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赴 约

  周昊然辞别昆仑掌门李堂,回到宋军大营,众人得知他回来,都十分高兴。()穆桂英说自己派了好几路人马顺着湘江水去找他,可惜都是无功而返,大家都以为周昊然已经遇难,正要写奏折告之皇上,没想到他福大命大,自己回来了。问起他是怎么生还的,周昊然就把这几天的经历和众将说了。

  刚回到自己的营帐换好衣服,便有军士将一个老者带了进来,道:“军校,这位老先生想要见你。”周昊然抬头一瞧,站在军士身后的那名老者六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穿一身青色长袍,手中提剑,相貌虽不是十分俊朗,但却透着刚毅。他吃了一惊,连忙跪倒施礼,道:“弟子拜见师叔!”曲长河微微一笑,将他扶起,道:“小周,这么长时间不见,真是越来越精神了!”

  周昊然送走那个军士,请曲长河坐下,道:“刚才我还遇见李师伯了,他说您老人家也到南唐来了,我还以为您得先去找小师妹才能来军营看我,想不到您竟先看我这不争气的徒弟。”

  曲长河笑道:“你呀,还是老毛病,嘴不饶人,三句话就跑了正题。好啊,最近在江湖上历练的不错,我经常能听人提起你的大名,心里也很高兴,我有你这么一个好徒弟,不枉此生啊!”

  周昊然笑道:“还是师叔您教的好,要不然,像弟子这么块烂木头,怎么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曲长河哈哈一笑,道:“你也不用贬低自己。你跟我学艺十六年,已经尽数掌握了昆仑派的精妙刀法。我听说公孙奇说,你还学了他的一招‘雕弓天狼’?”周昊然点头道:“公孙前辈说是为了感谢我给他做的一顿早饭,他还送了我好几样东西呢。”

  曲长河笑道:“是啊,那老家伙现在还在满天下的炫耀自己教了你一招功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他的徒弟!”周昊然道:“师叔,明天我就在胸口挂个牌子,上面写着我周昊然的功夫尽出自昆仑派大侠曲长河之手,以正视听。”曲长河笑道:“你这样一来,人家就不当你是行走江湖的侠客,而是……而是……”周昊然接道:“而是头脑有病的大疯子!”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曲长河道:“跟着我练功,你可吃了不少的苦啊。不说别的,就说那踢百步桩的功夫,这一百根大腿粗的木桩,走一步踢折一棵,多少人都坚持不下来,可你愣是坚持了下来。其实我心里十分清楚,你的功夫无论是拳脚还是兵刃,都练得很扎实。我平时之所以总是说你功夫不扎实,是因为你毕竟还年轻,还有着年轻人的冲动,以后你要闯荡江湖,还不知要有多少难关要闯,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啊。”

  周昊然点点头,道:“师叔,您的苦心弟子都清楚,小周不会说话,可心里感激着呢。”

  曲长河笑道:“你要是不会说话,那天下间就没有会说话的人了。”顿了一顿,他叹道:“小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当兵去么?”

  周昊然微一点头,道:“听公孙前辈说,您让我去当兵是因为军营比江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全,您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我。”

  曲长河微微一笑,道:“不错,确实是为了保护你,因为江湖上想要杀你的人太多了,但他们毕竟没人有胆量敢到官府的军营去找你。此外,还有一点,就是想让你在军营之中学会冷静,消磨消磨你们年轻人所特有的锐气。”

  周昊然恍然大悟地说:“军队行事完全靠听从将军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意气用事。原来师叔还有怎么一层深意在里面。”

  曲长河笑道:“别人不提,你师兄白玉堂怎样?他功夫是好,可就是太傲气了,年轻时候也干过不少蠢事。幸亏他的对手是展南侠,否则,他的命也许早就没了。可天下间像展昭这样大度的人又有多少?你不可能像你师兄这么幸运吧!”

  周昊然点头道:“是啊。师兄当初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名号和展大哥打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冰释前嫌了。可我却在无意中得罪了张博渊,惹上了这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师叔,您说这是为什么?”曲长河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心细如尘,怕他从自己的一言片语中觉察出什么,便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师兄现在还是以前那个脾气吗?”周昊然一怔,随即明白了师叔的用意,摇了摇头,道:“现在师兄的脾气好多了,展大哥不知有多喜欢他呢。”

  曲长河问道:“你说你见到了李师伯,他没跟你说起什么吗?”周昊然道:“师叔,李师伯说现在昆仑山上已经被华师伯弄得乌烟瘴气,还说师叔您就是因为受不了才下山去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李师伯不想让我去参加武林大会?”

  曲长河道:“这个,你以后就会明白了。我这次下山,一是想见见故人,再就是想看看你和我的家人。然后我就回昆仑山,去帮三师兄的忙。”他看徒弟面有踌躇之色,问道:“你想问什么?”

  周昊然道:“师叔,听张博渊说钟离前辈的那块盟主令牌遗失,他们还说……还说……”曲长河笑道:“他们还说那块令牌在我的手里,对不对?”周昊然点点头,道:“是。”曲长河笑道:“你这小子,真鬼啊!实话告诉你,这块令牌并没有遗失,也不在我的手中。但是它关系到一个天大的秘密,这可不是随便说出来的。你也别在那瞎琢磨。”

  二人正说着,一名军士进了营帐,将一封递给了周昊然后,转身走了。周昊然取出信纸,看了一遍,脸上的神情有些许波动。曲长河问道:“你怎么了?信上说什么了?”周昊然愣了愣神儿,道:“啊,没,没什么!”

  “没什么?”曲长河右手倏起,将那封信从他手里抢了过来,看了一遍,失色道:“这,这是要你的命啊!还说没什么?你还是老毛病,什么事都要自己扛!”周昊然道:“师叔,也没您说的那么可怕,他就是邀我到九华山去比武。”

  曲长河苦笑道:“比武?他哪里是在约你比武?分明是在设计杀你!这里距九华山有千里之遥,限期两天赶到,这,这不是要你的命么!不行,你不能去!”周昊然摇摇头,道:“师叔,我要是不去赴约,他张博渊就会遍传武林,说我是无胆鼠辈,怕了他张博渊。何况当日在黑风港,我已经答应了他要我随时赴约的请求,大丈夫一言既出,怎么能出尔反尔?这样的话,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

  “你?”曲长河点点头,明白徒弟的苦衷,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周昊然道:“现在就走!有了那匹枣红马,两天之内肯定能赶到九华山。”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曲长河知道他此去必是凶多吉少,爱徒心切,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间伸手点中了周昊然胸前的膻中大**。周昊然哼也没哼,扑倒在曲长河的怀中。曲长河将他平放到床上,道:“你怕被天下人耻笑,而我却怕你就此命丧九华山。还是我去吧,要死,我老头子替你!”

  周昊然此刻虽然头脑清醒,听到师叔为了自己前去独赴险约,想站起来阻止,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师叔走出自己的营帐。一直过了五六个时辰,他被封住的**道才稍稍顺畅。周昊然顾不上胸口的疼痛,快步冲到马棚,他的枣红马早就没了踪影。他心急似火,随手从里面牵了一匹战马出来,直奔九华山而去。

  这九华山距离他身处的军营有千里之遥,道路崎岖难行。周昊然深知枣红马的脚力,所以丝毫不敢怠慢,两天下来,竟然连顿饭也顾不上吃。他这样快马加鞭一路赶来,连毙三骑,到了约定之日,他的第四匹马因受不了长途疾奔,也倒毙在路旁。幸好此地已属九华山的地界范围,只是离信上所约定的那座小山还有二十余里。他片刻未停,当即施展“万里飞鸿”的轻功,向前方跑去。

  周昊然往前奔了十几里,当他登上前面的一座小山时,就看见了对面山头上正在和人激战的师叔曲长河。周昊然心里一喜,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师叔近前。这两山之间相距半里之遥,若在平时,他只要提一口气就能纵身跃过去,可现在他腹内空空,体力不支,只能再顺着山坡快跑下去,徒步上山。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山去,穿过了两山之间的一片小树林,可他刚刚踏上了对面的山坡,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周昊然定睛一看,只见山顶上喷出一道三尺多高的血柱,先前和曲长河争斗的那个灰衣老者捂住自己的右脸,从山坡的另一侧疾步而走。见他落败而逃,周昊然稍稍放稳了心神,但脚下并未放慢速度,直奔山顶。

  他气喘吁吁抢上山来,见这秃山之顶只有一滩鲜血,并没有看见师叔的影子。扭头瞥见一块大石后面似有人在动,急忙绕到石头前面。尽管他见惯了血腥的场面,但眼前的情景也令他难以自控,泪水夺眶而出。只见曲长河倚靠在那块巨石之上,双腿被人齐膝斩断,周昊然方才在山坡上看到那道血柱就是他的断腿之血。幸亏曲长河内力深厚,断腿后急忙催动内力止住流血,否则,早已气绝身亡。

  周昊然扑通一声,跪倒在血泊之中,哽咽道:“师……”那个“叔”字还未出口,曲长河抬手就打了他一个耳光。周昊然生怕自己这一躲会让师叔闪了身子,愣是挨了这重重的一记耳光,左颊登时肿起了老高,叫道:“师叔,弟子无能,弟子不孝!害得您老人家受了这么重的伤!弟子这就背您下山疗伤去!”说着,便要过来扶他。

  曲长河刚才那一记耳光完全是因自己爱徒心切,担心刚才和自己交手的人去而复返,再回来伤害徒弟。可他打了这一下,手指触摸到周昊然脸上许多细小的伤口,又见他浑身上下尽是尘土,便知他这一路上为了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心疼地骂道:“你这个畜生!你不好好在军营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就不怕他张博渊用阴谋诡计杀了你?一千四百多里路啊,他就是想这样累垮你,杀你易如反掌!你……你……”

  周昊然自责道:“弟子知错了,弟子这就背您下山疗伤去!”

  曲长河摇摇头,伸手扶着徒弟的肩头,道:“孩子,你记住,万不可……找人寻仇……会,会着了……他们的道儿……”周昊然见师叔已是命在顷刻还在为自己着想,心里一酸,连连说道:“弟子,弟子记下了!”他看曲长河的断腿处仍旧有丝丝鲜血冒出,急忙扯下身上的衣服要为他包扎。曲长河惨然一笑,道:“不,不用了,我……我活不长了……你,你连我的……遗言都,都不想,不想听了么?”

  周昊然心下大恸,道:“师叔,您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您去找神医石瑞,他一定有法子治好您的伤!”曲长河缓缓说道:“小周,伤,伤我的初,初士修……是,是个公认的侠客,你,你不能因他伤了我而……杀他……”

  周昊然连连点头,道:“师叔,弟子保证,决不错杀一个好人。”

  曲长河深吸了一口气,指着旁边的那口长剑道:“你把这柄……剑,带,带上昆仑山,交……交给李,李师兄。告,告诉他……我……我……”

  他猛地抓住了周昊然的双肩,双眸明亮,道:“小周,我曲长河生是昆仑派的人,死是昆仑派的鬼,你,你一定,一定要替,替我保得昆仑派周全。万不可,万不可让旁人……毁了……毁了……”

  周昊然道:“师叔放心,弟子一定设法保全昆仑派,决不让任何人诋毁了它。”曲长河脸上浮现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但这笑容就像一阵清风,转瞬即逝,他的脸登时变得惨白。

  曲长河续道:“你,你知道,我,我有个女儿叫……曲靓(静)……答应我……好好,好好照顾她……”周昊然自幼随他习武,一待就是十六年。想到师叔此次南下的目的之一就是回家看看妻儿,可为了自己,他连自己家人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心里懊悔不已,道:“弟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照顾好小师妹,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曲长河微笑着摇摇头,道:“有你这句话,我,我就很高兴……高兴了……她,她可不值得……值得你……你为她牺牲性命啊。小周……你答应我……不管……不管怎样……你,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决不可……不可轻言生死。否则……在九泉之下,我,我没脸去见你爹和……和钟离,钟离盟主啊……好,好孩子,你,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啊……”

  周昊然万没有想到师叔在弥留之际还这般挂念自己的生死。看曲长河现在的神情,满脸尽是切盼之色,似乎自己不答,他便永远这样等下去一般。看他如此神情,自己反倒比他女儿还要重要,周昊然伤心至极,失声道:“是……弟子,弟子答应您,弟子一定,弟子一定好好活着。”听他这样说,曲长河长出了一口气,好像一个人终于到了目的地,卸下身上沉重的行李一般轻松,连连说道:“好……这,这我……就……放心了……”

  曲长河此时的气息已十分微弱,张嘴不停地在说些什么。周昊然急忙俯身凑到他嘴边,听他说道:“孩子……我,我代……代你……死,是,是我……心甘情愿……你,你……千万……别……别自责……”如此说了两遍,声音越来越低,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气绝。

  “师……师叔!”周昊然伤心欲绝,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黄昏时分,周昊然恢复了知觉。他抬头看到曲长河的脸像纸一样白,浑身都已僵硬,可师叔的嘴角却在挂笑,可见他已将所有事都托付给了自己,再也没有了牵挂。他跪倒在曲长河的遗体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道:“师叔,您所托之事,弟子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一一办到。”

  他神色虽然庄重,但说这几句话时却是泣不成声。那枣红马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马儿颇通人性,见到主人如此伤心,两只眼睛眨了一眨,竟也落下了眼泪。周昊然抱住马头,轻轻抚mo着马的毛,道:“多好的马啊,要不是你跑得快,师叔,师叔他也不会……也不会……”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大恸,放声痛哭。

  哭了好长一段时间,周昊然才停止了抽泣。他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缓缓地站起身,只觉眼前一黑,脑袋“嗡”的一响。他急忙从枣红马的马背上取下干粮袋,胡乱地嚼了几口补充一下ti力。回首望见曲长河的尸身,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稍适休息,周昊然便在周围拣了些干柴,将师叔的的遗体拼接完整,把遗体轻轻地放在了那一堆枯枝上。他对着曲长河的遗体深深一拜,含泪取出火折,将师叔的遗体火化了。

  他小心翼翼地收集好师叔的骨灰,又在山下的树林中砍了一棵树,做成一块六尺长四指宽的木板。咬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在木板上写下“昆仑曲长河之墓”,血字在他内力的作用下,入木三分。他将木板立于地上,右手内力一到,那块木板就好象穴在豆腐上一般,入土数尺,牢不可捍。

  周昊然在那块墓碑前跪倒,泪洒满襟。稳了稳心神,说道:“师叔,您对我的大恩大德弟子永世不忘。弟子若不能保全昆仑派和小师妹的周全,有如此石!”言罢,他左手一抬,使劲向曲长河临死前倚靠的那块石头上拍去,“啪”的一声,那块石头登时七零八落,散落于山顶之间。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将曲长河遗留下来的那柄长剑仔细地擦拭一遍,收回鞘中,背在身后,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那块墓碑,心里一酸,落下泪来。他长啸一声,搏马下了九华山,直奔东京而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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