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飞絮

  枫树晃了两晃,苏绾仓皇扶住树干,低头眼见那只鞋子在朦胧的黄昏里化成一抹泡影。她抬头又见两人正处于离河面不高,但身旁错生其他树种的崖下。若要走上平地,还得攀好些树。想着要与猴子似地挂在树上,苏绾一筹莫展。这若放在以前,攀岩也不在话下,可现今身子是华云英的了,她已明显感觉到体力不支,身子乏累骨头酸痛。

  一阵山间阴风寒冽异常,各自都不禁打颤。

  “冷吗?”苏洛陵问,兀自绞尽衣摆上的水,一连串落进底下的河中,发出珠碎般的响声。

  苏绾嘴唇发紫,这会儿又冷又饿,再看苏洛陵也是一身狼狈,忽觉笑从悲来。她也学着将裙摆拆开,一寸寸绞尽河水,问他道:“冷,你呢?”

  苏洛陵沉默,将眼光放入侧身斜方的红玉丘,指着道:“其实那边坡缓,你若坚持得了,我们可以暂且到那儿度些时候,待夜深了再回去。”

  苏绾点头:“只能如此了。”

  这距离,对苏洛陵来说自然是小试牛刀,可于苏绾却有些磨难了。攀了没几株横松,便有些双腿发软,手掌上起了肿大的泡,再攀,那些泡便破开皮来,火辣辣地疼。

  她忍着,不吭一声,默默跟着苏洛陵的路线尽量不落下。

  苏洛陵亦时常回头看,见她分外吃力,便问道:“要不要歇息?”

  苏绾屏息摇头,细密的汗珠渗满苍白的脸。

  估摸半个时辰,好不容易能双脚踮着些泥地了,苏绾整个身子开始如软泥似地,趴在一棵树上下不来,那只丢了鞋子的玉足连布袜一起磨破,渗出殷红的血。恰好正是那只被烫伤的脚,这下新伤旧创全在一块儿,她觉得这脚就与废了无异。

  坡势还是有些陡的。在极远的地方斜伸入水。回望来时已看不见是从哪边过来的。因为夜已是夜地漆黑。唯有河面上颠簸着点点月辉。这些微弱地银光打在寒枝枯树上,徒添狰狞。

  苏绾半张着眼。困了累了乏了。终于昏睡过去。再一遭醒来。竟已平躺在水边,一丛篝火烧得旺盛。苏洛陵正自得其乐地烤鱼。

  鱼是被开膛破肚刮鳞去腮地。可纵是如此。仍免不了一阵腥味。苏绾饿过了头。反觉得恶心。忙偏过头不看。只是挨着篝火。身子被烤得暖烘烘地。渐渐又睡了过去。

  夜半。五脏具焚,刺心地锥痛令她如同深陷火海。她自发地抱紧身躯佝成虾状,忽地额头冰凉一片。甚是舒坦。

  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苏绾口干舌燥地张开眼睛:“……启光……”

  撑在额头的手掌明显僵住,但仍未放开。苏洛陵沉默了几许,才问她:“感觉如何?”

  听这声音,苏绾立刻清醒过来:“苏,苏洛陵?嘶……”情绪波动牵动了身体肌肉,她才发觉浑身像被钉满了刺一般,生疼生疼的。

  苏洛陵垂眉自我取笑:“看来是清醒了。走得动吗?”

  苏绾平躺,仰望头顶的一弯凝霜冷月,冬雾还在如纱帐一般陨落。w-w-w-lk。她闭上眼,右手手背抵在额头上,头沉地仿佛跌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里。

  见她连回答的力气也无,苏洛陵识相地退回火边,在旁边拣了根树枝拨弄火堆。“噼里啪啦”一阵火星跳跃,火堆上扬起纷纷木灰,与空气里的迷雾共舞。

  添了些树枝,苏洛陵又穴了一条鱼烤,目光斜视苏绾:“好歹垫一些。”

  苏绾闭着眼皱眉:“我吃不下。”

  不一会儿,烤鱼初始的那股腥味又开始飘荡,“哔哔啵啵”还有水分蒸发气泡毁灭的声音。她忍不住张开了眼睛,想说别再折磨她了,却没想那阵鱼腥飘过之后,取而代之的竟是阵阵焦香。

  苏洛陵失笑:“想吃就过来。”

  苏绾碍于面子,撑了些时间腻在地上不起来。可久了肚子早已不争气,再说那鱼眼瞅着便要整个儿都焦了,就挺不情愿地爬将起来,从苏洛陵手中拿过那条鱼,捏起两指掰掉整条鱼鳍放在嘴边试味。

  一试虽不至于难于下咽,但味道也着实不好,干巴巴剜了些鱼肉吃,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将所剩不多的半条鱼扔在地上,苏绾反复用树枝翻着鱼身:“苏洛陵,你真的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苏洛陵起先愣了一下,随即便将头扭向河面,拾起一枚石子举手扔过去。只听“咚”地一声,黑暗里远处有水波动荡的余音。他未回答,只是继续拣几颗石子一一投了出去。

  苏绾叹气,心想他对自己始终不是全然相信的。于是有些怅然,问他:“你知道鱼的英语怎么说吗?”

  “呃?”苏洛陵举手的动作停顿,回眸一脸怪异,“什么英语?”

  苏绾发笑:“就是——番语。”

  “番语?”

  “舶来语!”

  “……”

  “就是英语!”忽然感觉到自己与苏洛陵讲英语如同对牛弹琴。到底是牛不解风情,还是自己犯傻?苏绾自己也不可思议。

  苏洛陵认真地摇头:“闻所未闻。”

  “fish!”

  “飞絮?”

  “是fish!”

  苏洛陵蹙眉:“飞絮——鱼,原来也叫飞絮?”

  苏绾躺回地面,有些无可奈何:“嗯,你愿意叫飞絮,它就是飞絮吧!”

  “三月剪风雁回字,柳飞絮洁遍天淫。”

  苏绾很想告诉他,鱼就是鱼,与柳絮无关。但不知怎么,心里不忍,就对他道:“有一种鱼,叫飞鱼。它与湖边垂柳共生恋慕,于是每逢三月柳絮漫天飘飞,浮满湖水的时候,飞鱼就会跃离水面,以求亲近垂柳身体的一部分。所以鱼,也叫飞絮。”

  苏洛陵听得认真:“然后呢?”

  “然后?”苏绾的眼睛望入苍茫星汉,点点璀璨像是在黑色的天空里刺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针孔。她阖眸,微笑着道,“将来你在这湖边种上一排垂柳,待到飞鱼再现,便能知道然后了。”

  “嗯!”苏洛陵答应。

  “你真的会种?”苏绾侧过头问他。

  苏洛陵笑了笑:“不知道。”

  “呵……”苏绾笑地挺不是滋味的。

  正说着,山头上随风传来低呼:“二公子——绾姑娘……”听着声音杂乱呼喊,不下十人,紧接着便有灯火在山头上移动。

  苏洛陵立刻踢掉篝火,将她打横抱起躲进树后。

  “你干什么?”苏绾浑身本就像被拆零了一般痛,偏生苏洛陵又折腾,她便有些没好气。

  “嘘……别出声。”

  “你……”

  正想说什么,就见有一支灯火自山头下来,沿路未曾呼喊,只是拿灯往各处草丛里照探。走得近了,人影便渐渐清晰,是猫着腰的廖管家。

  他在河边兜了一圈,仔细往河中照了照,见无动静便往回走,无意间踢到了刚才的篝火残堆,便一下子怔住。小心翼翼往四周照过一遍,这才咩声喊了几句二公子,听着倒有些像猫头鹰的叫声。

  苏绾在树后见是廖管家便也大气不出,瞪着眼将廖管家的嘴脸收入眼底。<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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