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松花江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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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五天的旅程,三人赶着四十多匹从契丹马贼抢回来的优良战马,离开大草原,进入变化较大的山区,沿途尽是疏密有致的原始森林,覆盖着高低起伏的山野,林荫深处清流汨汨,偶尔更可见到平坦的草野,春风吹拂下树声应和,令人神舒意杨。

  寇仲笑道:我现在才明白大草原的民族为何这么有侵略性。

  跋锋寒皱眉道:不要一竹篙打掉一船人。大草原上有很多爱好和平的民族,与世无争。

  寇仲正容道:这并非恶意的批评,请你老哥告诉我,只想与世界无争,乖乖放牧的,是否较弱小的草原民族?

  跋锋寒无言以对,苦笑道:大概是这样吧。

  徐子陵道:少帅你究竟明白了什么?

  寇仲道:初抵大草原时,人人都会被大草原的壮丽景色震撼,但习惯后会有点单调乏味,且有种策马狂驰,直奔至天地尽头,看看会有什么不同变化的感觉。像现在我们来到东北的山区,感觉上便很新鲜,且燃起继续追求的欲望。我所谓的侵略性,就是从这种倾向发展出来的。特别是像颉利般,手上有超过十万的劲旅,自然会想看到这像潮水般的大军,横扫天下的痛快感受。所以自古以来,草原的霸主都会向草原外的天地扩展,南是我们中土,往西是波斯、吐火罗、大食等国。天竺因有马儿不能逾越的高山所阻,故保得平安,往北则是终年冰封的不毛之地,不宜用兵。

  跋锋寒道:你这分析颇为透彻,我要稍作补充,游牧民族自古养成逐水草而居的特性,毕生就在寻找富饶和令生活更丰足的地方。或者是基于这种特性,所以他们变得不住进犯别族的土地。我们善攻,你们善守,长城就是这么来的。

  山势变化,穿出两山夹峙的一座幽谷后,眼前豁阔,长斜坡下草地无垠,林海莽莽,草浪中隐见营帐土屋,既有种青棵、春麦、胡麻的田野,也有大群放牧的牛,展现大草原外另一种半农半牧的生活景像。那些土屋就像土制的帐蓬。

  他们生出重回人间的曼妙感觉。

  徐子陵欣然道:花林在哪个方向?

  跋锋寒勒马停下,居高望远,指着北面远处悠然躺卧山林间的大湖,道:那是松花湖,过湖后再走十多里是松花江,据说水流从长白山直流到这里来,与嫩江汇流后形成松花江。

  两人用足眼力瞧去,松花湖沿山势伸展,曲折多变,渔鹰忙碌地盘飞其上,碧波盈盈,映照十多个搭在湖岸色彩缤纷的帐篷,风光旖旎,看得人心旷神恰。

  虽是春末之际,天气仍是清寒袭人。这区域的树木种类繁多,樟子松、红松、落叶松和榆树等互争高低,色彩斑驳,绚丽灿烂,几疑是人间仙境。

  寇仲和徐子陵看得叹为观止。

  跋锋寒续道:沿松花江再走四、五里,就是花林,每个交通方便和特别富庶的区域,都会有这么一个人和货物集散的中心,一切依大草原规矩办事。

  寇仲道:什么是大草原的规矩?

  跋锋寒呵呵笑道:大草原的规矩就是各师各法,不论驯鹿猛虎、野牛饿狼,各有一套生存的办法。说到底是强者为王,不是人家对手就得学晓跑快点,又或像狼般联群结队,抗吓外敌,少帅明白吗?

  寇仲大笑应道:完全明白啦!

  跋锋寒策骑驰下山坡,领头而去。

  花林集位于松花江南岸,江面宽阔平静,集区丘陵起伏,像统万那种形式的土屋零散广布数十里的范围,营帐处处可见,土屋灰黄,以靠近江流处最为密集,形成花林集的唯一大街。

  江面浮着十多个木筏,渔人撒网捕鱼。

  岸上人马往来,热闹处不比燕原集逊色。三人进入市集的范围,由于他们赶着四十多匹有鞍的战马,惹得各族人侧目谈论,更何况寇仲和徐子陵是罕见的汉人衣着。

  寇仲叹道:确是个别有景致的地方,待会要找什么鲜美的鱼儿来吃呢?

  跋锋寒欣然道:鲢、鲫、鲤、青鳞等任君选来,小弟只嗜青鳞,肉质鲜美至极,故定要重温旧梦。

  徐子陵对饮食一向随便,关心的是别的事,问道:我们带这么多匹马儿,行动不便,是否可立刻卖掉?

  前方大批牛羊,由十多个牧人赶往集东的墟市,塞挡道路,迫得他们只能尾随缓行。

  跋锋寒苦笑道:坦白说,小弟从未做过这类买卖,只是想当然地以为在墟市贱价出售,该可轻易脱手。

  寇仲兴致勃勃地道:我们之所以干此买卖,为的是要张扬其事,索性以一钱碎金卖一匹,包保可立即轰动整个花林集。

  又问道:做衣服的在什么地方?

  跋锋寒道:到大街后,你要铁铺有铁铺,做衣店有做衣店,只是没有住的地方,来这里的人全都自备营帐。一拍马头,避过牛群,转入主街。

  左右两旁各有几排不规整的房子,果然是供人购物的各式店铺,非常热闹,似是只要肯打开门口,生意就拥进门来。

  大街宽敞开扬,本是嫩绿的草地在马蹄车轮的摧残下变成黄土,马蹄踢起灰尘,整条街黄蒙蒙的如雾如烟。

  在这可容三十匹马并行,勉强算是大街的两旁榆树处处,伞子般遮日成荫,土铺外均搭有木棚,棚内放置桌椅,累了的人可坐在其内歇息,马儿则绑在棚外的木拦干处。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新鲜,瞧得目不暇给,在旁棚忽然冲出十多个长发披肩的武装室韦大汉,脸色不善的截着去路。

  三人为之愕然,难道敌人消息灵通至此,竟懂得在这里恭候他们。

  其中一汉以突厥语戟指喝道:看你这两个盗马贼逃到那里去?

  十多人同时掣出马刀,动作整齐划一,绝非乌合之众。

  街上行人对这类街头争斗早司空见惯,只避开少许,聚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瞧热闹。

  寇仲和徐子陵感到说话的室韦汉很面熟,一时又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他,隐觉众汉拦路之举别有内情。

  跋锋寒还以为对方是为契丹人出头,心中奇怪,朗笑道:这批马是呼延金的,何时才轮到你们室韦人替他出头,若再不滚开,休怪我跋锋寒剑下无情。

  寇仲猝地记起说话的室韦汉,正是在遇上颉利前劈他一刀者,当时双方言语不通,到现在仍不知为怎么一回事。因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几乎忘掉了。

  一阵娇笑从左方棚内传出,以突厥话道:名震草原的跋锋寒,竟和两个盗马的汉狗混在一起,不怕有愧吗?

  三人愕然望去,只见棚内深处另坐有-桌人,五男一女,都是室韦人,此刻全体离座起立,朝他们走来。

  此姝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秀发披肩,天蓝色的劲装很称身的里着她的娇躯,外加无袖坎肩,腰挂马刀,一双长腿在皮革制的长裤和长马靴配衬下丰腴匀称,自然活泼,整个人有种健康婀娜,又柔若无骨的动人姿致,就像天上飘来的朵云。左臂处套有十多个色彩缤纷的金属镯子,耳垂下两串长长的耳坠,秀脖围着彩珠缀成的项串,贴在丰满的胸脯上。

  蛋形的脸庞圆圆的,在乌黑光洁的秀发掩映下更显冰肌玉骨,活泼清丽,泉水般纯净的大眼睛秋水盈盈,该是期盼能匹配她的男士,此时却是内藏杀机,俏脸凝霜。

  三人哪想过室韦族中有此肌肤析白,容貌出众的美女,一时看得呆起来。

  五名随她走到街上的男子显然唯她马首是瞻,紧随她左右来到街上。

  跋锋寒回过神来,讶道:姑娘这番话意何所指?

  室韦美女不看寇仲和徐子陵半眼,盯着跋锋寒道:什么意思?两个小汉狗偷去我的马儿,是人人鄙视的马贼,跋锋寒你是否仍要护着他们。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呆然相觑,楞然相对。

  跋锋寒甩蹬下马,众室韦人立即露出戒备神色,不敢轻视。

  室韦美女显为跋锋寒丰彩所慑,眼中露出赞赏神色,旋又被煞气取代,指着寇仲和徐子陵跨着的千里梦和万里斑道:这两匹都是我们的马儿,还可以狡辩吗?

  三人更为之愕然。

  跋锋寒皱眉道:这两匹马是我两位汉人兄弟从山海关骑到这里来的,姑娘没看错吧?

  室韦美女大嗔道:我诗丽从不说谎,不信可看看它们内腿侧是否有我大室韦的烙印,那是没法去掉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妙,跳下马来,同时探头往马腿检查。

  徐子陵在万里斑的右后腿侧处果然发现烙印,心中叫苦,寇仲的头探进来道:今次糟糕极矣,原来大小姐买贼赃。

  徐子陵长叹一声,站直虎躯,向跋锋寒耸肩无奈点头,苦笑道:我们的马竟是贼赃!

  跋锋寒大感头痛,干咳一声向诗丽道:嘿,这定是一场误会,我两位兄弟并非盗马贼,只是误买贼赃。姑娘可看在我跋锋寒脸上,把马儿转让他们,由姑娘开价。

  诗丽显对汉人成见甚深,现出个鬼才相信他们的俏表情,正眼不看寇徐两人的冷哼道:我大室韦的马不卖给汉狗,看在你跋锋寒份上,他们立即把马儿归还我可答应再不追究,否则一切后果由他们自负。

  街上众人一齐起哄,甚至有人吆喝鼓掌,显示出对汉人的不满和仇恨。

  这番话斩钉截铁,再无转寰余地。

  寇仲见她左一句汉狗,右一句汉狗,心中大怒,沉声道:姑娘能令在下有什么后果呢?请划下道来。

  他以现在大草原最通行的流利突厥语说出来,大部份人都听得懂,不懂的亦可问明白的人,闹哄哄的大街很快静下来,都想看大室韦的诗丽会怎样对付两个汉人。众人虽不晓得寇仲和徐子陵是何方神圣,但他们既有资格做跋锋寒的伙伴,本身又气宇轩昂,-派高手风范,当然不会是平凡之辈。

  徐子陵忙扯寇仲衣袖,嗔怪的低声道:虽然错不在我们,总是我们较理亏。

  寇仲余怒未消的道:但她不应汉狗汉狗的横骂竖骂,老子生出来是给她骂的吗?

  诗丽听不懂他们的汉语,交叉织手,令套臂的彩镯衬得她更是人比花娇,嘴角含着冷笑的道:我的未来夫婿别勒古纳台今晚即到,是汉子的就不要离开。

  众人一阵哗然,在松花江流域,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和不大纳台的威名,比跋锋寒更要响亮,难怪诗丽不把跋锋寒看在眼内。

  诗丽说罢转身率族人离去。

  徐子陵朗声道:姑娘请留步。

  诗丽停下来,却不屑转身,娇嗔道:有话快说,本姑娘没那么多时间和嫌命长的人说废话。

  徐子陵毫不因她不留情脸的辱骂动气,微笑对着她的粉背道:此马是姑娘之物,便物归原主吧。

  街上全体爆起一阵哄笑,充满嘲弄和看不起徐子陵的意味,他们误以为徐子陵闻得别勒古纳台兄弟之名丧胆,立即退让,连带对跋锋寒亦评价大降。

  跋锋寒神态悠闲的袖手旁观、不为满街的喝倒采所动。

  寇仲在徐子陵耳旁低声道:这刁蛮女令我想起董淑妮,美则美矣,但却是不可理喻,省点舌吧!

  诗丽仍不回过身来,冷笑道:汉狗坐过的马、我才不会碰,就留它们给你们陪葬。

  我们走!

  诗丽公主且慢!

  诗丽娇躯微颤,缓缓转过身来,往声音传来处瞧去,事实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时亦均被发言者吸引过去,那人正从另一边棚内站起来,嘴角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此人只二十来岁,可是他的眼神却像曾历尽沧桑,看透世情,这种矛盾对比令他散发某种妖异的味道。面孔狭长,皮肤白嫩得像女人,说不上英俊,但总令人觉他拥有异乎寻常的魅力,如此人物,以跋锋寒三人的见多识广,仍是首次遇上。

  只一眼他们就看出,此人武功绝不在他们之下。

  诗丽-怔道:又是你!

  那人微笑施礼道:就是我烈瑕。不过公主万勿误会!你不是碰巧在这里遇上我,而是我烈瑕跟公主来到这里。

  诗丽拿他没法的嗔道:谁要你跟来!

  众人都弄不清楚两人的关系。

  烈瑕耸肩苦笑,神态潇洒风流,转向跋锋寒三人走来,施礼道:我烈瑕敢以任何东西作担保,这几个汉人朋友绝不是盗马喊。公主的消息太不灵通啦!竟不晓得在中土正如日中天的少帅寇仲和徐子陵已亲临草原,还在统万城南的赫连堡联同跋兄、菩萨和七十名壮士,力抵颉利和他的金狼军狂攻至天明,其后与突利大破颉利于怯绿连河之畔的奔狼原。如此人物,怎会是马贼。

  大街忽然静至落针可闻,可见这番话如何震撼。事实上颉利兵败的消息早像瘟疫般迅速传遍大草原每一个角落,只是没人知道得像烈瑕那般详尽。

  诗丽双目射出难以接受和相信的神情,首次用神打量两人。

  跋锋寒等则愈发感到这人深浅难测,摸不清他的底子。

  烈瑕负手走出棚架,来到街上双方人马中间侧处,向诗丽柔声道:若不是他们,颉利的大军说不定已饮马于松花江。

  寇仲苦笑道:烈兄夸奖哩,我们只是侥幸没死罢了!

  诗丽娇嗔道:谁要你烈瑕来插手我的事,再缠我的话,今晚我就唤人打断你的狗腿。

  烈瑕大笑道:你不是多次尝试要打断我的狗腿。今晚又有何分别?啊!我明白哩!

  今晚是你的心上人到啦!

  这么一说,无人不晓得诗丽一方的人曾和烈瑕动手,只是奈何不了他。

  室韦战士齐声叱喝,马刀出鞘,却没有人敢带头扑出,进一步肯定众人的想法。

  诗丽气得俏脸煞白,跺足怒道:我们走!

  不看跋锋寒等半眼,气冲冲地领手下离开了。

  烈瑕摇头苦叹,接着换上一脸笑容,朝三人道:这里的鱼很著名,不若让小弟作个小东道,为三位洗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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