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第六章 再会之后……

  「笨蛋。」

  「笨蛋。」

  「笨蛋。」

  被孝佑、和彦与朋香三人轮番以笨蛋取笑,虽然有股想发火的冲动,但玲人还是忍住了。他现在根本没空理会他们。

  「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情」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刻意的,孝佑特别提高声量嚷嚷,并将一张纸高高地举起。

  「竟然有人补考的成绩比原本考试的成绩烂!」

  日前的英文补考考卷发回来了。

  期中考考了二十一分,而补考成绩竟然只有十五分

  这让英文老师在生气之前,先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还给他一本国一二程度的测验题,要他今天在放学前写完这些题目。

  唉,暂且先这样好了。反正是升高中后的第一次考试。嗯?你问我今天要是做不完该怎么办?混帐东西!应该先做再说吧!不过,不给你一点惩罚也不行哦!对了,就不等期末考,先把你的英文成绩打「1」好了。你知道吗?要是拿了五个「1」,就得留级哦!

  如果事态没有很严重,根本不必担心会被留级。比起这个,他最害怕的就是让父母看到上面写着「1」的成绩单。要是被看到的话,他一定会被强迫去补习班补习。唯有这个他死也不想去,因为这样就不能去玩了!

  不想上补习班的玲人,今天从早上到下课后的现在,一直哭丧着脸与英文测验题搏斗。虽然是国三程度的题目,但还是考倒了玲人。就算座位被孝佑等人包围,他却没空去赶人。

  「这证明了一件事,就是玲人比之前更笨了。」

  和彦大声地嘲笑着。期中考时,他本来也是不及格的,不过补考时勉强通过,所以基于优越感而死命地嘲笑玲人。这让玲人不禁想杀了他。

  「高中生真是深奥啊真是厉害我真的是见识到了」

  不知为何,朋香发出感叹似的声音,并从孝佑手中接过玲人的考卷,开始折起纸飞机。

  「加油哦」

  说完便将折好的纸飞机给射出去。玲人十五分的考卷有气无力地在教室里狼狈地滑行着,撞到黑板之后直接坠落地面。

  可恶!早知道就应该用功!

  他一面后悔着,一面用像蚯蚓在爬似的丑陋书写体,填写测验题的答案栏。

  「鸣濑在吗?」

  一名中年教师从门口探头进来。

  「柴村!?」

  是英文老师。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虽然想躲起来,但他应该从走廊就已经看到玲人了。对于学生们直呼他的姓一事,柴村左耳进右耳出。

  「怎么样?写好了吗?」

  「呃我可能会写死。」

  虽然是半开玩笑的口吻,但或许这笑话会成真。脑袋就快七窍生烟了,这就是玲人目前的心情写照。

  「写不完吗?」

  「没错。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老师可以从轻量刑。」

  「这样啊。你加油啦。」

  对于玲人从轻量刑的哀求,柴村回答得冷酷无情。

  「哇靠!柴村很S(注。Sadism,施虐症)耶!」

  朋香用只有附近三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悄声地说着。

  「今天我会在学校待到晚上六点,记得在六点前交给我哦!」

  「要是写不完呢?」

  「我说过了吧?这学期你的英文成绩就是『1』了对了,光是这样对你应该也没什么帮助。如果你今天写不完,这学期的每一堂课我都会点你上台。」

  「啥米!?惩罚怎么又增加了!你干嘛像鬼一样一直加重刑罚啊!?」

  「这样才能激发你的潜力呀!」

  柴村咧嘴一笑。那笑容明显包含着嗜虐的意味。

  「柴村肯定是个S」

  对于朋香再次喃喃自语,孝佑与和彦也颔首表示赞同。

  「等等!你饶了我吧!我以后会用功念书的,求你别这么残酷!」

  柴村无视于玲人的哀嚎。

  「你给我听清楚!不管有没有写完,六点都要来找我报到!」

  目送着离去的柴村,玲人垂头丧气。

  「写不完」

  「喂!你快写啦!不然没办法打篮球耶!少了你,人数就不够啦!」

  「别闹了,我不可能写得完。」

  尽管和彦催促着他,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是不可能。

  「啊,朝摫同学,拜拜」

  朋香对准备从后门离开的怜挥手。怜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地跟她点了一下头。

  目送朝摫离开的朋香叹了一口气说:

  「朝摫同学那么文静,真是令人羡慕。该怎么说呢淑女?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就算一次也好,我也好想跟她一样哦!」

  「这妳绝对不可能。」

  「嗯,我也这么认为。」

  和彦与孝佑立刻否定道。

  「哇,好过分哦!我受伤了哭给你们看!呜哇」

  「妳哭的发音会不会太清楚啊?而且还哭得没有抑扬顿挫。」

  「呜哇」

  「妳够了没有!?」

  「呜哇!!」

  伴随着朋香假哭的背景音乐,玲人回头往后面一看,好像看到了怜模糊的背影。

  「今天朝摫好像没什么精神。」

  听到玲人喃喃地说道,朋香突然停止了假哭。

  「是吗?我倒觉得她跟平常一样呢。」

  「隐约有这种感觉,就只是突然觉得啦。」

  今天玲人一直专心做着测验题,所以不敢确定,不过她看起来真的是这样。与同学在一起的怜,扮演着跟平常一样文静的朝摫怜,但除此之外的时间,看起来有点消沉。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又来了!身为男仆的你,既然会这么说,那应该就是那样吧?」

  「妳又要扯到这个啊?妳倒是说说看,为何我会跟朝摫扯上关系!」

  「跟朝摫同学最要好的不就是你吗?球技大会时也是,朝摫同学跟你说话,以及跟我们说话是完全不同。该说是开朗?还是充满活力?」

  他很想告诉他们「她只是脱了披在身上的羊皮」。

  「我得先声明一下,其实她很讨厌我。」

  朋香倾着头,对再次展开与测验题搏斗的玲人说:

  「是吗?」

  「是的。」

  「那我们的『鸣濑是朝摫的男仆』之说怎么办?」

  「谁管妳啊!说什么男仆!?一般会做更正常的连结吧!妳那是什么另类的连结方式!」

  「难道你不觉得,如果你是男仆会比较有趣?具体的感觉就像是套上颈圈,被迫散步的鸣濑,或是被咻咻咻地鞭打、*教的鸣濑,或是被朝摫逼迫舔舐她脚底的鸣濑。」

  对于朋香的胡乱发言,孝佑及和彦同意地表示:「那好像会很有意思哦!希望你能实际演出一下。」

  「你们在这里随便乱讲,要是哪天被宰了,我可不管。」

  「被你吗?」

  「被朝摫。」

  听到玲人的话,他们三人放声大笑。或许因为即使是开玩笑,这种事也绝对不可能发生,所以才让他们发噱吧。

  知道怜真实身分的玲人,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在警告他们。不过确实是说得有点夸张。再怎么说,怜也不可能会杀人。

  当然他也从未想象过,自己有可能差点被杀。

  ***********************

  玲人观察得没错,今天的怜的确没什么精神。怜自己也发现到了。这跟精神不稳定稍微有点不太一样。她的情绪明显偏向负面。

  她并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今天早上作的那场梦,还是因为生理期的缘故。

  如果是因为早上的那场梦,那就代表自己在潜意识里,仍对自己没有出手搭救伙伴一事感到悔恨。而如果是生理所致,那就表示自己潜意识里仍对身为女人一事感到厌恶与不安。

  不管原因究竟为何,现在皆已无法改变了。只能诅咒未来的扭曲世界与自己。

  她走出校门,因轻微的晕眩而原地休息数秒钟。她很清楚这与精神无关。对滴草高中所施予的暗示,并不会对怜产生影响。

  她大口吸气,试着改变心情,但还是没用。心情一点也好不起来。

  还是赶快回家休息好了。

  也只能这样做。

  「抱歉。」

  走出校门的她,在第一个转角处被人叫住。对方是个身高中等,腹部有着一圈赘肉的男子。

  头发有点斑白,年龄大概是中年。脸部线条跟身材完全不同,瘦瘦的、透露着知性。要说他是大学教授,应该也是说得过去。

  男子不礼貌地直盯着怜瞧。

  怜警戒地后退了一步。他看起来不像监察官,也不像推销员,可是应该也不是前来搭讪的无聊男子。

  「呃,请问妳是朝摫怜小姐吧?」

  对方知道怜的名字,这让怜更提高了警戒心。

  「是的?」

  她无法判断这时应该以真实的自己,还是佯装文静的自己来面对这个人,于是以微妙的语调来回答.

  「果然没错!」

  男人的表情突然亮了起来,喜出望外似的展开双臂。

  「好久不见,怜!」

  这个时代,在校外并没有人认识怜。不懂对方话中含意的她,自然地摆出防卫的姿势。

  「是我啦!秀孝!」

  「什么!?」

  男子的话让怜惊讶得哑口无言。

  听他这么一说,那个人的身上确实有一点秀孝的影子、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跟他见面、那不是我一直希望的吗?诸如此类的种种想法在脑子里不断交错。好一阵子,怜就这样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想不到妳会知道这么有格调的店.完全无法跟怜联想在一起。」

  他们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变成大人的秀孝环视着店内。气氛沉静的咖啡厅,的确跟怜连结不起来。

  「哦我也是朋友带我来过一次。」

  虽然说有他的影子,但就在几个月之前,还跟年纪比自己小的秀孝在一起。怜实在无法想象坐在对面的这名男子竟然会是秀孝,感觉有点不太舒服。

  「朋友?」

  「学校的同学。」

  「咦?妳不是还在服『孤独』之刑吗?」

  秀孝说他被送到三十四年前的东京。

  跟完全变老的秀孝不同,怜被逮捕后直到现在,并没经过太长的时间。

  「因为有个人没被暗示到,因此监察官一直紧跟着我不放。」

  说不定,现在监察官正在时间河流外的空间监视着。

  「那妳运气不错嘛。」

  本来,暗示根本不可能会出错。

  「运气不错?」

  把眼光从小纸片上移开的怜,一脸不悦地皱着脸。

  「不,是运气不佳。」

  「是吗?因为」

  怜一面摇着头,一面说道:

  「如果只是『孤独』之刑有破绽,那我会很高兴。不过,问题是有个人没被暗示到。」

  「?」

  「告诉秀孝应该也无妨。」

  怜把事情大致说明了一下。

  「哇,这真的是」

  秀孝露出愉快的笑容。然而,怜的表情却充满着苦涩。

  「有什么好笑?」

  「妳会为了异性问题,露出这样的表情,让我有点意外。因为怜不是讨厌男生吗?」

  「正确的说,是我对男生没兴趣。」

  「是啊。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妳一直带领着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想别的事情。不过怜,我想告诉妳一件事。其实我一直很崇拜妳。因为妳很强,我一直很依赖妳我喜欢妳。」

  一个四十好几的中年男子对高中女生告白的画面,老实说真的很恶心。

  「你刚才的那番话要是被别人听到,只会让人以为,你是个喜欢年轻高中美眉的变态欧吉桑哦。」

  怜可能因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而将下唇往前伸。看到她这个动作的秀孝,脸上浮现羞涩的微笑。

  「糟糕!遇到妳的关系,让我变回三十四年前的自己。」

  三十四年啊?

  为了不让秀孝发现,怜轻轻地叹息。

  「这三十四年来,你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时代哦。想不到你会是电视台的制作人。」

  怜用手指弹了一下秀孝的名片,名片就这么滑落在桌面上。

  「很怪吗?」

  「与其说是奇怪应该说是有点格格不入。无法想象你会这么的神气。」

  秀孝耸着肩说「没这回事。」接着又说:

  「其实只是个脸上无光的中级主管罢了。对上头的人得鞠躬作揖,还得想尽办法讨好下面的人。不过能够找到妳,也是多亏了这份工作。」

  数日前,怜被玲人嘲笑,走过电视台的摄影机前。而那台摄影机正好是秀孝服务的那家电视台的机器。后制作业时人正好在场的秀孝,在那里看到了仍跟三十四年前一样对秀孝来说是这样完全没变的伙伴。他从她身上所穿的制服,找出她所就读的高中,然后请假,从东京跑来这所学校的大门等她。

  「在校门口等待高中美眉下课的行为,也很像变态。」

  「抱歉。不过我是真的豁出去了,因为遇到了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伙伴。」

  这样的心情怜能够体会。因为之前怜也明知不可能遇到,但还是为了寻找伙伴,在夜晚的街道上徘徊。

  「尽管如此」

  秀孝看着坐在对面的怜,感慨万千地说:

  「第一次看见妳穿裙子,还满适合的。」

  「什么!?」

  秀笑说得一脸认真,让怜不禁动摇。虽然知道被桌子遮住,所以看不到,但她还是不禁压住裙襬。

  「这、这是制服。又、又不是喜欢才穿成这样的。」

  「是吗?虽然穿裤装的妳很帅气,不过穿裙子的模样也很可爱哦。」

  怜在未来的世界是从不穿裙子的。因为裙角可能会勾到东西、被掀起来,甚至绊脚,行动会受限,所以怜讨厌穿裙子。

  「你怎么老是说些色老头才会说的话。」

  怜轻声地发着牢骚,然后含着冰咖啡的吸管.今天在一开始时,她也先挑战了黑咖啡,但还是挑战失败,于是加了糖浆及奶精。

  发现自己失言的秀孝,丧气地垂着肩说:

  「抱歉不过这也难怪,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像这样跟妳面对面地坐着聊天,感觉就像回到了三十四年前的自己,不过那是错觉。我今年就要四十五岁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只看似昂贵的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放在怜的面前。那是秀孝跟一名年纪相仿的微胖女性,遗有一对长得跟他们很像的姊妹花。

  「这是我的家人。我的大女儿今年上高中,跟妳同年呢。」

  秀孝露出寂寞却带着骄傲的笑容。

  「这就是我的人生。当初被送到这个时代时,我也背负着『孤独』之刑,那时我很寂寞,只知道要努力活着而已。以为那就是我的命运,所以放弃了一切。不过在习惯了这个时代后,我遇见了内人,跟她恋爱、结婚,女儿们也跟着出生,我觉得很幸福,尽管这是一场由别人刻意安排的人生,我也不在意。当然,过程中也发生了许多不如意、不合理的事情,但我想这一切就是我的人生,所以我接受了它。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接受。不过妳千万别误会,我并不是放弃了一切。只是经过审慎思考,觉得这么做最好,所以才接受这些。」

  他用力地说着这些话。那是超越说服,几乎可以说是命令。

  「你到底想说什么?」

  「」

  秀孝眺望着窗外的景色,手指还放在咖啡杯的把手上,仿佛犹豫了一下似的停止动作。

  「喂!秀孝。」

  就算怜叫他,他也毫无反应。

  大概就这样沉默了五分钟吧。

  接着,彷佛下定决心似的,他将开始变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米克与龙洙一定被分别送到了意大利及韩国吧。虽然不知道他们被送到哪个时代,但祈祷他们不要被送到发生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期间。因为那个时代实在太惨了。要是他们也在这个时代,我也很想见见他们,不过应该不可能吧。因为能够这样见到妳,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喀锵!」一声,秀孝将咖啡杯放回咖啡盘上。

  「智莉呢?为何你没有提到智莉?」

  「因为我知道她人在哪里。」

  对于怜理所当然的问题,秀孝从桌上的皮夹拿出一张破破烂烂的剪报,接着又拿出了一张有点陈旧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名年轻女子。

  「这是九年前的智莉。」

  那应该是张随手拍的照片吧,照片中的女性,双手提着鼓鼓的塑料购物袋走着。或许是年龄没有秀孝那么大,可以明显看出智莉的影子,但却看不出她原有的稚气。照片上的智莉看起来像是个成熟、独立的女性。

  这孩子长大了呢。

  眼光没放在剪报上的她,一直看着长大成为美女的智莉的照片,怜高兴地笑瞇了眼。

  秀孝冷冷地对怜说道:

  「智莉九年前已经死了。」

  「咦?」

  这时她才感觉到这句话的威力。有如脑袋被人敲了一记般,感到一阵晕眩。

  「死了?」

  她缓缓地拿起剪报。

  旧报纸对新闻事件的描述并不多。上面大致提到某对新婚夫妻惨遭卡车辗毙。短短几行描述,对社会漠不关心的人来说,说不定会直接跳过这篇小小的报导。

  「这是什么」

  怜紧紧地握着这篇破破烂烂的小剪报。

  「为何智莉在年纪轻轻的二十岁就死了呢!」

  在静谧的店里,怜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大声。店长及稀稀疏疏的几名顾客,一致露出困扰的表情看着怜。

  「小声一点!会打扰到其它顾客.」

  「不管怎么想都很怪呀!为何智莉连十年都活不到!」

  「怜。」

  秀孝那低沉、像是大人斥责小孩的声音,不禁让怜闭上了嘴。秀孝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

  「这个人的确是智莉。」

  渺茫的希望也因此没了。

  「智莉怎么只活到二十岁」

  怜就快哭出来了。

  一直以为活在某处的伙伴,竟然已经死了。

  「妳无法接受是很正常的,九年前我也跟妳一样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流放过去』并非死刑,而是无期徒刑,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最短也应该能活三十年,怎么可能活不到十年。」

  「既然如此」

  「没错.既然如此,这就不是被安排好的命运。智莉想要违抗自己命运,所以才会死。」

  秀孝从怜手中取回那张被捏烂的剪报,不过却没拿回放在怜眼前的那张智莉的照片。

  「想要调查某人的数据时,媒体真的很方便,有时甚至比征信社还方便。我就是利用职务之便调查智莉的事情。智莉在死亡前的几个月,逼她丈夫搬到东京。」

  「东京?」

  怜不懂他在说什么.

  「嗯,她搬来东京时,因为不熟悉地缘环境的缘故,出了车祸,不过问题并非出在这里,而是出在搬家前所居住的地方跟出车祸的那一天。智莉出车祸的那天,她之前居住的那个地方发生了大地震,死了很多人。」

  怜凝视着放在桌上的那张照片,一边听着秀孝的话。

  在几倜月前,她明明还跟智莉在一起的!

  秀孝先表示「以下是我的推论」之后,继续说道:

  「智莉命中注定会在那场地震中获救,不过她的丈夫会死于地震。然而智莉抗拒命运,因为她预知地震会发生,为了让丈夫逃过这一劫,于是搬到东京,结果后来却因车祸而死。我们所受的『命运的决定与通知』只是单纯的被决定、被告知,我们无法去改变命运。若是强行改变,只会害自己被排除。因此,这也被拿来作为一种刑罚」

  这就是所谓的第三项。

  「命运的通知与决定」这项刑罚,诚如字面意义,就是送到过去的人生已经被决定,而且也已被告知的一种刑罚。

  时间具有朝某个未来方向前进的力量。简单的说,就是时间之流。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顺着时间之流生存着。然而,像怜跟秀孝这种来自别的时代的人,原本就是异物,所以难以顺流而活。因此「时间的意思」便计算出顺着时间之流生活的方式,通知将被送到过去的囚犯。这种作法看似亲切,其实不然。这完全是为了剥夺在过去这个宽广世界里的自由、为了未来不被改变所设计的一种刑罚。

  「命运的决定与通知」之刑的可怕之处,就是不能抱持希望。若是拒绝接受被决定的命运、硬要改变历史,将会遭受时间所拥有的自净作用的反扑,也就是将不顺着时间之流的杂物排除。那也就是比「时间的意思」、未来的意向更伟大、更接近真实的神之力量所下的惩罚。「时间的意思」并没有操控时间的力量。只能预测把罪犯送到某个时代、某个地方将会发生的事.约束流放过去的罪犯,是名为「时间之流」,拥有超越人类智能的巨大力量。

  「等一下。」

  怜伸手拿起那张年纪比自己大的智莉的照片,发出像是从喉咙挤出般的声音。声音有点颤抖,分不清到底是悲伤,还是愤怒。

  「刚才那则报导上写着夫妻死亡。不只是智莉,连智莉一心想拯救的丈夫都死了。」

  「是啊。」

  秀孝以悲伤的眼神看着怜说。

  「什么跟什么嘛!那智莉所做的事情不就完全没意义吗爱哭的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就是想要救他呀!」

  这样一来智莉的死就完全没有意义了。怎么会有这种事!这种没有回报的人生,智莉怎么可能服气!

  「没错,智莉的死确实没有意义,我也觉得很难过。不过明知这会让妳伤心,却还是要告诉妳这件事。」

  秀孝像是体恤、像是讨好,又像是在说服似的,将词汇串联起来。

  「怜,我们不应该抵抗。就算抵抗,还是无法战胜命运,甚至会换来更悲惨的结果。」

  「秀次」

  怜突然发现一件事。

  「你该不会是来警告我吧?」

  「虽然不可能会遇见米克与龙洙,不过如果真的遇到他们,我也会跟他们说同样的话。」

  太值得赞扬了吧!

  怜恼火了起来。

  「你觉得这样好吗!?你愿意接受凡事都得放弃的生活方式吗!?为何不愿去抵抗呢!?」

  「妳想象智莉那样白白牺牲吗?事情要是没弄好,说不定还会殃及无辜。」

  「秀孝」

  秀孝的眼神让她无法动弹。

  「怜,我刚才应该说过了。我这不是放弃,而是认为这么做最好。我没有办法做出像智莉那样的行为。我有必须守护的家人。就算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得保护的重要家人。」

  秀孝的眼神透露出坚定、觉悟的光芒。看着那道光芒,怜不禁想:

  「这个人不是我所认识的秀孝,而是成熟的秀孝.」

  这样心情与事实,深深刺痛着怜的胸口。

  不久之后,他们走出了咖啡厅。以责备的眼光看着大嗓门的怜的店长,令人印象深刻。

  「我走了。虽然不知道妳会怎么想,不过能够见到妳,我真的很高兴。妳是我重要的伙伴、我的偶像。」

  「这种话从上了年纪的你的嘴?***觯芯鹾枚裥哪芄患侥阄乙簿醯煤芨咝恕:蠡嵊衅谂?到时希望能见见你的小孩。」

  「嗯,说的也是。不过该如何把妳介绍给她们认识,还真令人头痛。」

  「说得也是。」

  两人相互苦笑着。

  怜带着秀孝来到方便叫车的大马路。

  「智莉的照片就送给妳了。」

  「嗯,谢谢。」

  或许是智莉要他来警告她的吧。虽然不知道照片中不能说话的智莉,是否具有那样的能力,不过怜还是坦然地收下照片.

  「你要直接回东京吗?」

  「嗯,搭新干线赶回去。我是勉强请假跑来的,老板现在一定气死了。」

  仔细想想,今天是平常的上班日。上班族是不能随便请假。然而,秀孝在得知怜的消息后,立刻跑来。他的这番心意让怜觉得很开心。

  「你变了好多。」

  怜不禁发出这样的戚言。跟智莉一样,一直受到怜、马克达涅尔、龙洙守护的少年,跟之前不同。

  「当然啦!都已经过了三十四年了。」

  秀孝笑着,伸手抚摸凸出的鲔鱼肚.这个动作,突然勾起怜的回忆。

  「对了,在我们被捕那天,你还问过智莉『妳觉不觉得我稍微胖一点比较好』哦?没想到这句话成真了耶。」

  秀孝咧嘴一笑,往自己的肚子一拍。

  「有吗?三十四年前的事,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对我来说,那是不久前才发生的。」

  她寂寞地笑了一下,秀孝也回答说「是啊」,并露出寂寞的笑容,接着连一句再见也没说,便上了出租车离去。怜目送他离去后,缓缓地迈开脚步。

  他比以前坚强了。

  那种坚强跟习惯黑暗的坚强一样,强度也相同。

  所谓的长大成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虽然那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怜想象自己长大成人,背脊不禁一阵发凉。

  因为一直希望能够见到昔日的伙伴,所以觉得很高兴,但相反的,看到他们变得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不免感到些许寂寞秀孝也是一样吧?看到完全没变的怜跟改变太多的自己,应该会觉得差距很大。

  她又再看着秀孝给她的照片。虽然不知道秀孝是从哪里拿到这张照片的,不过怜觉得这张照片真的拍得很好。照片里的智莉似乎发现镜头的存在,视线稍微往镜头一瞥。应该是她的丈夫拍的吧?照片中的智莉,眼神中散发着温暖的爱情。虽然只是一张在购物归途时拍摄的照片,但她至少知道来到这个时代的智莉在拍摄这张照片时是什么模样、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她应该很幸福吧。

  她不想失去那份幸福,所以才会抵抗命运。

  「智莉」

  当她低声唤着伙伴的名字时,一台巡逻车及救护车响着警笛,快速地开过怜的身边。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怜不禁停下脚步。

  那个声音确实是、

  象征着、绝望的声音。

  令人厌恶的颜色颜料,缓缓地渗进怜的心中。

  最短也应该能活三十年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秀孝的话。为何他会毫不犹豫地脱口说出三十年这个数字?因为他说得太过自然,所以没有发现,现在回想起来,脑子里不禁出现不祥的推理。

  怜奔跑着。

  她马上晓得出事地点在哪里,因为一片混乱。若以不想使用的字汇来形容,就是「大惨剧」这两个字。

  地点是在大马路的十字路口,也就是与秀孝分手地方的数百公尺前。

  「让一让、让一让!」

  「咦?对!完全不行!快拿电锯过来!得拆解车体才能把人抬出来!」

  耳边不断听到警察跟急救队员大声嘶吼的声音。

  「哇啊,好惨哪没救了,是当场死亡。」

  「好像是卡车闯红灯。」

  「真是可怜出租车都撞烂了。」

  还有围观群众不负责任的说话声。

  卡车好像是从车子侧身撞上去,被撞得稀巴烂的出租车里面,状况更是惨不忍睹。碎裂的玻璃上沾满了司机及秀孝的鲜血。

  秀孝虽然没看到他的脸,但知道那就是秀孝好像坐在车子的右后方。秀孝满是鲜血的手臂,被夹在让人联想到被捏烂的易拉罐的卡车前座,与出租车侧门之间。骨头好像被撞碎了,手臂就像被折断的蔬菜一样。他一动也不动。

  没有生命迹象

  「呜」

  怜捣住嘴巴,往后退了一步。

  她早巳看惯了血。别人的血她也经常看到,每个月也会看到自己的经血。

  应该看惯了啊!

  明明应该看惯的,然而她却对秀孝的血仍感到恐惧。

  年幼时期秀孝的脸、秀孝看书时的认真表情、跟智莉他们聊天聊得很愉快的秀孝的表情、笑着说怜很怪的秀孝的表情,还有骄傲地秀出全家福照片的秀孝的表情。秀孝的各种表情一一在眼前重迭着。

  然而,鲜血却将他的脸给掩盖住。

  她看不见秀孝的脸。

  「!!」

  眼看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怜连忙逃离现场。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不能接受!怎能接受!我绝对不接受!

  「为何秀孝会接受这样的命运!」

  路过的行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尽管如此,怜还是依然故我。她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无法控制自己。让我吶喊吧!

  「我!我绝对不接受!」

  不抗拒命运而死的秀孝、因抗拒命运而死的智莉,通通都是笨蛋。我要全面抵抗,不论是命运或死亡。

  「绝对!我绝对要」

  她如此说着,但却因这番话的空虚而感到痛苦。

  「要那么做,根本不可能」

  怜痛恨「时间的意思」。她痛恨它的傲慢,明明是机器却被人供奉如神。不过它的能力却是不容否定的。

  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怜的命运应该会按照「时间的意思」所计算的时间之流而前进吧。就算抵抗,也只会被时间之流所排除。不管再怎么期望也无法实现。

  怜动弹不得。

  像是被迫站在禁止即兴演出的舞台上的悲情主角。

  秀孝,还好你有把照片给我。

  然而,她却发现这好像是在搜集伙伴们的遗影,突然觉得有点厌恶自己.

  ************************

  看在监察官的眼里,他不禁怀疑朝摫怜这名少女该不会是死神吧。因为没被暗示到的鸣濑玲人,在校外跟朋友聊到她时,朋友都会晕倒,而且她的昔日伙伴秀孝也死了。那个男人在「时间的意思」的计算结果中,应该还能活上好几年才对。时间这种东西原本就很复杂,虽然有时会因当事人的行动,而出现些许误差,不过在跟她见面后立刻死亡,就更证明她的八字很硬。

  他在朝摫怜的住处等待着。怜直到深夜才返回住处.发现监察官的存在后,怜突然停止动作。房间里没有灯光,完全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把数据给我。」

  监察期间必须定期读取数据,回报给「时间的意思」。

  他一再要求怜把数据给他,不过怜不但没有响应,反而以低沉的声音说:

  「秀孝死了。」

  监察官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一直在时间的缝隙中监视着。

  然而,在听到这句话时,监察官不禁心想:应该要说些什么吗?不,什么都不必说。秀孝这几年会死是早已决定的事,而且身为囚犯的他,理应顺从他的命运。

  「把数据给我。」

  监察官不停地要求。

  明白跟监察官说什么都没用的怜,粗暴地伸出手臂。

  碰触怜的手臂后,她的纪录就这样透过她的奈米机器,传输至他的奈米机器里。虽然怜百般不愿,但监察官也很讨厌做这件事。因为「不要」的人的一部分,会流进自己体内。对他来说,这跟毒素进入体内差不多。

  在她的纪录中最强烈的就是,对伙伴的死所感到的悲伤,以及对刑罚的不合理产生的愤怒。也可以用「激烈」两个字来形容。

  前半部他可以理解,不过后半部实在愚蠢。

  「妳别傻到想跟『时间的意思』的决定唱反调。我一再地告诫妳,不要违背时间之流,那种想法根本就像是恩将仇报的愚蠢行为。妳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变成『不要』的人。」

  「你们把人的思想!」

  对监察官的话感到不爽的怜,将原本就不远的距离拉得更近了,速度敏捷到令人不敢相信。原本监察官应该会被打到,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怜所挥出的拳头在快掠过监察官鼻子的那一刻,监察官使出了瞬间移动。

  伴随着瞬间酩酊似的晕眩,监察官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移动了好几步。

  「妳是打不到我的。」

  怜愤恨地盯着挥空的拳头看。

  监察宫是「有用」的人,所以「时间的意思」使用与时光机连动的瞬间移动来保护他。明明在相隔五百年的时代,「时间的意思」仍保护着他。

  自己是万中之选的优越感,以及对会保护他的「时间的意思」的信赖感,种种都让监察官志得意满。

  「妳真是愚蠢。」

  监察官虽对她投以足以让空间嘎吱作响的锐利视线,但因为怜是「不要」的人,而且又是囚犯,因此根本赖得理她。

  「妳会怎样我没兴趣,不过妳要是死了,我也会很头痛。妳无法改变命运。不管怎么做也只是徒劳、费事,甚至带来死亡,所以我劝妳还是乖乖地接受妳的命运吧。」

  他知道自己的发言只会更惹毛少女,不过顾不了那么多了。

  「给我滚!」

  话已说完。不用她说,他也不想在这个时代待太久。<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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