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入眠
一顿饭因为一道猪油丸吃得毫无味道。浪客^中文**-.Lk苏绾草草吃过便让人撤下,自己则继续在榻子里看书。
午后斜阳入屋,照得那面汉白玉桌石频频生光,金漫漫地直扎她的眼。
她放下书,抬手挡去桌面的反光,看到苏墨正摊开了撑面竹圈,取下一张水绿色的帕子,上头绣有两只斑鸠鸣柳,松针几根。线路缜密,色调明快,与帕子的水绿衬在一块儿,有一种旷外奔放的自由感,令人陡生爽心。
“姐姐绣的是什么?”她问道,张手要过来细看,“活儿真细。”
苏墨咬唇:“是——双鸟戏柳。”
苏绾将帕子反过来瞧了一眼,愣了一下,旋即还给苏墨,说道:“这么漂亮的帕子,姐姐可要收好了。”
那是张双面绣。绣工如何她倒是看不出来,只不过既然是双面绣,她就不便再评价什么了。一来是不想苏墨再生疑窦,二来这种事定然少知道一个人是一个人,三来《绣宗》是从华云英那边拿回来的手札,她会不会诸种绣法未可知,但对书中内容应该绝不模糊的。若苏墨兴起提个什么蹩脚的问题,她可回答不上来。
苏墨胡乱将帕子塞进袖子里,拾撮好桌上的花色线团跟各种型号的绣花针,一同装进一个鹅黄色竹丝篮内,低头道:“奴婢是不是惊扰姑娘看书了?”
“没有。”苏绾摇头,“我只是想着那本《扶苏传》,姐姐若不嫌麻烦,帮我去趟飞鸢阁可好?”
苏墨抬头一愣,面有喜色:“飞鸢阁?奴婢这就去。”话毕就已提着篮子窜出了门,“咚咚咚”直朝楼下奔去。
苏绾还想说什么眼前却已无人,空张着嘴有些苦笑。她只是给苏墨一次靠近苏泊生的机会……并非她动了恻隐之心,想去掺和这等子事,而是她忽然想起了华启光。
不知道华云英能不能到那里看到他。
爱与感动几乎难以甄辨,可她却清楚地很。华启光让她感动,却无法教会她爱!
苏绾无意之中盯着桌面被冬日照得炫目四射的光线。发起了呆。
苏墨对苏泊生究竟如何。她无权过问。也无意过问。只是有点疑惑,那究竟是爱还是感动亦或是感激呢?如果古人都有一种“受人点滴涌泉相报”甚至“以身相许”的逻辑的话,那她无疑会成为一个狼心狗肺或者忘恩负义地异类。
想得恍惚间。门外一道高大地身影罩住原本炫目的桌面。偌大一个影子投在苏绾视线里,她一下子觉得屋内陡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苏绾手脚一软便从榻上滚了下来,惊叫一声想到那个炭盆就觉得火辣辣的火苗子已经烧到了她的裤脚。
“小心。”来人立刻凌步接住她。
她听声音是苏洛陵,立刻伸手抓紧他的衣衫,无奈脚软地不听使唤,“咚啷”一声还是踢翻了炭盆,不光是裤脚,连着脚上的皮也烫掉了一层,疼得她立刻滚下眼泪来。
苏洛陵踢掉火星子,将苏绾抱回榻上,翻着裤脚查视她烧到的脚踝,说道:“你这张嘴,万事万灵。w-w-w-lk。才说自己伤了腿,便就真的伤到了。”他轻轻脱了她的袜子,吹了吹已起水泡的脚踝,指腹轻轻按了按,问道,“疼吗?”
苏绾只觉钻心的疼稍缓,咬牙也不是不能撑过去。但就是有一股子莫名的心酸,控制不住的双手发软。幸好渐渐地,双眼已识得清苏洛陵的脸,才明白自己是一时间凝视强光太久,又忽然变暗时产生了暴盲。
双手还是紧着苏洛陵的衣衫,他的气息稳重沉厚,丝丝如午后清风微醺,苏绾的心收不住地狂跳,立刻推开他:“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苏洛陵被她推地斜倒在榻上,沉沉吐了一口气:“祭祀已结束,我来换身衣服将高僧送回寺里去。”
见他似乎累得喘不动气,苏绾才想起他已有一天两夜未合眼,就说道:“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时辰还早,不急在这一时。”
苏洛陵侧过脸看她:“不了,我先去拿些东西将你的伤弄仔细,别留了疤。”
苏绾拉住他:“伤在脚上,就算留了疤也没人看到,不碍事。”
苏洛陵淡笑,摇了摇头就出去了。苏绾见喊不住,便只能由着他,躺回榻上静静等着。
不知为何,屋子里静地仿佛可以听到时间像水一样划过,伴着心跳如一只陀飞轮的手表,“滴答、滴答……”
须臾,苏洛陵便回来了,捧着一个夹金漆纹花木盒放在桌上,又在盥洗那边取来一盆子冷水,张手就要将她的脚浸入水中。
苏绾脚一缩:“要做什么?”
苏洛陵瞧了她一眼,突然拉住她的脚往盆子里按:“得将热毒逼出来。”
“啊——”一股钻心的冰冷自脚底刺上胸口,苏绾大叫,又猛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瞪圆了眼睛看苏洛陵。
苏洛陵滑稽地大笑,一边蹲身在她的脚踝上淋些冷水,一边又说道:“脚麻了,便不疼了。”
苏绾真想一脚踢翻他,但无奈伤足被他握住,她浑身起疙瘩,忙抖抖脚道:“我,我自己来。”
苏洛陵抬头:“好吧。”就轻手将她的嫩足放入水内,自己则绕到桌前,在那个夹金漆纹花木盒里取出些瓶瓶罐罐及一块褐灰鳖甲。将鳖甲掰碎置入石头研钵仔细舂捣着,一边拈来几个瓶子间歇倒入其他东西。
苏绾看得直愣,苏洛陵竟亲自为她捣药?
屋外金乌西垂,屋内便一寸寸暗下来。将苏洛陵的影子越拉越长,越拉越稀薄黯淡,直至一起融进屋子里灰沉沉的色调内。
苏绾手下一停,那块被烫开的地方就开始火炽一般疼入心尖,她心想苏洛陵的法子倒挺实用,不过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于是只得埋头不停淋水,耳畔水声与捣药声叠奏,音律伏起。
过了半晌,捣药声渐息,分毫减慢,像个迟暮老人拄杖缓行。苏绾以为苏洛陵捣得差不多了,便抬头去看,却见他趴在桌边闭目,捣药的手仍似机械一样缓慢舂着。
苏绾张嘴想叫醒他,忽然有些不忍,看着那只捣药的手一点点停下来,挂在舂柱上还不肯放下,她心里酸地厉害。
苏洛陵静静睡着,数日的疲软已使他俊颜清瘦了几分,下巴青色的胡渣色如丹青。
何曾见过他如此憔悴?
苏绾想到,他可以冷漠可以淡然可以阴沉可以犀利可以玩世不恭可以狂躁可以平静,但是,怎可以憔悴?
这种憔悴与他全然不配,他虽无意气风发之时,至多也是朝她发发莫名其妙的脾气。可他始终如水一般穷极清冷淡漠的质感,是无法抹去的。
水有多种形态,固态、液态、气态。固时则冰,如他品性;流时无形,如他隐忍;气时无拘,如他变幻莫测。
苏绾心底泛酸。每个人都是一滴水吧?要不然,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面目?
她起身,跷着腿拿了件衣服想盖在苏洛陵身上,又想到已是傍晚了,寒气碜人,这样睡着指不定着凉,便扶起他往床边过去。
不知为何,苏洛陵的身子极轻,轻地——苏绾以为他这阵子辟谷绝食,没吃饱饭。
可毕竟自己少条腿支撑,到了木床那头还是累得与之一起跌进床内,直喘粗气。
一条坚实的胳膊横过来搂住她,温唇贴着她的脖子轻轻说道:“谢谢。”
苏绾惊住:“苏洛陵你……”难怪会觉着他的身子轻。
“嘘……别叫。”他一直闭着眼睛说着。
她苦笑:“睡吧。过会儿我叫你。”
“嗯……”<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