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各展奇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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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难陀天竺魔功的高明奇诡,大出寇仲和徐子陵意料之外,而且战术策略,更是针对两人的伤势,务要两人生出有力难施、白花气力的颓丧无奈感觉,以削弱两人拼死之心及为生命奋发的斗志。

  高手相争,尤其是寇仲和徐子陵这层次的高手,讲究的是气机交感与气势的对峙,以全心全身的力量把对方锁定,从中争取主动,抢占上风,决定成王败寇。

  但受伤的寇仲和徐子陵由于功力大打折扣,无法办到这点。

  伏难陀的厉害处,在于看破两人间不怕为对方牺牲的兄弟深情,更明白两人合作无间,故以此消耗战术,牵着两人鼻子走,直至他们力尽不支。

  寇仲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徐子陵送入真气的支援下,把这令他们必败无疑的形势扭转过来。

  眼看伏难陀双袖迎上寇仲的井中月,伏难陀又施奇招,身体像变成上下两截,上的一截往左侧拗去,枯黑的两手从由内滑出。有如能拐弯寻隙的两条毒蛇,十指撮成鹰喙状,从外侧绕击寇仲没有持刀的左手和左胁;下一截则踢出左脚,疾取井中月锋尖。

  这些本该人体承担不来的怪异动作,他却奇迹似的轻松容易办到。

  寇仲胸前的伤口开始迸裂淌血,这最重伤口传来的痛楚,令其他伤口的疼痛均变成无足轻重。没有多少血可流的他等若同时面对两个敌人,任何一路的进攻,均可要他老命。

  寇仲抛开一切,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无惊无惧,还哈哈一笑,倏地后退,竟来一招不攻。

  以往他放展此招,均在开战之始,以之试敌诱敌,但用在交战正酣之际,还是第一趟。只见他井中月似攻非攻,似守非守,却是无隙可寻,全无破绽。

  变化之精奇奥妙,恰到好处,教旁观的徐子陵亦要叹为观止。徐子陵当然不会闲着,正不断提聚功力,随时接替寇仲,准备以消耗战对消耗战,因为无论他或寇仲,此时都没有持久作战的资格与能力。

  在伏难陀眼中,寇仲被徐子陵轻撞一记肩头,立时脱胎换骨地变成另一个人,刀气剧盛,立即将他笼罩紧锁,迫他不得不作全力硬拚。不过这亦是正中他下怀,他是天竺数一数二的武学大宗师,精通梵我不二的瑜珈精神奇功,不但清楚感应到徐子陵把真气输入寇仲体内,更知早先不与对方全力作战的高明策略,已成功大副削弱两人的斗志和信心。所以只要觑机击溃寇仲的攻势,再趁徐子陵尚未完全提聚功力之际,重创寇仲,那时还不胜券握。

  可惜徐子陵一句小腹,破坏了他的战略计划。

  首先,伏难陀生出被徐子陵看通看透的可怕感觉,其次是他以为寇仲会以他小腹作为攻击目标,故所用招数亦针对此而发,岂知全不是那回事,落得连番失着,反落下风。

  奇变迭生,以伏难陀之能,亦禁不住心内犹豫。

  究竟是变招再攻,抑是后撤重整阵脚。

  伏难陀所有动作敛消,一口钉子般钉在地,身子却不断摆动,似往前仆,又若要仰后跌,怪异至极点。

  如此招数,两人尚是首次得睹,心中生出诡奇古怪的感觉。

  寇仲更感到对方似真的与他所谓的梵天,联成浑然不分的一股力量,若再向他强攻,等若向整个秘不可测的梵天挑战。

  不攻再使不下去,寇仲井中月疾出,劈往伏难陀身前四尺许空处。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横奕。

  井中月带起的劲风狂飙,波浪般往两旁卷涌,螺旋般的劲气,另从刀锋涌出,朝眼前可怕的敌人涌去,笑道:这招大概该叫梵我如一吧!

  这比诸以前的棋奕,是更上一层楼,不但能惑敌制敌,控制主动,更能在这特殊的情况下破敌。

  只要能迫得伏难陀只余往后倾之势,他这招天竺式的不攻势被破掉。

  伏难陀果然立定,单掌直竖胸口作出问讯的姿态,化去寇仲的刀气,朗声道:我是梵,你是他;你是梵,我是他。梵即是我,我即是他,他即是梵。如蛛吐丝,如小火星从火跳出,如影出于我,若两位能明白此义,当知何谓梵我如一。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胸口的血渍开始渗透衣服显现出来,哈哈笑道:果然是个坚持在战场一边想杀人一边说法渡人的古怪魔僧,看刀。

  刀化击奇,划过空间,朝对手咽喉弯击而去。

  若有选择,他绝不会如此仓卒出手,问题是他没有坚持下去的本钱,必须愈快愈好的争夺主动权。

  徐子陵同时配合移动,抢往伏难陀右侧,牵制对方,使他在分神顾忌下难对寇仲全力还击。

  岂知伏难陀闪电后移,退到大门外两步许处,徐子陵的威胁立即失去作用,只余正面寇仲在气机牵引下穷追不舍的独攻。

  三方面均为顶尖儿的高手,除在功力、招数方面互争雄长,还在战略、心理各层面上交锋较量,精采处人目不暇给。

  井中月的锋尖变成一点精芒,流星般破空往伏难陀咽喉电射而去,呼啸声贯耳轰鸣,声势凌厉。

  螺旋真劲贯彻刀梢,锋锐之强,气势之盛,谁敢硬撄其锐。

  寇仲晓得这一刀是决定他和徐子陵的生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能把伏难陀迫出门外,他将得以放手强攻,加上徐子陵,展开联击之术,始有些微胜望。

  伏难陀实在太可怕。

  就在徐子陵也以为伏难陀除后撤再无他途之际,奇变突起,伏难陀的身体竟像一根枯黑木柱般往前直挺挺的倾来,变得头顶天灵穴对正寇仲井中月刺来的锋尖。

  寇仲当然晓得伏难陀不是要借他的宝刀自尽,而是施出能把脆弱的头顶罩门化为最坚强攻击武器的天竺奇功,不过此时已无法作出任何改变,事实上他多么希望能换气改进为退,再看看伏难陀仆在地上的可笑样子,如若他仍要乘势追势,则让虎视一旁的徐子陵以他的手印好好招呼他。可是身上的伤口和一往无回的刀势绝不让他这般如意。

  刀尖在刺中伏难陀天灵要穴三寸许的空隙余暇间,伏难陀斜仆的身子双腿忽曲,把与寇仲刀锋的距离扯远少许,然后双腿撑个笔直,才迎上刀锋。

  就是这精微的变化,寇仲吐劲拿捏的时间失去准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蓬!

  真劲交击。

  无可抗御的力量,像根无形铁柱硬撼刀锋,沿井中月直捣进寇仲经脉内。

  这一记头撞,聚集伏难陀全身经穴所有力量,绝非说笑。

  寇仲手中井中月嗡嗡震鸣,全身剧震,往后踉跄跌退,溃不成军,身上大小伤口迸裂,形相惨厉。

  伏难陀亦浑体一颤,双手却虚按地面,似欲要趁势穷追猛打寇仲,取他小命。

  伏难陀的天竺魔功,与毕玄的赤炎大法确是所差无几,奇招层出不穷,这样的一记硬拚,清楚说明寇仲即使没有负伤,纯比内力,仍逊此魔僧一筹。

  徐子陵却知道伏难陀虽成功令寇仲伤上加伤,但非是不用付出代价,本身亦被寇仲反震之力狠创。

  际此生死关头,他完成晋入井中月的至境,既能抽离现场,又对现场一切无有遗漏,万里通明。

  双脚离地弹起,宝瓶气积满待发,截击伏难陀,时间角度妙若天成,无懈可击。

  啪!

  轰!

  寇仲先压碎一张小几,然后背脊重重撞上另一边的墙壁,力度的狂猛,令整座大堂也似晃动,挂墙毯画松脱,掉了下来,情况的混乱可想而知。

  哗!

  寇仲眼冒金星,浑身痛楚,喉头一甜,幸好嗔出一蓬鲜血,胸口一舒,回复神智。

  此时他唯一想的事,就是在伏难陀杀死徐子陵前,回复出手作战的能力。今趟纵使拚掉性命,也要拉这恶毒狡猾的天竺魔僧作陪葬。

  腾空而起的伏难陀心中暗叹,计算出绝难避过徐子陵的截击,尤其对积满而未发的拳劲,使他更不得不全力应付;临急应变,他借力脚撑大门框边,改向凌空而来的徐子陵迎去。

  徐子陵心平如镜,伏难陀双手虽幻化出虚实难分的漫天爪影,铺天盖地的往他罩来,他却能清楚把握敌手的真正杀着。

  最令他安心的是伏难陀因被自己看透他的心意,再不能保持梵我不二的精神境界,使他非是无机可乘。

  砰!

  两人在大堂半空错身而过。

  宝瓶气发,气劲爆炸,把漫天爪影粉碎。

  杀气凝堂。

  为免触发右胁的伤口,徐子陵只凭左手对双爪,在接触前以精妙的手印变化,着着封死伏难陀轻重急缓的无定魔爪,到最后以拳击中他的右爪,高度集中的宝瓶印气骤发,令伏难陀空有无数连消带打的后着,亦无从施展,被徐子陵以拙破巧,以集中制分散,无法占得半分便宜。

  如非伏难陀仍未从寇仲的反击力回复过来,徐子陵亦恐难有此骄人战果。

  纵是如此,伏难陀攻来的真气确深具妖邪诡异的特性,寒非寒,热非热,似摄以推,无隙不入,阴损至极,令离痊愈尚远的经脉捱得非常辛苦。

  两人分别落往相对的远处,寇仲则位于两人旁边的靠墙处,仍在闭目调息。

  徐子陵旋风般转过身来,淡然一笑,右手负后,左手半握拳前探,拇指微竖虚按。

  一指头禅。

  伏难陀同一时间触地旋身,双手合什,一瞬不瞬的注视徐子陵的拇指,首次露出凝重神色。

  使他吃惊的非是徐子陵的一指头禅,而是徐子陵的精神境界。

  他再感应不到徐子陵的状态。

  自梵功大成后,他尚是首次遇上这样一个对手,迫得他不得不对两人作重新的估计。

  只徐子陵已足可把他缠上好一会,若让寇仲回复作战的能力,他将再没有杀死两人的把握。

  在一轮血战后,强横如伏难陀,信心终于受挫。

  寇仲此时已成功压下翻腾的气血,缓缓运气提劲,井中月艰难的举起,眼睛睁开,射出拚死力战、一往无前的神色。

  伏难陀心中大懔,怎也想不到寇仲回气速度快捷如斯,不过他已陷入势成骑虎之局,拚着损耗真元,冒被杀伤之险,亦要除去两人,否则待他们完全康复后,日子将非常难过。

  徐子陵生出感应,晓得伏难陀在再找不到自己任何破绽下,会被迫得冒险全力出手,因而更是灵台清明,严阵以待,要藉此良机,重创眼前可怕的大敌。

  伏难陀口发尖啸,全身袍服拂动,接着双脚离地,像鬼魂般脚不沾地,往徐子陵移去,两手隔空虚抓。

  狂飙倏起。

  就在这要命时刻,徐子陵澄明通透的心境浮现出邪帝舍利,接着涌出师妃暄的如花玉容,井中月的境界登时烟消云散。

  石之轩竟于此千钧一发的要紧时刻,以邪帝舍利引祝玉妍去决战,惨在徐子陵和寇仲此刻自身难保,遑论分身往援,而往援的师妃暄当然要冒上非常大的危险。

  这想法顿时使他像被石块投进本来没有波纹的井水,登时激起扰乱心神的涟漪。

  伏难陀立生感应,加速推进,在气机感应下,右手爪化为拳,往徐子陵轰去。

  徐子陵像从九霄云端墬下凡尘,伏难陀的拳头立时扩大,变成充塞天地的一拳,从无而来,往无而去,后着变化,他再不能掌握。

  高手决战,岂容丝毫分心。

  徐子陵心知要糟,又不得不应战,勉力收摄心神,一指头禅按出。

  拳指交击。

  如果徐子陵能摸清楚伏难陀出拳的所有精微变化,由于一指头禅是更集中的宝瓶印气,专破内家气劲,故不惧对方功力比自己高强。但此刻当然是另一回事,徐子陵只能卸去对方七成真劲,其他的照单全收。

  闷哼一声,徐子陵应拳断线风筝的往后抛飞,旧伤迸裂,口中鲜血狂喷,重重掉在窗下的墙角处。

  寇仲一声不吭的闪电扑至,井中月全面展开,狂风暴雨的朝伏难陀攻去。

  伏难陀心中叫苦,想不到寇仲丝毫不因徐子陵被重创而失去冷静,兼之徐子陵反震之力令他内伤加重,在没有喘一口气的空隙下,一时只能见招拆招,再次落在下风。

  寇仲唰唰唰连环劈出十多刀,黄芒大盛,刀势逐渐增强,一刀比一刀重,有如电殛雷劈,螺旋气劲忽而左旋,忽而右转,选取的角度弧线刀刀均教人意想不到,刀刀都是以命博命,不顾自身安危,水银泻地的朝伏难陀攻去,凛冽的冰寒刀气,裂岸惊涛似的不住冲击敌人。

  他将徐子陵是生是死的疑问置于思域之外,只知全力以赴,与敌偕亡。

  可是从伤口渗出鲜血把他的衣服染得血迹斑斑,所余无几的真气迅速消耗,无论他的死志如何坚决、战意如何昂扬,始终不能突破体能的限制,渐到了由盛转衰的阶段。

  伏难陀妙着连出,争回少许主动,心中暗喜,知寇仲成强弩之末,立即展开一套诡异莫名的身法、手法,身体作出种种超越正常人体能的古怪动作,以对抗消减寇仲凌厉无双的刀势。

  寇仲冷哼一声,井中月在空中画出大小不一的七、八个圈子,每圈子均生出一个螺旋气涡,铺天压地的把对手完全笼罩突袭,以伏难陀之能,亦应付得非常吃力。

  假设徐子陵在旁目睹,当可猜到这是寇仲井中八法最后一式,第八式的方圆。

  寇仲在螺旋气劲助攻下,似退非退,似进非进,倏地一刀刺出,看似简单,却有方中带圆、圆中带方的气机,玄妙至乎极点。

  伏难陀竟不知该如何招架封格,骇然后撤。

  刀是直刺,但螺旋气劲却是方圆俱备,既一堵墙般往敌手压去,核心处仍是圆圆的螺旋劲,刀法至此境界,实尽夺天地的造化,教他如何能挡。

  此招方圆是给迫出来的,以前寇仲虽想到有此可能,却未试过成功,故从未以之应敌,际此生死关头,终成功使出来。

  寇仲喷出小口鲜血,无力乘势追击,行云流水的往后飘退,挟起徐子陵,破窗而出,落到房舍和高墙间的侧园处。

  伏难陀闪电穿窗追来,大笑道:少帅想逃到哪里去?

  寇仲左手搂紧徐子陵的蜂腰,感觉到自己兄弟仍在活动的血脉,迅速仰首瞥一眼天上夜空,只见星月蔽天,无比迷人,一阵力竭,心忖难道我两兄弟今晚要命丧于此奸人之手。

  就在此时,一道刀光从墙头电射而下,笔直迎向正往寇仲背后杀至的伏难陀击去,带起的凌厉刀气,有若狂沙拂过炎旱的大漠。

  蓬!

  伏难陀早负上不轻的内伤,兼之事出意外,偷袭者又是级数接近的高手,猝不及防下,惨哼一声,给刀势冲击得从窗户倒跌回屋内。

  可达志一招得手,却不敢追击,来到寇仲身旁,喝道: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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