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伤心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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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怕他伤神过度,暗捏印诀,凑到他耳旁唤道:小妹!

  阴显鹤闻言剧震,醒转过来,茫茫然扫视坐在前方的寇仲和右侧的跋锋寒,远处角落尚是首次见面的宋师道,最后发觉徐子陵正在后面按着背心输气,一呆道:甚么一回事?

  跋锋寒解释一遍,又介绍宋师道予他认识,接着问道:阴兄酒醉时唤着小妹这名字,是否阴兄的亲人?

  阴显鹤露出古怪的神色,叹气摇头,像斗败公鸡似的颓丧失落的道:往事不堪提,唉!我要走啦!挣扎着站起来。

  徐子陵抓着他双肩硬把他按回椅内,恳切的道:阴兄定有一段伤心往事,若当我们是兄弟就说出来,五个人想总好过一个人想。

  寇仲乃玲珑剔透的人,猜到阴显鹤非是如他们原先猜估般暗恋宗湘花,只是认错她是他的小妹子,经宗湘花否认后,受不住那沉重的打击和失去希望的痛苦,故借酒来麻醉自己,致有此失常之举,柔声道:阴兄在找寻小妹吗?大家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人多好做事,怎都好过你一个人去碰运气。

  跋锋寒帮腔道:少帅在塞外有一定的影响力,做起事来方便点,胜过阴兄一个人去碰运气。

  徐子陵移到他旁坐下道:信任我们好吗?

  阴显鹤目光移往徐子陵,呆望他半晌,身躯一阵抖颤,颓然道:小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唉!

  徐子陵射出鼓励的神色,轻轻道:你怎会和小妹失散?

  阴显鹤双目异芒大盛,透出尽倾五湖四海之水难以淡化的仇恨,沉声道:是拐子帮硬将她抢去,还把我打得剩下半条人命。

  寇仲忙道:阴兄当时是甚么年纪?

  阴显鹤道:当时我只有十二岁,小妹七岁,后来听人说那趟拐子共抢走当地十多个不过十二岁的女孩,唉!我不想再说啦!

  跋锋寒皴眉道:那就是十多年前的事。

  寇仲和徐子陵均大感头痛,十多年前一个给丧尽天良人口贩子抢走的小女孩,在茫茫人海中如何寻找?宗湘花定是长得有点像阴显鹤的亲妹子,才令他误会,他不断出现她眼前,是希望勾起她儿时的回忆,认出他是自己亲兄长。

  这确是人间悲剧!难怪阴显鹤经常落落寡欢,像给天下所有人遗弃的样子,因为目睹亲妹给抢去的童年悲惨回忆,使他不能像正常人般生活。

  宋师道长身而起道:幸好阴兄肯把此事说出来,因我对此宗旧事亦有所闻,寒家还曾派人调查呢。

  阴显鹤剧震一下,双目射出炽热的渴望,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大口喘气。

  宋师道移到桌旁坐下,道:据我们调查所得,此事祸首实为杨广那个暴君,执行的是他的走狗巴陵帮。据闻一天杨广忽然生出主意,想把其中几座行宫的宫女用上未成年的少女,于是左右佞臣遂通知巴陵帮执行。当时巴陵帮的大龙头陆抗手知此事必犯众怒,命手下秘密在全国各地搜罗拐掳长得标致精灵的少女,事后放出烟幕,谣传少女是给卖往塞外。

  阴显鹤颤声道:那批少女被送到那座行宫去?

  宋师道道:杨广转头就将此事忘记,接着出征高丽,那批少女仍应在巴陵帮手上。

  寇仲大怒道:竟又是香家父子干的好事!他娘的,希望香小子陪颉利一道来,那我们就可当面质问他,阴兄放心,此事包在我们身上。只要令妹……噢!不!我们定可为阴兄找到令妹。

  阴显鹤低念道:巴陵帮!巴陵帮!萧铣是否巴陵帮的大龙头?

  徐子陵道:阴兄勿要轻举妄动,因为此事非武力可以解决,必须计划周详,更不可打草惊蛇坏了事情。我们有位朋老叫雷九指,他一直在想办法对付巴陵帮,对香家父子的事非常熟悉,是最理想的好帮手。

  寇仲沉吟道:我又想起另一件事,照道理赵德言和香玉山是大缆扯不到一起的天南地北两个人,为何香玉山忽然会拜赵德言为师?是否赵德言和香家或巴陵帮一向关系密切,因为巴陵帮的所作所为,确似魔门不择手段令人神共愤的作风。

  徐子陵记起往事道:你这分析根有道理,还记得香玉山说过他的气功出岔子,是被阴癸派一位长老所害。只要有一半是实话,他和魔门的关系亦不简单。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道:魔门因知犯众怒,故由明转暗,表面看来与他们全无关系者,事实上正是他们的人,林士宏如此,辅公佑和钱独关亦是如此,现在可能再要多出个萧铣来。阴兄放心,你的敌人就是我寇仲的敌人,他娘的,巴陵帮本就是我们的死敌。

  阴显鹤双目射出充满希望的神色,精神大振。

  徐子陵安慰他道:回中土后,我陪阴兄去找雷九指,令妹的事必可圆满解决。

  足音响起,可达志与杜兴联袂抵达。

  阴显鹤见到杜兴,露出厌恶神色,起身道:我到外边走走!二话不发的跟两人擦身而过,走到街上回复孤冷的本色。

  杜兴回头盯他背影一眼,讶道:这不是蝶公子吗?

  可达志不满道:他是甚么一回事,碰面都不打个招呼。

  寇仲道:不要怪他,他就是那样子的一个人,坐下喝杯酒再说。同时介绍宋师道予杜兴认识,后者晓得他是名震天下天刀宋缺的儿子,态度即大是不同。

  酒过两巡,可达志颓然叹道:小弟果然所料无误。

  寇仲色变失声道:真是烈瑕那小子?

  徐子陵虽对尚秀芳没有丁点儿野心,也大感不舒服,紧蹙剑眉道:烈瑕那来空闲陪尚秀芳?

  杜兴冷哼道:烈瑕算甚么东西,让我们联手将大明尊教的人杀得半个不剩。

  跋锋寒淡淡道:该否由许开山开始,他是否仍在城内?

  杜兴微一错愕,不悦的狠盯跋锋寒一眼,沉声道:我说话一是一、二是二,说过不当许开山是兄弟就不当他是兄弟,还要我说多少遍才足够。他,现在连我都不晓得他在那里,有本事你跋锋寒就揪他出来,看看老子会怎样对他。

  徐子陵心头一阵烦厌,起来道:我出去看看蝶公子。

  离座走到衙上,清冷无人的朱雀大街左右延伸,马儿见到徐子陵,兴奋的过来与他亲热,孤立门外的阴显鹤冷冷道:香家父子究竟是甚么人,你们和他有何瓜葛?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情,总望能知道得愈多愈好,抬头望往笼罩着这命运难卜的塞外奇城的灿烂星空,叹道:我真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那时我们经历尚浅,不懂人间险恶,以为自己把心掏出来待人,别人会作同样回报,怎知却全不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一回事,由那时开始,我们再不轻易信任人。

  阴显鹤淡淡道:我从不相信人,你是唯一的例外。

  徐子陵欣然道:阴兄令小弟受宠若惊。接着沉吟道我有个疑问,阴兄是否在上次来龙泉时,已怀疑宗湘花非是令妹?

  阴显鹤脸色阴沉,点头道:小妹绝不会着人赶我打我。自贼兵作乱,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两兄妹流浪天涯、相依为命,只要她真是小妹,定可把我认出来。我还记得她被人掳走时的眼神,当时我躺在血泊中,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小时已很坚强,我知她定会活下来。

  徐子陵很想问他那套打遍东北的剑法是如何学成的,终忍着不问,答他先前的问题道:

  香家父子负责巴陵帮妓院和赌场的业务,据传人口贩卖亦由他们主持,长安六福赌馆的老板池生春,极有可能是香贵的长子。唉!

  阴显鹤一震道:妓院?

  徐子陵明白他的感受,岔开道:阴兄的小妹叫甚么名字?

  阴显鹤显是想到妹子大有可能被卖入妓寨,脸色惨白,急促的喘气道:我不杀尽巴陵帮的狗贼,誓不为人。

  徐子陵再找不到安慰他的说话。

  阴显鹤沉声道:我想独自一人到城外走走,明早我会在小龙泉等你们。说罢举步往北门方向走去。

  看着他孤独修长的背影,徐子陵暗下决心,定要把巴陵帮这丧尽天良的罪恶集团连根拔起。

  阴显鹤忽然止步,轻轻道:我的妹子叫阴小纪。说完大步走了。

  徐子陵心念一动--阴小纪,脑海里浮现长安首席名妓纪情的玉容,她那对不住变化的灵活眼神,似乎每一刻都涌起新的念头,新的主意。她更有一双起舞时非常悦目好看的长腿,想要跟他学赌术背后的原因耐人寻味。

  差点就要追上阴显鹤将此事告诉他,又怕只是一场误会,徒令他多添烦扰。

  蹄声骤起,一骑从南门方向急驰而至。

  来骑迅速奔至近前,蹄音粉碎小长安龙泉上京近乎胶着的肃静,徐子陵认得是随他们齐闯宫禁的宗湘花亲随之一,此时他神色张惶,差点是滚下马来,嚷道:不好哩!突厥狼军开始挥军进逼。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那宗湘花的亲兵道:颉利大汗帅军刚至,围城的大军便开始悄无声息的移动,往我们迫近。

  徐子陵愕然以对。

  寇仲、杜兴、可达志、跋锋寒、宋师道五人从铺内抢出,闻讯无不色变。

  颉利竟比突利早一步抵达,若此是突利故意迟到,便是居心叵测,任由颉利放手屠城。

  又或是颉利赶在突利前头来攻城,攻城战一旦开展,双方互有死伤下,会激化民族间的仇恨,至乎失控难制。

  大草原各族一向打的是消耗战,对败方尽情屠杀抢掠,除非力有不逮,否则总是要令对方陷于灭族的结局。对颉利来说,任何不听话的民族,都要毫不留情的连根拔掉。

  众人目光集中到可达志身上,后者正代表冷酷无情的突厥战士,还是他们中年青一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若非因他与寇仲和尚秀芳的关系,他会是毫不犹豫赞成屠城的人,此刻却现出无奈的苦笑,道:让我出城去见大汗,了解情况。

  宋师道摇头道:可将军万勿如此,否则将来后患无穷,你可以回到大汗身旁,但千万不要为龙泉说任何好话,只可如实禀告。

  寇仲等均点头同意,如让颉利发觉可达志是站在他们一方,会被颉利视为叛徒。

  杜兴道:照我看此举示威多于实攻,他不会不晓得突利的兄弟正在城内。

  寇仲问那粟末禁卫道:菩萨的军队有甚么动静?

  禁卫答道:菩萨的回纥军和阿保甲的鹞兵仍是按军不动,只有突厥狼军迫近南门。

  徐子陵淡淡道:可兄请立即归队,这里的事自有我们想办法应付。记紧宋二哥的话,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怪责可兄的。

  可达志叹道:这是首趟有我不愿打的仗。不过我仍不信大汗会真的攻城,他只是要加强与你们谈判的筹码。各位珍重!可达志去了。言罢招来战马,飞登马背,一声吆喝,战马放开四蹄,迅速去远。

  宋师道向杜兴道:此事杜霸王不宜参与,最好立即烦贵帮兄弟从北门离城,以表立场。

  杜兴犹豫片晌,唉的一声道:我杜兴就交了你们三位朋友,以后大小姐的生意,我定会用眼睛盯紧,不会疏忽,有甚么事可来向我问责。山海关见!

  到剩下四人和那禁卫后,宋师道道:可达志对颉利的分析肯定错不到那里去,颉利现时只是摆出攻城的姿态,向我们加重心理的压力。大草原的民族最重信诺,既定下日出是最后期限,绝不会在日出前发动攻击,问题是我们陷于被动,若不能扭转这形势,我们将处于谈判的下风。

  徐子陵点头道:他可以粟末族不能交出五采石为藉口攻城,那突利很难怪他。

  寇仲沉声道:我们先到南门瞧清楚情况,再决定该如何行动。

  南门外漫山遍野全是一排一排布置有序的火把光,照得星月黯然失色,夜空火红。

  最接近的先锋队伍推进至距南门只有半里之遥,颉利的帅旗在里许外一处的顶上,眼所见的总兵力约在两万人间,清一色骑兵,看不到攻城的工具,很有可能收藏在较远的密林内,称得上是人强马壮,士气如虹。

  菩萨的回纥兵仍在原处不动。

  客素别、宗湘花等一众粟末将领集中在南城墙头,人人脸色凝重。

  在目前士气低落的情况下,敌人从四方八面发动猛攻,龙泉能捱半天已相当不错。

  寇仲环视敌势,忽然露出一丝笑意,道:颉利是迫我们出城去向他叩头求饶,好小子!,真不愧纵横大草原的枭雄。

  跋锋寒指着菩萨右邻靠北处的点点灯火,皱眉道:那是何方人马?

  宗湘花道:那是与颉利同时柢达的铁弗由黑水靺鞨战士,兵力在八千人间。铁弗由是我们靺鞨部里反对我们立国最激烈的部族。

  徐子陵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敌方联军的人数在龙泉军数倍以上,这场仗如何打得过。

  寇仲回复自信冷静,道:客相和宗卫长可否让我和子陵全权与颉利谈判?

  宗湘花和客素别你眼望我眼,因事情关系重大,而寇仲和徐子陵始终是外人,一旦他们答应颉利的条件,他们只有照办的份儿。

  宋师道道:两位请和同僚私下商讨,有答案再告诉我们。

  徐子陵恳切的道:各位请信任我们。

  待宗湘花等到一旁商议,寇仲低声向宋师道、跋锋寒和徐子陵道:眼下的情况非常明显,就是突利把民族的利益置于兄弟之情上,所以我们不能倚赖他,必须自己想办法,把这局面扭转过来。

  跋锋寒虽对他用兵如神的本领信心十足,可是见守城的粟末兵人人垂头丧气的样子,苦笑道:你凭甚么把这局面扭转?

  寇仲哈哈一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句话不知是否形容贴切。

  此时客素别回来道:我们决定由少帅和徐公子作全权代表,只有一个条件,若颉利要求我们将储君交出,我们宁选殉城死战。

  寇仲欣然道:这就成哩!你们愈能摆出不惜殉城死战的格局,我愈有把握争取颉利退兵的好条件。

  篷!蓬!蓬!

  无敌于大草原的突厥狼军,适于此际击响战鼓,一下一下的敲进守城的战士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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