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势不两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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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扣响院门门环,叹道:韩兄请开门,是徐子陵。

  急促步音响起,门开,露出韩泽南慌张的脸容,道:不好哩!我们恐怕被发现了,这两天屋外还有生面人逡巡。

  徐子陵让开身躯,指着横躺在阴显鹤脚下的两名大汉道:是否这两个?

  韩泽南愕然瞧去,阴显鹤高躯下俯,两手分抓两汉头发,扯得他们脸向韩泽南。

  韩泽南一颤道:没见过这两个人。

  徐子陵心中一沉,向阴显鹤道:麻烦阴兄把他们藏在院内。接着跨槛进院,偕韩泽南往屋门走去,道:我们立即上路,幸好我们来得及时。

  韩泽南道:我们原准备今晚趁黑出城,有徐兄帮忙,内子可以放心多哩!

  白小裳启门迎接,喜上眉梢,小杰儿长高不少,依在娘身旁好奇地看看徐子陵,又偷看拖着两汉到外院一角的阴显鹤,并没有露出丝毫害怕的神色。

  徐子陵见厅内台上放着两大一小三个包袱,晓得他们整理好行装,一把抱起小杰儿,笑道:上趟没见着你,小杰儿好吗?

  小杰儿亲热的搂上他颈项,兴奋道:你就是那位弓叔叔变的吗?爹娘说有叔叔在就不怕给坏人欺负,外面那两个坏人被叔叔捉住的吧?

  徐子陵爱怜地抚他小脑袋,向韩泽南白小裳道:有马车在城外等候,我们立即走。

  韩泽南和白小裳目光投往出现门后的阴显鹤。

  徐子陵道:这位是阴小纪的亲兄,嫂夫人请向阴兄描述小纪的样貌特征。

  白小裳沉吟片响,道: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小纪左臂上有个指头般大的浅红色胎记,还有对大而明亮的眼睛!

  阴显鹤早泪流满脸,颤声道:真的是小纪!真的是她!

  徐子陵道:我们离城再说,敌人不敢动手,只因顾忌嫂夫人的武功,我们刚才下手制服监视的人,恐怕已打草惊蛇,所以必须立即走。

  徐子陵抱着小杰儿,阴显鹤一人包办两个大包袱,与韩泽南夫妇匆匆上路。当转人通往城北的大道,立感气氛异样,午后时分该是人头涌涌的街道,竟不见行人。

  阴显鹤移近徐子陵道:看似颇为不妙!

  另一边的韩泽南惶恐道:试走另一边城门好吗?

  徐子陵道:另一道城门将毫无分别。对方显然有高手在后面主持大局,而巴东城的守将则与对方一鼻孔出气。

  白小裳比韩泽南镇定,轻轻道:巴东城的太守叫张万,人人都知他贪赃枉法,唯一的本事就是拍杜伏威的马屁。

  徐子陵把小杰儿交给白小裳,笑道:这就成哩!我们仍由北门出城,看看谁来拦截我们。

  阴显鹤不解道:敌人既有张万站在他们一方,为何不趁早动手?

  徐子陵道:所谓家丑不外扬,自家事当然最好是自家来处理。但现在见形势危急,己方高手仍在途上,只好买通贪官来对付我们。

  阴显鹤叹道:刚才我们一时大意,走漏了对方的探子。

  徐子陵道:走漏的人藏身对面的房子,我还以为是好奇的邻居,没有在意。

  城门在望,忽然叱喝声起,城门关闭,城墙上箭手现身,大街两旁店铺拥出以百计的巴东兵士,前方把门的数十守军则从门道冲出,刹那间四大一少五个人陷身包围网内。

  一名身穿将服的高瘦汉子在前方排众而出,戟指喝道:没有半个人可以离开。本官乃巴东城太守张万,识相的就给我跪下就缚,否则必杀无赦。

  蓬!

  在逐渐稀薄的烟雾中,火油弹炸成漫天火球火星,在填壕的唐军工事兵头顶烟花般盛放,再照头照脸的洒下去,方圆两丈内的唐兵无一幸免,纷纷四散奔走。更有人滚倒地上,企图压灭燃着的衣服。

  鸣金再起,唐军全面后撤。

  寇仲和跋锋寒愕然以对,前者抓头道:李世民竟这么知机?

  跋锋寒仰首望天,叹道:因为李世民也懂看天时,晓得最迟今晚将有一场大雨或大雪,所以不急在一时,更不愿让你有练靶的机会。

  寇仲呆看着潮水般远撤的敌人,欲语无言。心中没有丝毫一箭退敌的喜悦,只是更感到李世民的高明和可怕。

  徐子陵从容踏前一步,微笑道:张太守你好!本人徐子陵,想问太守我们所犯何事,竟要劳动太守大驾?

  张万听得徐子陵之名,立即色变,包围他们的巴东守军人人愕然。虽说杜伏威向唐室投诚,可是杜伏威与寇仲、徐子陵的密切关系,江淮军内无人不晓。若遵照张万吩咐,攻击徐子陵,以杜伏威的性格。与事者谁能活命?更不要说直到今天,强大如颉利、李渊、王世充等仍没有人能奈何徐子陵和寇仲这两位天之骄子。

  徐子陵道:若有什么开罪贵方,我可亲自向贵上他老人家道歉赔罪。他语气一转,是要营造张万在不大失面子的情况下得下台阶的气氛。他自少在江湖混大,这方面自是出色当行。

  张万脸色数变,沉声道:有什么方法证明你是徐子陵?

  左边敌阵中有人高声道:事告太守,这位确是徐公子,属下曾在竟陵见过他和寇少帅站在城头上。

  张万狠瞪那人一眼,厉声道:纵使你是徐子陵又如何?我军已归大唐,你徐子陵就是我们的敌人。

  徐子陵心中大讶,旋又想起他和尔文焕等人的勾结,晓得他不但被李建成暗中收买,更暗中与魔门有不干不净的关系,遂改变战略,淡然道:你们旗号未改,投诚的事岂算作实。现在洛阳虽破,少帅军和大唐军之争仍是方兴未艾,宋家大军则随时扬帆北上,际此时刻,识时务者无不明皙保身,并观其变。若太守仍是冥顽不灵,不论你他日身在何处,位居何职,我徐子陵保证你不得善终,而我们仍可安然离城,太守想试试吗?

  张万僵在当场,只见手下全垂下兵器,没人有动手的意思。

  徐子陵点头赞许道:这样才对嘛。别头向韩泽南等道:我们可以离开哩!

  再面对张万时双目神光电射,暗捏不动根本印,喝道:还不给我开门?

  张万颓然发令,轧轧声中,城门吊桥再次放下来。

  狂风卷起,天城峡外山野平原敌我双方的旗帜无一幸免,被刮得猛拂乱扬,猎猎激响,烧剩的草碎残枝。炭屑泥尘,直卷上半空盘旋下降,声势骇人至极。

  在大自然的威力下,纵使连营数十里,万马千军,仍显得渺小无助。

  山寨内的少帅军正快速把木材运上城墙上,此时不由自主的暂停工作,以免被风吹倒受伤。

  寇仲、跋锋寒本正遥察李世民方的情况,只见新造的填壕车、撞车、挡箭车重排前线、却非以前的一字长蛇阵,而是分成十多组,可以想象对方发动时会作连番发击,前仆后继的威势到大风骤起,两人的目光移往老天爷,看看有兴趣下雨还是降雪。

  风起云走,一团团厚重的乌云翻滚疾驰,瞧得人人已悸神颤。

  蓦地哒的一声,豆大的雨点落在寇仲脸上,冰寒刺骨。

  寇仲呻吟道:我的老天爷!

  风势一转,短促而有力,卷上高空的尘屑往下洒落,接着大雨没头没脑似的从四方八面袭至,视线所及大地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山野仿似在摇晃抖颤。

  跋锋寒嚷道:很冷!

  寇仲当机立断,吩咐另一边的麻常道:全体兄弟进主楼避雨。

  麻常骇然道:若敌人冒雨来攻,如何对付?

  寇仲道:给雨冷病也是死,不管那么多,立即执行。

  麻常吩咐号角手吹响警号,山寨内的人如获皇恩大赦,拥入主楼,包括在各塔放哨站岗的战士。

  大雨一堵堵墙般横扫原野,肆虐大地。

  寇仲见麻常、跋野刚、邴元真、王玄恕仍陪他们在墙头淋雨,喝道:你们立即进去避雨,这里交给我们。

  麻常等自问功力远及不上两人,无奈下遵令离开。

  此时寇仲和跋锋寒早浑身湿透,全赖体内真气御寒抗湿,即使以他们的功力,仍感苦不堪言。

  寇仲举手抹掉脸上的雨水,苦笑道:老天爷今趟不肯帮忙。

  跋锋寒道:来哩!

  车轮辘辘声中,三组敌人分三路朝壕堑推进,每组二千人,各有填壕的虾蟆车过百辆,挡箭车二十辆,撞墙车尚未出动。

  寇仲狠狠道:我敢保证这批人事后必大病一场,李世民真狠。

  跋锋寒叹道:病总好过打败仗。这场雨没一个半个时辰不会停下来,那时三道壕堑均被填平,只好由你我两兄弟负责掷檑木,希望能挨到雨竭之时。

  寇仲苦笑道:老哥有更好的办法吗?

  雷九指和侯希自驾车来迎,前者嚷道:发生什么事?为何城门忽然关上,接着又放下来?

  徐子陵道:容后再说,云帮主呢?

  侯希白跳下马车,从白小发手上接过小杰儿,这小子兴奋得小脸通红嚷道:徐叔叔真威风,坏人都怕他。

  韩泽南惊魂甫定,道:幸好你们及时赶来,否则情况不堪设想。

  雷九指人老成精,猜出个大概,怪笑道:天要亡香家,当然会巧作安排。

  徐子陵匆匆对韩泽南夫妇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立即登车起行。

  侯希白移到徐子陵旁,低声道:云玉真什么都不说,你去和她谈吧!她仍在车上。

  早前发觉车厢内的是云玉真后,徐子陵把她交给侯希白,自己和阴显鹤一口气赶回巴东城,尚未与她有说话机会。

  徐子陵点头过:上车说。

  马车开出。

  车厢宽敞,分前中后三排座位,韩津南夫妇和爱儿居前座,阴显鹤独坐中间,徐子陵与神情木然的云玉真坐在最后排,驾车的是雷九指和侯希白。

  徐子陵心中生出暖意,一方面因能先一步把韩泽南一家三口从香家魔掌中拯救出来,另一方面车上是一直同心合力,肝胆相照的好友。何况阴显鹤终能确定亲妹子的去向,使他稍觉安心。

  在这种心情下,他对云玉真再无半点恨意,只觉得她是命途多舛的可怜女子。低声问她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云玉真垂下螓首,语气平静的轻轻道:香玉山出卖我。

  徐子陵不解道:你不是和他分开了吗?

  云玉真一对美眸泪花滚动,举袖抹拭眼角,凄然道:我早心灰意冷,把仍剩下的五条船送给萧铣,独居巴陵不再理事。十天前香玉山使人来找我,约我在巴东城见面,说有要事商讨,只要我交待清楚,以后可各行各路。我不虞有诈,到巴东城后始知踏进香玉山的陷讲,被巴东守军埋伏所擒,却没见到香玉山。

  徐子陵心中恍然,原来香家是为对付云玉真派人到巴东,意外发现韩泽南夫妇的行踪。讶道:你既不问世事,香玉山为何仍不肯放过你?

  云玉真道:因为我晓得他们太多秘密,兼之我和你们关系密切,香玉山自然要杀人灭口。

  徐子陵道:他们似志不在要杀你,更令人奇怪的是为何香家要把你转交给李建成的人?

  云玉真茫然道:不知道。

  徐子陵心中一动过:你和海沙帮关系如何?

  云玉真叹道:你该和我般清楚,巨鲲帮和海沙帮一向因利益冲突势不两立,而又因我帮助你们令他们损伤惨重,'龙王'韩盖天因此重伤退位。他们不敢惹你徐子陵;却视我为头号敌人。若非萧铣对我提供保护,恐怕我早被他们煎皮拆骨。做人做到像我般本再没有任何意思,但我从未想过自尽,倒是刚才我用货物般由一批人的手转往另一批人,若非穴道被制,我真的会一死了之。

  徐子陵明白过来。尔文焕等是要把云玉真送给海沙帮作大礼,可能是买卖火器条件之一。这么看,他和侯希白见到的火器交易,只是交易的部份。

  这线索非常有用,让他晓得香家、李建成和赵德言联成一气,密谋扳到李世民。假若李世民击败寇仲凯旋返归长安,大有可能一晚工夫便被李建成与魔门的联军把天策府变成焦土,此叫先发制人。

  唉!

  不论他是因与寇仲的兄弟之情,还是为天下万民着想,他也不愿看到寇仲被歼灭。

  没有一刻会比此时令他感到选择助寇仲去争天下的决定正确无误。

  徐子陵沉声道:香玉山是要把你交给海沙帮,以助李建成向海沙帮购买对付李世民的歹毒火器。

  云王真娇躯剧震。

  徐子陵道:现在车上所有人,都怀有一个共同目的,就是把香家连根拔起,云帮主肯参加我们,为世除害吗?

  云玉真愕然朝他瞧来,有点难以启齿的道:子陵仍肯信任我吗?

  徐子陵微笑道:事实上美人儿帮主对我们并非那么差。我和寇仲对你从狠不下心来,正如你所说的大家一直是关系密切。往者已矣,还有什么解决不了或不信任的问题。

  云玉真双目杀机大盛,目光投往车外,断然道:他不仁我不义,香玉山要我死,我就要他亡。但寇仲肯接纳我吗?

  徐子陵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小子的心意,我可在此作出保证。

  云玉真探手过来,紧握他的手,俏脸回复充满生机的采光,没再说话。

  马车前大江方向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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