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陡变

  晨曦微露如顶软帐洒进搂角飞檐,绕逍遥居成环的温泉水淙淙靡音,仿佛由寝居的梁顶盘桓而来。浪@客*中文转载[]

  苏绾撑开眼缝,一道白光闪在面前,待她看清了才知道是屋子的大门敞开,天已大亮。

  她动了动,突觉昨日被廖管家施以重手的手臂重得似灌了铅,一碰便痛地龇牙,心想许是伤到了骨头。

  撑起身子,怀有戒备地向东边的黄杨木床上看去,发现丝被整齐规叠,就像昨夜并无人躺在那里一样。她抱着手臂走了过去,探手床垫上一丝丝缎的冷滑,指尖微有触痛,并没有留下苏洛陵身上的温度。

  自东边出来回到卧榻的小厅,汉白玉桌石上原来摆放的漆木茶具被一只镂空彩画的瓷瓶取代,瓷瓶旁还放着一顶金铜狻猊水烟炉,正升出段段轻淼的白烟如流云细水转瞬幻化成虚无。

  奇怪的是,水烟炉底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苏绾抽出那张蝉翼薄纸,上道:彩画瓶内良药利伤。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拾起彩画瓶,她看了两眼便走向西面的书房。案台的笔架上挂着数支血玉杆身的狼毫,其中一支笔下端的桌面滴有一滴清水,笔架旁的眼形墨砚残存墨汁,笔洗池内的清水融进了一层黑墨。

  她拾起桌面上一张薄纸,暗讶苏洛陵居然会给她留伤药。

  回到卧榻上,苏绾咬牙卷起衣袖,发现被打的地方已经淤紫,外头一流寒露随风卷进来,她激灵了一下,飞快拔出彩画瓶的瓶塞,倒出一股精亮浓稠的液体到瘀伤上面,顿时整条手臂徐徐蔓延开一股冰蚀般的寒冷,她一下子松掉了彩画瓶的手,“啪”地摔碎在了地上。

  苏绾欲勾手去接但已然来不及,突然门口一道阴影落到榻前,使得她眼前顿时暗下许多。w-w-w-lk。

  她抬头看,苏洛陵挺修地身子站在门前,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看到他蓝衣的肩头上掉了数片雪花。

  苏绾愣着:“二……二公子。”

  苏洛陵侧身。这才从身后进门了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走到苏绾面前将她脚边地炭盆重新换了新鲜地炭火。在桌上沏了新茶才退下去。接着便又有几个婢子手捧着几套棉衣披风进来。默默放到东边的长几上也退了出去。

  其中一人她认得,便是昨日替苏洛陵接扇子的紫衣婢子,似乎叫苏棋。

  “苏棋!”苏绾试着叫了一声。

  那紫衣女子反射性地愣在门边,似乎是看了一眼苏洛陵的眼色才转过头来:“绾姑娘有何吩咐?”

  “呃……”苏棋如此恭敬的神态倒叫苏绾一时忘了自己刚才叫她是为了什么。迟疑了片刻便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请苏棋姐姐代妹妹向墨姐姐问好。”

  “是的,奴婢定然转告。”说着便脚不停地离去。

  苏绾诧异地抬头看向苏洛陵,后者却依旧面无表情,瞳孔里的黑色如一面冰湖看不出丝毫深度。

  这些人的态度转变颇令人寻味,怎么一夕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吗?

  她默默看着他,似乎在问他原因。

  苏洛陵这才勾唇冷笑,反手关上了门:“何必大惊小怪。”

  “你关门干什么?”苏绾紧张地起身,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紧绷住。

  苏洛陵的双手停在门闩上,长指轻叩了活栓几下扭过头来看她一眼,便又将门打开。

  顿时一阵冷风夹着雪花如缕魅影飞卷而来,打在苏绾的面上顿时呛地她鼻子发酸,“阿嚏”一声,急忙抱紧了身子:“关门关门!”

  似乎听到苏洛陵得逞般地诡笑了一声,屋子里一黯,门复又被关住了。

  炭火是新生的,火候十足,熏在苏绾的面庞上顿时有点火辣辣地。

  苏洛陵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走到书房取出本绿线装帧的书籍,在案前坐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他清冽的声音才道:“擦药了吗?”

  苏绾的身子早被炭盆烤地寒意尽融,她低头看脚边摔碎的彩画瓶,稍稍有些愧疚:“擦了一点。”

  苏洛陵放下书,两尾凤眼锁视她:“都碎了。”

  苏绾只觉得心中难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炭火里有二氧化碳的缘故,把她憋地有些窒息,忙跑到窗边开了一条缝透气,道:“谢谢。”

  苏洛陵的喉咙“咕噜”了一声,向她过来又递出相同的一只彩画瓶:“我哥给的,与我无关。”说着眼睛瞟向东面那些安静堆放的衣物,“那些也是。”

  “嗯?”苏绾疑惑了一声,“我与大公子还未曾谋面……”

  “不好吗?”苏洛陵打断她。

  突然想起昨夜他兄弟二人的对话,苏绾心中甚不舒服。待她再好,也只是因为她有华云英这个躯壳,对他们有利。她觉得口中泛苦,有些不是滋味。

  “我从不想奴役谁。”苏洛陵淡淡道,回到案前坐定,“你来这里是被形势所逼,我何尝不是?”说着又抬头看她,似乎在征求她的认同。

  “我……”苏绾这时却说不出话。女人的直觉令她突然觉得苏洛陵这句话,似乎是真的,里头含着某种她摸不到的四面楚歌。

  “你我二人既然都不喜对方,那么互不犯界如何?”苏洛陵思考了一下,提议道。

  苏绾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作为华云英到苏园究竟是被当做什么身份的?奴才?看来不是,苏棋的一声“绾姑娘”里真真切切含着慎重。客人?只怕也不是。没有一个主人会这样对待客人的,任自己的管家打骂之后再扔些关怀暖意试图粉饰太平。除了这两种,她再也想不出还有其他哪种身份。

  似乎看出她内心的纠结,苏洛陵终于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别想了,有些事情是缘分。”

  “缘分?”

  “对!”

  苏绾闭上了双眼,昨天自己从福利院出来之后的画面一幕幕闪过——华启光、闫爷、华云英、苏洛陵、苏墨、廖管家、巨大门匾、八卦林、逍遥居——真的是缘分吗?难道这个隐藏在历史背后的永兴王朝,真的有自己必须来完成的责任吗?

  如果有,那是什么?

  倏然张开双眼,她有些怔然地看着苏洛陵,他已埋首书中,平静淡然地眉宇里冷傲不再,有的只是如水烟炉里升起的白烟那般的宁心。

  她真的有错看他吗?

  他的邪狞、冷血、嘲讽、平静、激烈、随性还有最后一抹善良,都是真实的吗?如果有虚假,哪种才是?

  一日之间体尝的这些五味杂陈,已让冷静如贯的苏绾失去了品评的心情。

  况且,一直无缘露脸的苏大公子与苏洛陵之间,也似乎藏着一种一不小心就会捉摸不到的秘密。

  她是太敏感了吗?

  苏绾看着苏洛陵有些出神,思绪臆想在茫然里膨胀到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步。

  “二公子!”门外有人道,听着似乎是苏墨的声音。

  苏洛陵抬头:“进来。”

  果真是苏墨捧着一堆厚厚的麻绳装帧的册子进来,低着头经过苏绾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才走向苏洛陵:“这个月的账本。”

  苏洛陵接过:“楼下膳房内的早点捧到这里来,本公子还未用。”

  “是。”苏墨退下,半柱香之后又捧着漆盘的早点进来,轻轻放到汉白玉桌石上就想退下去。

  “墨姐姐!”苏绾叫住她。

  苏墨似乎有些惊诧,迟疑地向她过来,福身道:“绾姑娘。”

  “墨姐姐?”苏绾张着嘴有些不明白。

  “绾姑娘有何吩咐?姐姐一称奴婢不敢当。”

  苏墨泛着酸的话将苏绾欲开口寒暄的嘴堵住,一时间只能握紧了手里的彩画瓶,眼里泛着水光看着她。

  “去照顾绾姑娘洗漱。”苏洛陵未抬头,冷然命令。

  苏绾呼吸一窒,回头看他:是他,要把她在苏园内孤立起来吗?先是廖管家,然后再是苏墨——为什么呢?

  “绾姑娘请随奴婢过来。”苏墨搀住苏绾的手臂,轻轻将她带出门。

  一出门,苏绾立刻反手抓住苏墨的手:“墨姐姐,这是怎么回事?”<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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