第二十七章、落叶归根
宁城，食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
原本建立在此处的实验基地和检测站尽数消失不见。错综复杂的虬根遍布大地，巨树的树荫遮蔽了天空，将一切笼罩在彻底的黑暗中。
疯长的藤蔓覆盖满园区内的道路，而曾经检验中心内的植被，也在生命之树的催化下失去控制，吞没了周围仅存的建筑。
远远望去，那片在过去还算繁华，充满现代科技感的园区已经被一片丛林取代。丛林的中心就是那棵参天巨木，也是这场失控生化灾难的源头，微笑果园母树、生命之树尤尼尔。
在两个小时前，尤尼尔派出了最后一批果实，希望它们能够尽快消灭那个曾经窥探自己的存在。
按照常理，她不该因为这种事而大惊小怪。作为旧时微笑果园的母树之一，她见过无数生命，也造访过无数世界。甚至她曾毁灭过不止一个世界，将那些星球上的所有生命化作养料，孕育自己的孩子。
这里的孩子，指的是被她繁育的生命之种，它们将在未来生长成新的生命之树。
对于尤尼尔来说，苹果头们算不上她的孩子，充其量只是她结出的果子，她的眷属。
那些苹果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长成一棵新的生命之树，更不可能拥有像她一样伟大的力量。
只有消耗了整个世界的生命能量，以亿万生命为养料，才能为一棵生命之树提供生长所需的营养。
这也是母树准备做的事，目的不是为了再要一个孩子，而是恢复自身。毕竟现在的她太过虚弱，比起还在孕育阶段的生命之种也强不到哪去。
所以，是因为太过虚弱了吗？竟然对一个窥探者，一个不知名的生命产生了恐惧。
母树回想着那时的感觉，仅仅只是在藏身之处被远远望了一眼，就好像被天敌盯上那般。
这种产生了生命层次差距的感觉，尤尼尔已经很久没有经历了。上一次还是在自己尚未逃出果园的时候，面对那棵孕育了果园一切的真理之树，所有母树的母亲——卡巴拉生命树。
但是怎么可能呢？
在这个落后、偏僻的世界，没有任何超凡力量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大型秘所活动的踪迹。
这样的贫瘠之地，如何吸引那种存在的注目？
尤尼尔不认为，一个小秘所的成员，会让她产生这种感觉。
也许是某个独立的怪谈，这些没有组织的怪谈偶尔也会出现极为恐怖的存在。为了安全，所有秘所都会尽可能躲着它们活动。
但惶恐和不安让尤尼尔无法冷静思考，她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正在腐朽，从内部一点点烂掉，生命之树正在走向生命的终点。而她没有时间再前往下一个世界，寻找新的牺牲品。
所以最终，她选择孤注一掷，派出所有自己的眷属，对它们下达不惜一切代价杀死那个存在的命令。
只要熬过去就好，吞噬了这座城市，她就能暂时恢复气力，那时不论是继续享用这个世界，还是去寻找新的肥料都轻而易举。
她这么想着，感受着自己派出的眷属一个个死去，与自己的生命联系逐一断绝。
但是没有关系，生命之力正在源源不断的汇入自己体内，她已经能感受到生机在枝叶间焕发！
至于苹果们，死多少都不足惜，来年就能结出新的果实。
……
“居然在这种地方，难怪我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食品检验中心？我早该想到的！最开始，就是这些专家给出果园饮料健康的证明。”
“所以那就是母树？”
那是什么声音？谁来了？
母树没来由的慌乱起来。她没有眼睛，但能通过生命力来勾勒周围的环境，如果还有苹果头在这，她还能借用对方的眼睛来观察下方。
所幸这里拥有史无前例充沛的生命能量，母树将意识注入周遭的环境中，感知着下面的生命气息，一共三个，两个人类，一个幽灵。
不，不对，还有一个。
母树心中的慌乱达到了极致，她调动庞大的生命力，在树身上强行生长出一枚眼睛，从树皮褶皱间看去。
这个瞬间，尤尼尔再次感受到了源自生命层次上的压迫——
那是个穿着银色夹克的青年，双瞳也呈现诡异的银灰色，至于长相……只能感觉到“英俊”，“漫不经心”，“面带愉悦”，具体的样貌却无法完整的在思维网络中成形。
不可观测……不可直视……
恐惧无法遏制的填满母树的内心，让她无法做出任何行动，直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尤尼尔女士，晚上好，您的外卖到了。”
洛城面带微笑，向母树致意，然后将手中保温杯里的液体尽数倒进母树扎根的土壤中。
隐约间，唐嘉宇等人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茶香。
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尤尼尔感到有什么被自己吸收了，在体内流淌，带来很熟悉，也很温暖的感觉。
就像她还是一棵种子的时候，刚被从母亲树冠上孕育而出，沐浴着恒星的光和热澎湃的生命力形成实质化的雨滴，细细滋润着她。
她躺在柔和的生命光辉中，也是如此温暖，如此安心。
周围没有任何多余的事物，只有磅礴而纯粹的生命力，以及一棵棵直抵苍穹的树。
那是……最初的微笑果园，她回不去的故乡。
恍惚间，母树的意识沉入树干深处，感受着遍布躯干内部、无法弥补的裂痕，感受枝叶的衰竭，根系的腐朽。
这些痕迹已经存在很久了，她也腐烂了很久，哪怕外表变得生机勃勃，内部却从未改变。
“原来……是这样吗？”
在这个状态下，尤尼尔听到了自己的心声，沙哑，衰败，毫无生气，就和自己的躯体一样。
是的，生命之树尤尼尔，早就已经死了。
倘若不是如此，那不可思议的真理之树，微笑果园的主宰，她的母亲，又怎会放弃自己？
疾病和衰竭是不会让果园下令砍掉一棵树的，除非，它已经彻底枯死了。
现在还拖动着这朽木继续活动的，是她不甘的意志。那种继续存续的渴望，不愿接受宿命的倔犟，让她腐烂的尸体动了起来。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哪怕她吸收了再多的生命力，也只是暂时维持表面的活力。就像给遗体化上再光鲜亮丽的妆容，再栩栩如生，也不会改变它是尸体的事实。
她所有的计划，以一个世界人的生命为祭品，那些布局，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但是……为什么？
我不是生命之树吗？为什么……
“因为不只有活着，才是生命的一部分，死亡也是。”
有个声音在尤尼尔耳边响起，像是母亲的温声细语，拖动她的思维缓慢下落，沉入永恒的安眠。
犹豫片刻，尤尼尔跟着那声音下沉。哪怕心底有另一个的声音在怒吼，在不甘的咆哮，她也没有动摇。
她已经很累了，只想回到母树的怀抱，不再逃避，就此拥抱生命必经的轮回。
母树的意识缓缓闭上了眼睛，连同体表的眼睛也一起闭上了。
“腐朽的树木会化成养分，滋养新生的树木。生与死是一个环，轮回往复，尤其对生命本身。”
洛城轻声叹息了一声，目送着这不可思议的巨树的衰败，从枝繁叶茂到彻底枯萎。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这棵母树就陷入死寂之中。
无数翠绿色的生命光点从她体内析出，撒进整个宁城，像一道碧绿的星河，坠入人间。
“结束了？”
唐嘉宇不敢置信的询问，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幻梦般。
他们堂而皇之的走进母树所在的地方，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而洛城也只是浇下一壶茶，对方就……自杀了？
“她其实早已死去，我只是让她看清了这件事而已。”
洛城抚摸着干枯的树身，不知道为什么，唐嘉宇觉得他像是在看镜中的自己。
可下一刻，洛城转过头，面带笑容的望向唐嘉宇，眼底又分明闪烁着希望的光辉。
“你的愿望全部实现了，承蒙惠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