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秋 叶
周昊然收刀归鞘,指着擂台上的八具尸体,冷冷地道:“任寨主,这是怎么回事?”
“这……”任飞心念电转:“这八个人并非庸手,况且在攻敌之前还用暗器偷袭,不能说没有抢占先机。()没想到他周昊然以此中毒之身,又与邓天翔厮杀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能在瞬间连杀八人,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事已至此,只有先装糊涂稳住他们,另谋良策退敌。”拿定了主意,他把座椅拍得山响,喝问:“这八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到底是谁的手下?为什么要偷袭周少侠?”
他将“偷袭”二字说在头里,倒省得群雄出言讥讽。铜马寨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均不知如何作答。
周昊然早已看出这是任飞的诡计,此时见他贼喊捉贼,故弄玄虚,心里暗暗发笑,想看看他怎样收拾残局,于是朗声说道:“任寨主,我们兄弟依着事先的约定,斗胆前来拜山。进寨之后,闯三关、登擂台,一切全都按照你们绿林道的规矩来,不敢有丝毫大意,周某自问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为什么你手下的兄弟这么耐不住寂寞,三番五次从中作难?究竟是谁在暗中指使他们,破坏我们之间的约定,现任寨主于如此不仁不义的地步?”
任飞额头上冷汗涔涔,知道此举已触了众怒,若不把这件事处理妥当,群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一旦双方争斗起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他将头转向彭泰,喝问:“彭寨主,这八人是不是你的手下?”
彭泰一怔,随即会意,拱手道:“启禀大寨主,这八个人并不归属下统领,他们是苏毅苏寨主的部属。”
“什么?你血……”苏毅刚要开口反驳,忽感背心一麻,全身动弹不得,只能怒视着彭泰,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彭泰似乎没有注意到苏毅的神情,继续说道:“属下猜测,因大寨主曾当众斥责过苏毅,所以他心存怨恨,伺机报复。方才他趁二位少侠比武之机,私下召集人手去偷袭周少侠,想到这样一来定会激起众位英雄对大寨主的不满,只要双方刀兵一起他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周少侠不仅武艺高强,心思也很缜密,明察秋毫,看出这是有人故意如此,要陷害大寨主。我想刚才投掷铜钱的人也是他,目的就是想挑拨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一计未成,又生一计,此人的城府实在是深。”
“哦,原来是这样。”任飞微微点了点头,问苏毅道:“苏寨主,彭寨主所言都是真的?”
苏毅有心驳斥,无奈要**被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么说,你是默认了?”任飞冷笑一声,喝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亏我任飞还把你当兄弟看,真没想到你苏毅竟然是这样一个无耻的小人!就因为我当众斥责了你几句,你就怀恨在心,想出这么多毒计来陷害我!来人,将苏毅拉下去,斩首!”
两名喽兵将苏毅捆绑结实,推下看台。过了片刻,苏毅的人头便挂在了铜马寨的寨门上。
任飞冲群雄深施一礼,道:“多怪任某平素管教不严,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还请各位英雄多多包涵。”又对擂台上的周昊然施了一礼,道:“寨内出现了如此宵小之徒,让周少侠见笑了。”
群雄明知苏毅不过是任飞的替罪羊,但是谁也没有说话,均想:“任飞这步弃车保帅的棋走得真是高哇!可怜那个苏毅,到死都不知道任飞为什么要杀他。”
“我看,明察秋毫的恐怕不是他周昊然,而是那位彭寨主。”
任飞一惊,见说话的是邓天翔,心下不悦,问道:“邓少侠何出此言?”
邓天翔哼了一声,道:“我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有一天,我会手刃仇敌。”他紧盯着任飞,意味深长地说:“任寨主,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件事我不需要别人帮忙!”他将断剑收回剑鞘,走到周昊然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下次,我定会取你的项上人头!告辞!”跳下擂台,直奔出寨门。
任飞对群雄拱了拱手,道:“各位英雄,现在天色已晚,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诸位回去休息几日,我们择日再来比试。诸位意下如何?”
群雄点头道:“好,我们先告辞了。”
欧阳宇来到任飞面前,眼望苍天,若有所思地说:“今天也不知冲撞了哪位神仙,惹出这么多麻烦。看来下次要好好拜拜神喽!”
任飞听出他话里有话,却不能与其争辩,只得符合他道:“还是老兄见识广博啊!是啊,我们是该好好祭祭神了。”
欧阳宇嘿嘿一笑,道:“任寨主,这神呐,也分人拜,并不是所有的人拜神都会得到好报应的。告辞!”
群雄回到营寨,将这次闯关比武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营中诸将。穆桂英双眉微蹙,道:“看来任飞是想借‘绿林三关’难住你们,好让你们不能协助军队攻寨。没想到诸位能连闯三关,逼得他不得不上台比武。我想任飞此刻正在想应对我们的办法。传令下去,各寨提高警惕,有玩忽职守者,斩!”传令兵从穆桂英手中接过令牌,躬身退下。
一名副将道:“元帅也太高看了这群贼寇,这小小的铜马寨,即便没有众位大侠的帮助,我们也能踏平它!”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附和。
穆桂英摇摇头,道:“铜马寨地形复杂,寨中军士虽是草寇,但个个都是亡命徒,不可小觑。白成他们很清楚朝廷现在的情况,也知道拖延下去会对我们不利。所以他们才会设立层层阻碍,目的就是延缓我们的进军速度,最大可能杀伤我们的人马。这样一来,我们即使到了太行山下,也无力与其抗衡!”
贺子川点头道:“元帅所言不错。我看任飞虽然不敢背信弃义,与官军当面为敌,但十有**会在背地里下黑手,不得不防啊。”
方洪民问:“二哥,我们出去这段时间有没有杀手袭营?”贺子川摇头道:“没有。但是我在营寨后面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些脚印,可能是那些人看到我们这里戒备森严,就离开了。”
方洪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侧头瞥见曲靓欲言又止,冲她微微一笑,道:“曲姑娘,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你跟我出去一下。”说着,拉过曲靓的手出了中军帅帐。
其时,日已西沉,群雄向穆桂英施礼告辞,返回各自的营帐休息。
周昊然一回到自己的营帐,就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瞧着坐在床边的赵筱芊乐出了声。赵筱芊脸上泛起红云,嗔道:“你总盯着人家看干什么?”周昊然立时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道:“我刚刚被阎罗王踢了回来,此刻见到我一生的红颜知己,又怎能不笑出声?”
“该打!”话虽这样说,但赵筱芊心里却甜美至极,关切地问:“你的手臂怎么样了?”周昊然抬起左臂道:“虽然还有点麻,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赵筱芊幽幽地道:“那八人偷袭你时,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台去。幸好你小周福大命大,关键时刻总能遇难呈祥,化险为夷!”
周昊然苦起脸道:“我还以为你能说几句‘武艺高强’、‘神功盖世’之类的话来夸夸我呢。”赵筱芊瞧着他可爱的神情噗哧一乐,道:“你的功夫还不到家,想得到本姑娘的夸奖,再过几十年吧!”
“嘘——”周昊然忽然听到帐外有夜行人走动的声音,连忙示意赵筱芊不要出声。他站起身来,说道:“门外的朋友,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坐吧。”
“周少侠果然好耳力!如此,在下就讨扰了。”门帘一掀,进来一个七尺多高的汉子。这人一袭黑衣,提着一柄长剑。周昊然见他二十左右的年纪,却长着一张与其年龄毫不相符的冷峻脸庞,拱手道:“不知这位朋友高姓大名,来此有何贵干?”
那人冷笑道:“周昊然耳力不错,记性却差得很呐。才隔了一年,你就不记得我了?”周昊然心下一凛,道:“你,你是兀颜祥?”
赵筱芊听周昊然说过当初在官道上的经历,见他突然造访,未知此人是敌是友,忙提剑在手,只要对方稍有动作,便拔剑迎敌。
兀颜祥看到赵筱芊如此举动,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们也太紧张了吧!”说着,走到周昊然面前,单膝点地,拱手道:“师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周昊然连忙将他扶起,问道:“你这是……”兀颜祥笑问:“师兄,你去年在边关小镇与我师父醉仙翁会面,他没有自报家门告诉你我们的来历?”见他摇头,便说:“我师父与周前辈是刎颈之交。当年周前辈到塞北采集药材,在一个村子里遇到了正同契丹人厮杀的醉仙翁,二人齐力杀退强敌,救出了襁褓中的我,就此成为同生共死的好朋友。”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只金镖,递给周昊然道:“这是周前辈送给我师父的信物。”
周昊然见那支金镖确是父亲的遗物,心下凄然,道:“这是他赠与你们的,你,你快收起来吧。”
兀颜祥收回金镖,续道:“后来,师父听说周前辈遭奸人暗害,英年早逝,但因我那时年龄尚小,所以未能赶到中原替他报仇。时隔不久,又传来白成血洗司徒世家的消息。他本想亲自去中原打探你的下落,但机缘巧合,始终没有去成。”
周昊然道:“于是他就想让自己的徒弟出山来助我一臂之力。这么说,你一直在暗中跟着我?”
兀颜祥摇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塞北远离中原,消息闭塞,我师父当时并不知道你还活着。他教我习武,只不过是在培养为周前辈报仇的帮手。直到四年前,钟离盟主来到塞北,他才得知你尚在人间。其实钟离盟主早就看出了张博渊的野心,于是叫我以杀手的身份进入江湖,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只待时机成熟,便杀他以绝后患。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自己反倒先中了张博渊设下的圈套,惨遭杀害。”
顿了一顿,他道:“至于上次在官道上偶遇,我拔剑杀人,那也是遵从钟离盟主的意愿,不能透漏那个秘密的半点风声。再者说来,我……我也确实不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是怎么一回事。上次是我师父听说昆仑山要开武林大会,就像去看看热闹,没想到你在昆仑山上义释了杀害曲前辈的初士修,就躲在山下的小镇,想找你单独聊聊,可你一直……”
周昊然看到他的眼睛正瞧着赵筱芊,猜出他下面要说什么,急忙打岔道:“那后来呢?”
兀颜祥笑道:“直到你们过了萧关,这才跟着你进了那家饭店。只可惜我师父天生好酒,他本想隐瞒自己的身份,结果很快就被你瞧出来了。”
周昊然淡淡一笑,道:“你这次来,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兀颜祥道:“师兄果然聪明,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你,愿意帮助你。”周昊然无奈地摇摇头,道:“上次是趁我与人激斗,这次是我……”他看了看赵筱芊,脸上一红,调侃道:“你这个杀手真会挑时间。”
兀颜祥笑道:“我的轻身功夫很是一般,如果不赶在这个时候,别说近身,就是靠近这个营帐都很难。”他取出一枚通身火红的树叶,说道:“这是枫树的叶子,只有到了秋季,枫树叶才会变成这个模样。”周昊然眉头一挑,道:“叶子,张博渊手下的那个杀手。”
兀颜祥点头道:“不错。这片叶子是我在军营后面的草丛中发现的。看来,她一直在跟着你们。”
周昊然猛然想起贺子川刚才提到的脚印,问:“你们交过手了?”兀颜祥道:“这人十分机警,别说交手,我连她的人影都没瞧见。我担心她会招集杀手再度袭营,特地来告诉你的。”周昊然笑道:“辛苦你了!”
兀颜祥叹了口气,道:“师兄,我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找你。”周昊然问:“什么事?”
“就是上次帮你杀的那些人啊。”兀颜祥道,“你还没给我钱呢。”
“什么?”周昊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你说什么?”
兀颜祥一本正经地说:“我怎么说也是个名满江湖的杀手,帮你杀了人却不要钱,传出去多叫人笑话!这样吧,我给你打个八折,就收三十万两好了。”
周昊然道:“三十万两!我可没有这么多钱。再说了,那些人又不是我让你杀的,你怎么能让我付钱呢?”
兀颜祥嘿嘿一笑,道:“师兄,我总不能向死人张口要钱吧。至于银子,你在洛阳不是赚了一笔么。”
周昊然苦笑着摇摇头,道:“还说你没跟着我?你要是没跟着我,你怎么会知道这三十万两银子的事?”兀颜祥道:“师兄,那次也是巧合。不过话说回来,师兄你讹人真有一手啊。既然这银子是讹来的,索性就给了我吧。”周昊然嘴角一撇,道:“你这哪像个杀手,分明是个奸商!”
兀颜祥笑道:“奸商就奸商吧,谁让我是个浪迹江湖的人呢。我可比不上师兄你啊,衣食住行都有大宋军队管着,就算没钱花了,也有本事从那些贪官污吏和远明镖局那里取些钱花。我可是个苦命的孩子,知道赚钱很不容易,我要是有你这身份,我也用不着满大街的收账啊。”
赵筱芊道:“我说小周,你就把钱给他吧,就当是花钱买清净了。”兀颜祥道:“师兄,嫂子这话说的在理儿啊。”
“什么嫂子嫂子的?”周昊然道,“这钱呐,我还真不能给你,你要非让我结帐,那就别心急。”兀颜祥两手一摊,道:“那好吧,谁让你是师兄呢。嗯,那……我这就告辞了。”
“等一下!”周昊然道,“虽然这钱不能给你,有件事还是想请你帮忙。”兀颜祥微笑道:“师兄有事尽管吩咐就是,用不着这般客气。至于价钱嘛,好商量。”
周昊然正色道:“前些天有五个东洋斥候要来杀我,但因我是朝廷的人,他们才没有出手。这些人是张博渊专程请来杀我的,东洋人没有行刺的事要是让他知道了,他肯定会去找那些东洋人的麻烦。如果明着来,张博渊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但要是暗着,东洋人肯定会吃亏。所以我想请兄弟你在暗中保护他们,只要把他们护送到明州就行了。”
兀颜祥点了点头,道:“还是师兄考虑周全。如果这些东洋人真出了事,不用问,这笔帐自然要记到你的头上。”顿了一顿,他道:“师兄,张博渊近日来总往太行山的后山跑,除了他那几个亲信,就连白成他都不见。你加点小心,这厮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周昊然点点头:“嗯,我会小心的。”
送走兀颜祥,赵筱芊道:“既然发现了那个叶子的踪影,我们现在就应该把她给抓回来,免得她再害人。”周昊然微微一笑:“你就这么着急?”赵筱芊奇道:“她害死了那么多人,你难道不恨她?”
周昊然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她真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我总觉着她并不是一个坏人。”
赵筱芊道:“就算她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但她杀伤了这么多条人命,连天天生活在一起的同门师兄弟都不放过,这样的人还能算作是好人么?对待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她。”
周昊然道:“可她毕竟是你的师姐妹,你……真能下的去手?”
“这……”
周昊然轻叹道:“恐怕,这背后的缘由也只有她才能告诉我们。”赵筱芊一怔,问道:“你早就安排好了,是不是?”周昊然微笑道:“你不是常说有福之人不用愁么。我想这个时候七弟应该和那个叫叶子的人见面了。”
二更时分,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宋军营寨旁边的树林。他屏气凝神,快步来到一棵高大的柏树面前,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认并没有人埋伏在左近,他才长出了一口气,俯下身子,将手伸进了柏树脚下的树洞中,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他展开纸条,借着星斗月光看完了上面的字,心下一凛,脸上已然变色。与此同时,他感到右颈一阵冰凉,随即耳边传来一声低喝:“别动!”
他轻哼一声,将手中那张字条儿揉成一团,丢入草丛,缓缓说道:“方洪民方少侠江湖人称‘踏雪无痕’,轻功绝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像方少侠这么高的功夫,还需要用兵刃来制住我么?”语出惊人,那“黑影”竟然是一个姑娘。可方洪民却丝毫不感到惊讶,手中长剑纹丝未动。
那姑娘叹了口气,奇道:“既然我的行踪已被你发现,你为什么不马上杀了我或是将我交给周昊然?”
方洪民微微一笑,道:“叶子姑娘,我承认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多次利用华山掌门要弟子下山办事的机会出手杀人,凭借利落的身手和同行的其他女弟子做掩护,没有让人抓到任何的把柄。即使身处险境,你也能上演一出移花接木的好戏来转移别人的视线,洗清自己的嫌疑。直到现在,我们仍不能肯定叶子究竟是谁。”
叶子冷冷地说道:“现在你不就知道了么?”说着,她缓缓地转过了身。
方洪民借着月色,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惊道:“果真是你!”<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