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王府议事

  颜离瞅了瞅面色铁青,身子不停颤抖的太子李建成。()心里一扫方才阴霾,不由有了一丝喜意,悄悄扭头看看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见他们似乎也颇为感到惊喜。这让颜离地心里突然有了很大期待。李渊转身回到龙椅上,威严地扫了众臣一眼,一挥手道:“宣旨。”

  小黄门躬身应是,上前一步,展开黄绢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太原起兵以来,大唐秦王、尚书令、雍州牧、凉州刺史李世民屡立奇功,攻必克,战必胜。更兼麾下众将用命,遂无往而不利。武德三年七月,朕封秦王李世民为西征讨逆大将军,率麾下猛将,十万精兵征伐伪帝王世充,鏖战年余,力挽狂澜于即倒。最终大破伪帝王世充,伪帝窦建德,立不世之功。解朕之心头大患,解我大唐之倒悬之危。此功不可不谓之大,不可不重重封赏,以彰其功——”

  颜离只觉得自己那颗脆弱的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连骂那小黄门啰嗦的心思都快没有了。只听那小黄门终于念道:“现封赏如下,封大唐秦王、尚书令、雍州牧李世民为司徒,位列三公,并着兼管平原文武事,加封陕东道大东台,并特加封为天策大将军府正三品天策上将,位列十二卫大将军之上,可于洛阳自行开府建衙,招募官员,毋须向三省报备。秦王府麾下众臣可自行授官,以咨奖励。另赏玉佩XXX枚,金XXX斤,银XXX斤,娟XXX车。————”

  深夜秦王府正厅

  李世民面色阴沉坐于上位,双拳紧握,一语不发。唐俭、高士廉、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颜离等文官坐于左侧,李靖、李绩、程咬金、秦叔宝、等武将坐于右侧。虽是众人皆在,厅内气氛却极为压抑。良久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北宋史学家司马光对于这次事件,在他的巨著《资治通鉴》里曾有过这么一段评论:“上每有寇盗,辄命世民付之,事平之后,猜媂益甚。”说的难听直白点儿,就是李渊把李世民当做一块手纸,有用的时候拿过来用。用完了,满意了,就远远地一丢——嫌脏。

  颜离前世看网友发的帖子,说所谓位列公卿之上的天策上将是李世民为自己涂脂抹粉,刻意修饰的一个惊天谎言,实际上虽不能称为不入流,却也不过如此罢了。而在今日,这一点终于得到了印证。当然颜离对于后世一些所谓‘专家’嘲弄的语气是不屑一顾的。后世有人甚至称李世民这一篡改事实的做法是不要脸的做法。而据颜离所知,李世民在贞观年间曾经两次特意叮嘱史官将‘玄武门之变’的发生过程尽可能详细的记录下来,以供后人评论,而不是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连这样堪称李世民人生最大污点的事情他都毫不避讳,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天策上将’,李世民需要给自己添什么光?增什么彩?若说增光添彩,也是为自己老子李渊遮羞而已。为人父,为人君,却是赏罚不明,岂不心中羞愧?

  良久,房玄龄轻抿了口茶,捋须对颜离淡笑道:“鹏举方才是否留神前厅?”众人都不禁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房玄龄。颜离也有些迷糊,想了想方说道:“前厅放的是陛下赏赐给殿下的财物啊。难道还有别的?”房玄龄哈哈一笑,对众人说道:“去时老夫曾问鹏举,陛下会如何封赏殿下。鹏举言道,无外乎金银绢布而已,鹏举果然料事如神啊,哈哈哈——”房玄龄冲颜离翘了翘大拇指,直叫颜离哭笑不得。

  李世民冲颜离温和的点点头,面色稍有缓和,对众人说道:“去时,鹏举亦曾言,天子首重自己地位,次重势力平衡,最后方是赏罚分明。果不其然,哼——”李世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怒火,将几案上茶盏挥袖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仍觉愤愤道,“四郎如此作为,陛下竟不加制止,我等血战沙场侥幸得归,不想竟倒在了庆功大宴上。你等从史书上看过这样的事吗?看过这样的事吗?”李世民声音越来越高,来回走动,显得更加怒不可遏。

  房玄龄却似毫不受影响,直视暴怒的李世民淡淡道:“房某却不知殿下有何可怒之处?”在坐之人都纷纷将若有所思的目光再次投向房玄龄,李世民也不可置信的疾步来到房玄龄身前,盯着房玄龄看了两眼,脸色更加阴沉,目光似可穿透人心,冷冷质问房玄龄道:“不知有何可怒之处?好好好,”李世民气极反笑,收回目光,复问在场众人道:“难道你等也认为孤应该笑才是,那孤便笑给你们看,哈哈哈哈——”笑罢,方冷冷问众人道,“这样不知诸位是否满意?”

  在场众人皆微皱眉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言说。高士廉仿似未觉般对众人淡笑道:“殿下今日有些疲惫,不如我等明日再来如何?”“你,你们——”李世民有些失措的指着沉默不语的众人道:“你们这是何意?究竟是何意?莫非见孤失势,便要离孤而去?”李世民的眼中充满委屈,迷茫,惊慌,甚至还有一丝绝望。这也怪不得李世民,不管立下多大功勋,终究不过二十出头,受此委屈,见视作心腹之人不但不温声安慰,反而平静如常,自然一时失去了判断力,将如此伤人之语脱口而出。

  唐俭闻听此语,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对正迷茫无措的李世民大声道:“殿下此言何意?我等追随殿下之时,殿下情势如何?今日又如何?玄龄,辅机等人皆早早便跟随殿下,不想殿下今日竟出此言语,实令人心寒也。”“孤,我,我——”李世民嘴唇抖动,脸色时红时白,竟有汗水自额头溢出,‘我’了半天硬不知该说些什么。场面一时冷场。

  就在李世民尴尬的立于场中不知如何才好之时,只见一丽装女子手端茶盏轻盈的走了进来,李世民本待发作,见来人是自己的爱妻,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训斥之语生生吞咽下去,面色却更加红了。观音婢嗔怪地看了如同犯错孩子般的李世民一眼,将茶盏轻轻置于李世民身侧几案上,然后悄悄冲哥哥长孙无忌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劝劝李世民。长孙无忌却是以苦笑回应,微微摇了摇头,又把目光转开。观音婢无奈的看了垂头思索的长孙无忌一眼,她对自己的哥哥非常了解。优点很多,饱读经史,善出奇谋,胸有沟壑。缺点也很明显,那便是为人太过谨慎,生怕此时出声劝解,弄巧成拙,即没能劝解李世民,又得罪在场其他人,落得个两头不讨好,这才缄默不语。

  观音婢微有些失望,却也不甚在意,继续逡巡众人,一直看到坐在文官最后,明明是个大孩子,却故作深沉,正襟危坐的颜离身上,方眼前一亮。站在李世民身后的观音婢拼命向颜离打眼色,见颜离就是不看过来,仍在深沉思索,又悄悄挥了挥手。观音婢的动作幅度如此之大,除了背对她的李世民和寥寥几人之外都看到了,坐在颜离身边的杜如晦悄悄用手指捅了捅颜离,颜离醒过神来,正好看见观音婢在向他打手势,见颜离注意到她,又赶紧对李世民努了努嘴,意思不言而喻。

  若说此刻无人能劝解李世民,那纯属笑话。只是众人也自有顾虑,一来与长孙无忌相同,怕劝解不成,反落得一身埋怨。二来这却是无形中一场‘势’的交锋,此事本是李世民不冷静在先,若众臣首先开口,那便是示弱了。臣对君示弱本也理所应当,可若李世民不能自己冷静下来,却对他以后发展殊为不利。更糟的是,若因此对群臣生出轻慢之心,以后不听人言,刚愎自用可就麻烦大了。这才导致众臣觉得‘太伤自尊了’,所以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未来的长孙皇后是何等精明强干之人,后世称其为‘千古贤后’,夸她温柔,贤淑。可少有人注意她有着怎样成熟可怕的政治头脑和手腕。李世民登基之前在外征战,长孙皇后一方面要照顾儿女,调节其余妾氏之间的纷争。另一方面,以一己之力周旋于太子妃,齐王妃,李渊嫔妃等人之间,利用李世民在战场上缴获的大量金银财物,大搞“夫人外交,”已争取更多**势力的支持。李渊偶有小恙,长孙皇后便不论何时都赶紧进宫探望,端茶送药,嘘寒问暖。可以说,李世民之所以能登基称帝,长孙皇后付出了巨大的艰辛和汗水。此中苦楚,长孙皇后却几乎从未对李世民说起过。而在李世民登基后,长孙皇后作为**之主,将**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李世民不用为家庭琐事担忧,可以安心处理政务。这样一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精明能干的女子却从不曾对朝政发出任何见解,以为避嫌。如此奇女子也难怪李世民在她死去五年之后仍旧念念不忘了。知音难求啊。

  精明的观音婢选择颜离做‘出头的椽子’自然有她的道理,在观音婢眼中,颜离一来是李世民的‘贤弟’,真是说错什么后果也不会太严重。二来,再有学识,装的再老成,还是个大孩子而已,相信也没人会拉下脸来和他过不去。所以,就你了。

  书归正传,颜离挠了挠头望着观音婢,见她神色甚为坚决,只得轻咳两声,苦着脸硬着头皮站起来对李世民拱手赔笑道:“额,兄长莫恼,今天本是喜庆的日子,咳,不对,今天不是喜庆的日子。”颜离脸色更加愁苦,连忙摆摆手解释道。让在场众人脸色尽都有些发黑,隐蔽地翻着白眼儿。观音婢开始对自己的判断怀疑起来,这小子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颜离小心的看了看脸色黑黑正瞅着他的李世民,心中更加发慌,口不择言道:“兄长,茶快凉了,你先坐下来喝口茶,消消气儿,呵呵呵——”李世民愣愣的盯他看了半响,方咬牙笑道:“好,为兄现在就喝茶,倒要看看贤弟你能说出什么道道来。”说着,大步走回几案前,端起观音婢刚端来的茶一口饮尽,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颜离。

  颜离见李世民像看猴耍把式一样看着他,心头也升起一丝愤怒的小火苗,不由涨红了脸梗着头大声道:“兄长,此事却是你做错了。且不说在座之人皆是才高八斗之士,跟随兄长多年,任劳任怨,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兄长却恶语伤人,岂不寒了众人之心?其次,既然兄长在参加酒筵之前已料到陛下会是何种态度,又为何如此不冷静,一味只知发泄心中怒火,却不顾及众人感受。”旋即颜离又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来说道:“不论君臣关系,在座众人除了小弟之外皆比兄长年长许多,兄长今日言谈显然有些缺乏礼数,此为对待贤士之态度乎?古有周武王礼贤下士姜子牙,开周八百年基业。有刘备三顾茅庐寻访诸葛亮,最终青史留名,兄长熟读经史难道连这点儿都不懂吗?兄长方才说失势,小弟不能苟同。相反房大人言不知有何可怒之处,小弟却是深以为然。以小弟愚见,兄长此次征伐王世充虽未得到明显好处,可潜在的巨大利益却是显而易见。”

  颜离地感觉上来了,离李世民越走越近,直视正在愣神中的李世民大声道:“其一,解大唐心腹之患,大唐统一中原指日可待;其二,作为一方领袖,领十万雄兵,已得大家认可,而在此次战争中,兄长决策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已初现王者之气;其三,兄长在军队中已竖立极其崇高的威望,打下了良好坚实的根基,好处自不言而喻;其四,在战争中有不少国士纷纷前来投靠,壮大了兄长与秦王府麾下的力量。其五,额,咳咳,总之,在离看来,兄长此次出征收获甚巨,而兄长却看不清楚形势如何,只知一味的怨天尤人,先贤曾有云,靠人不如靠自己。兄长所作所为又岂是成大事者当为也?”

  “说的好!!”房玄龄和众人欣慰的看了看颜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现场的气氛立即和缓了许多。观音婢冲一脸后怕,担忧遭受‘冲动的惩罚’的颜离翘了翘大拇指,这个小弟果然没有认错。和李世民一样,观音婢对自己的判断力很满意。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除了机灵可爱点,似乎看不出别的,可只要关键时候能靠得住就行。

  房玄龄深深地看了面色不停变幻,嘴里喃喃自语的李世民,良久。缓缓地躬身行礼道:“殿下,您可明白了?此次西征,殿下在战场上的表现惊艳之极,我等看在眼中,西征将士看在眼中,满朝文武亦看在眼中,陛下心中更是心知肚明。与这些无形中积累的巨大声望相比,陛下的赏赐反倒显得次要了?太子殿下并无大的过失,难道殿下真的指望只凭一场大胜,就能让陛下改立殿下为储君?若真有如此简单的事情,要我等还有什么用处呢?殿下,眼下形势虽还称不上一片大好,但也可说前途无限。殿下,您前方的路还长得很呢。”房玄龄语重心长的说道。

  “哈哈,玄龄言之有理。”高俭对李世民笑道:“今晚之事,对于殿下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磨砺?有鹏举的当头棒喝,想必殿下应当悟了吧。”是啊是啊,众人纷纷微笑点头望着李世民。毕竟他才是大家的主心骨,而李世民也几乎从未让大家失望过。乳虎啸谷,尚且百兽震惶,更何况李世民这只猛虎呢?

  当头棒喝?颜离吐了吐舌头,我也得有那个胆子啊。不过很快又放下心来,只因历史上的李世民从不以言语罪人,眼前的这个看来也不例外。“哈哈哈哈——”李世民抬起头来,眼中阴霾已是一扫而空,发出了一阵畅快之极的朗笑。那个胸怀大略,运筹帷幄的秦王又回来了。众人欣喜的对视着,也不禁发出一阵大笑来。观音婢这时才悄悄放下一颗担忧的心,也跟着众人抿嘴轻笑起来。

  李世民的眼眶有些湿润,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然后扯起嘴角欣慰的拍了拍正转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稍显不安的颜离,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倒退两步,猛吸了口气,对在场众人长揖及地,良久不起。高士廉等人赶紧上前将李世民搀起,口中说道:“当不得殿下如此大礼。”长孙无忌这时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正咧着嘴笑得颜离好奇问道:“鹏举方才说,先贤有云,靠人不如靠自己,不知是哪位大贤?”额,颜离傻眼了。赶紧嘿嘿笑着遮掩道:“是在一本古书上看的,现在却是记不住了,呵呵——”<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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