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公子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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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踏足酒铺后院房舍的瓦面,正要跳下天井,从后门进入酒铺,一个人背对着他从天井升起,刚好拦着他的去路。

  只看此人的背影,至少有七、八成像杜伏威,又高又瘦,只欠了顶高冠,但却作道士打扮,背挂一把式样高古的檀木剑。

  他腾升上来的姿势更是怪异无伦,手脚没有丝毫屈曲作势发力,而是像僵尸般直挺挺的浮上来。

  寇仲心中大叫邪门,连忙止步,低喝道:宁道奇?

  那道人仰首望往刚升离东山的明月,淡淡道:宁道兄久已不问世事,你们尚未有那个资格。

  寇仲放下提起了的心,但仍丝毫不敢大意,只听此人能和宁道奇称兄道弟的口气,便知他是和宁道奇同辈份的武林前辈。

  寇仲从容笑道:道长如何称呼?法驾光临,有何指教?

  那道人柔声道:贫道避尘,今趟来是想为我们道门尽点心力。只要你肯把取去的东西交出,贫道会为你化解与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仇怨,保证他们绝不再予追究。

  寇仲抓头道:若我真有盗宝,不如由我亲手送回去,何用道长你大费唇舌?

  避尘道长哈哈笑道:因为我知你根本不肯交回宝物,所以才要来管这件事。

  寇仲哂道:道长既自称避尘,为何忽然又有闲心来管尘世的事?

  避尘被他冷嘲热讽,却丝毫不以为忤,轻叹道:问得好,贫道今次动了尘心,皆因不忍看着千古以来唯一能勘破《长生诀》的两朵奇花,就这么因人世的权位斗争而毁于一夕之间。

  寇仲肃然起敬道:原来道长有此心胸,请恕我寇仲年少无知,但如若我坚持不交出宝物,道长会否亲手来毁了我呢?

  避尘莞尔道:你的脑筋转得很快。不如这样吧!我背着你挡你十刀,若你不能迫得我落往天井,你便乖乖的把和氏璧交出来,让贫道为你物归原主,把事情圆满解决。

  寇仲苦笑道:请恕我不能答应。并非因欠此把握,而是即使道长胜了,我也拿不出和氏璧来,此事绝无虚言,不知道长肯否相信。

  避尘讶然转身,与寇仲正面相对。

  避尘道长面相高古清奇,拥有一个超乎常人的高额,只看其肤色的晶莹哲白,便知他的先天气功已达化境。

  他那对眼睛似若能永远保持神秘莫测的冷静,有种超越了血肉形相的奇异感觉。

  寇仲在打量他时,他亦用神地审视寇仲,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震骇神色。

  不知如何,寇仲心中涌起对方可亲可近的感觉,更深信对方是抱着善意来介入这纷争的。

  避尘仰望屋顶上的星空,摇头长叹道:寇仲你可知道自己已臻练虚合道的道家至境,欠的只是火候吧了!

  寇仲不解道:甚么叫练虚合道?

  避尘再平视寇仲,神情肃穆,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道门修练,共分四个阶段,就是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练虚合道。其中过程怎都说不清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要知人的潜力无论如何庞大,总有尽头极限。所以前两个阶段,指的都是肉身的修练。唯有后两个阶段,练的却是如何与充盈于宇宙之间的道相结合;故能超脱肉身,达至入圣合道的化境。

  寇仲喜道:我们练《长生诀》时,似乎打一开始就是道长说的后两个阶段的境界。

  避尘苦笑摇头道:这是贫道没法明白的事。现在该怎样解决这事呢?因眼前形势,一不小心,就会引起佛道邪三家之争。

  寇仲微笑道:坦白说,就算我真有和氏璧在手,也绝不会交出来。像和氏璧这等宝物,唯有德者居之,谁有本事,便该属谁,若要拿宝,就凭真本领来索取吧!

  避尘哈哈笑道:你很像贫道年青时的性子,好吧!我再不管此事了!你们好自为之。

  接着长笑而去,转瞬不见。

  寇仲跃落天井,跋锋寒启门恭候。

  他步入铺内,第一眼便瞥见徐子陵像尊卧佛般睡在一角,摇头失笑道:这小子真是个乐天派,惹得我也记起自己多晚没睡!

  跋锋寒搭着他肩头,神色凝重地道:坐下再说。

  坐好后,寇仲环目四顾,奇道:伙计们那里去了。

  跋锋寒应道:一锭重一两的黄金可令人愿意做很多事。

  寇仲这才注意到跋锋寒的脸色,奇道:你的神情为何如此沉重,是听到刚才那避尘的话吗?一看便知那是有德行的道门前辈哩!

  跋锋寒冷笑道:今趟你偏偏看走了眼,此人叫'妖道'辟尘,而非避尘,三十年前曾横行北方,无恶不作,是魔门数一数二的高手,声望仅次于'阴后'祝玉妍,幸好和氏璧真的不在你手上,否则刚才你定给他探出虚实。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又大奇道:你怎能如此清楚他的来历,我却从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跋锋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关于魔门的事,你说是谁告诉我的呢?辟尘虽与祝玉妍同是魔门,但各属不同的流派,平时勾心斗角,但对着外人时却颇为团结。

  寇仲呆了半晌,皱眉道:这妖道真厉害,连半分邪气都没透出来。

  跋锋寒道:若非我知道魔门有这么一号人物,也会像你般给他骗倒。只从这点,便可知此人修养道行之高,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

  寇仲沉吟道:他是否真能背着来挡我十刀呢?

  跋锋寒摇头道:这是绝无可能的,连宁道奇都不行。他只是想诈出和氏璧是否在你手上,现在反被你错有错着的骗了。最后一番话表面好听,骨子里却是推波助澜,希望我们和了空一方先拚个两败俱伤,卑鄙之极。

  寇仲苦笑道:还有甚么像他这类的高手,不若你一并说出来给我听,让我心中有个准备。

  跋锋寒赔以苦笑道: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吗?至少在子时前,他也不会再来烦我们,那时有命再说吧!

  寇仲叹道:我倒有个消息提供,传闻曲傲和突厥的'龙卷风'突利准备联手来对付我们,又是一场不易对付的硬仗。我们是否须改变做英雄好汉的计划,转而研究如何落荒逃命呢?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认为在现今的情势下,我们仍可搭船坐车地轻易离城吗?

  你留心听一下,外面静如鬼域,行人们都到那里去了?

  寇仲奇道:难道有人把街道封锁?

  跋锋寒油然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瞧了徐子陵一眼后,微笑道:我们是否该向子陵学习,好好睡上一觉?

  寇仲道:这提议最合朕意,唉!有人骑马来了!是否过早一点呢?

  跋锋寒道:子时前来的是朋友,子时后则是敌人,你看我猜得是否准确。

  寇仲长身而起,朝与徐子陵隔了约三丈的另一角走去,边伸懒腰道:干扰我睡眠的则朋友也变敌人,有甚么事由你出头应付好了。

  跋锋寒瞧着寇仲搬台移桌,苦笑道:你真够朋友。

  蹄声渐近,轰传长街。

  寇仲躺在两张合起来的方桌上时,蹄声止于门外。

  一把年青男子的悦耳声音在外边响起道:你们三个给我滚出来!他说话的内容虽毫不客气,声调却是温雅动听,斯文淡定,跟语意毫不相配。

  跋锋寒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冷道:来者何人!我跋锋寒今夜不杀无名之辈。

  那人默然半晌,才柔声答道:跋兄请恕在下一时冲动之下口出粗言。如若跋兄肯化干戈为玉帛,交出和氏宝璧,让在下归还妃暄小姐,在下愿为刚才惹怒跋兄的话敬酒道歉。

  声音从紧闭的门缝传入,扬而不亢,字字清楚,只是这份功力,便教人不敢小觑。

  徐子陵和寇仲均匀的吐呐呼吸此起彼落,造成奇异的节奏,隐隐中似透出某种难言的道理。

  跋锋寒皱眉道:我最讨厌说话兜兜转转的人,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要代师妃暄出头?

  那人发出一阵长笑声,道:听跋兄的语气,交回和氏璧的事是没有得商量哩!那只好动手见个真章。

  跋锋寒搜索枯肠,仍想不到街上是那个年青高手,索性不答他,闭目冥坐。

  砰!

  铺门四分五裂,化成漫天木碎,洒满铺内。

  以跋锋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功夫,亦为之动容。

  要知这两扇门只是虚掩,毫不受力,而对方竟能一拳隔空同时把两扇门板震碎,其功力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境地。

  一位说不尽风流倜傥、文质彬彬,宛如玉树临风的年青英俊男子出现破开的入门处,手持画上美女的摺扇,正轻柔地摇晃着,一派悠然自得之状,那像来寻晦气的恶客。

  跋锋寒一对虎目爆起电芒,盯着来人恍然道:原来是'多情公子'侯希白,难怪如此落力护花,失敬失敬。

  他以一种极端冷淡漠然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来,充满冷嘲热讽的意味。

  侯希白俊脸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叹气道:实不相瞒,在下一向对三位心仪向往,绝不愿在这样的情况下碰头。咦!寇兄和徐兄不是受了伤吧?还是在睡觉呢?

  跋锋寒淡淡道:侯兄不用理会他们,大家初次相识,不若先喝两杯,然后动手,如何?

  侯希白定神打量跋锋寒,好一会才道:这叫名副其实的先礼后兵,让在下先敬跋兄一杯。

  大步走过来,在跋锋寒对面坐下。

  跋锋寒凝坐不动,一瞬不瞬地瞧着侯希白把摺扇收入袖内,又伸手为他和自己斟酒。

  侯希白丝毫不因对方锐利得似能洞穿肺腑的目光而有半分不安,动作潇洒好看,不愧是能令天下美女倾心的风流人物。

  侯希白双手轻捧酒杯,致礼道:闻名不如见面,跋兄没有令在下失望。

  跋锋寒毫无回敬的意思,淡淡道:侯兄的摺扇以精钢为骨,不知扇面却是用甚么材料造成?

  侯希白微笑道:这个问题我还是首次碰到,跋兄的眼力真厉害。敝扇乃采天蛛吐的丝织成,坚勒无比,不畏刀剑。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好兵器,只不知上面是否绘有师妃暄的画像呢?

  侯希白低头凝望杯中的美酒,苦笑道:此扇独欠妃暄小姐,跋兄可猜到原因吗?

  跋锋寒从容一笑道:这个该不难猜,一是她气质独特,侯兄感到难以把握;又或侯兄用情太深,反患得患失,无从着墨。

  侯希白颓然道:跋兄提的这两个原因都有点道理。在我来说,却是不知该以她那个神态入画,才能表现她至美之态,故一直犹豫,未敢动笔。

  跋锋寒动容道:这番话比甚么赞美更能令人动心,不如侯兄一口气在扇面上画出十多个师妃暄来,每个代表她一种姿态神韵,不就可把难题破解?

  侯希白叹道:那恐怕要画无穷尽的那么多个才成,如此对她可太不敬了。

  跋锋寒愕然半晌,才举起酒杯,道:说得精彩,跋某人敬侯兄一杯。

  碰杯后两人均一口饮尽,半滴不剩。

  放下酒杯后,侯希白的目光变得像剑刃般锐利,直望跋锋寒,声音转冷道:此事能否和平解决?

  跋锋寒断然摇头道:侯兄少说废话。

  侯希白不解道:跋兄一向不过问家国之事,为何独要卷入眼下这无谓的争端中,得到宝璧于跋兄有何用处?

  跋锋寒不耐烦地道:侯兄不是要动手吗?跋某正想见识一下侯兄震惊天下的扇艺,这叫相请不如偶遇,侯兄请!

  两人双目同时精光大作,毫不相让的互相凝视。

  一股浓烈的杀气,从侯希白身上直迫跋锋寒而去。

  他身上的文士服无风自拂,猎猎作响,倍添声势。

  跋锋寒却是静如渊海,又像矗立的崇山峻岭般,任由海浪狂风摇撼冲击,亦难以动摇其分毫。

  桌面的酒壶杯子都颤震起来,情景诡异至极点。

  两人再对望半晌,均知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最后唯只动手一途,以寻出对方的弱点破绽。

  飕!扇子来到侯希白手上张开,面向跋锋寒的一面画了八个美女,各有不同神态,极尽女性妍美之姿。

  跋锋寒一呆道:扇角那个不是沈落雁吗?我从未见过她这种神情,也从未想过她可如此引人的。

  侯希白的气势有增无减,脸上却露出温柔神色,轻轻道:落雁是个很寂寞的女孩子,那一天当我采来一朵白菊花,为她插在头上时,她便露出这既惊喜但又落漠的伸色。

  当时她定是想起别人。我不但没有嫉忌,还把她那一刻的神情画下来。只有这神情才最能代表她。

  锵!跋锋寒拔剑出鞘,横斩桌子另一边的侯希白。

  什!扇子合起,潇洒自如地架着跋锋寒这凌厉无匹的一剑。

  两人同时摇晃一下。

  双方无不凛然。

  跋锋寒这看似简单的一剑,事实上极难挡格,在闪电般的速度中,连续变化三次,估量侯希白如何高明,亦要狼狈避退,那知竟难逃被他挡个正着的命运。

  侯希白心中亦泛起难以相信的感受。

  自出道以来,无论碰上如何威名赫赫,横行霸道的对手,也找不到能挡他十扇之辈。

  但他应付跋锋寒这幻变无方的一剑,却要施尽浑身解数。

  他表面虽似是轻松自如,内里却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他天生便是潇洒不群的人,表现于武技也是这样子,就算被人杀死,临死前仍会潇潇洒洒的,不会像一般人的狼狈。

  两位如若彗星崛起于武林的年青高手,终于正面交锋。

  剑扇凝止桌面上的空间。

  侯希白连续挡了跋锋寒从剑上传来一波比一波强劲的五道真气,动容道:跋兄比我想像中要厉害多了。

  跋锋寒亦是心中暗惊,想不到侯希白高明至此,若非经和氏璧昨晚改造经脉,这刻毫无花假的内劲火拼,自己说不定要吃上暗亏。

  淡然一笑道:彼此!彼此!

  斩玄剑一收一吐,离开了侯希白的美人扇,一口气隔桌刺出五剑。

  侯希白的美人扇或开或阁,总能妙至毫巅的挡着跋锋寒水银泻地式的狂攻猛击。

  最妙是寇仲和徐子陵仍是熟睡如死,似是丝毫不知两人间正以生死相拚搏。

  一声呵欠。

  寇仲从桌床上坐起来,拭目奇道:侯希白你这是何苦来由,和氏璧根本不在我们手上,就算在我们手上,我们也可以撇开他娘的江湖规矩,先联手把你宰了。

  锵!

  斩玄剑回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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