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一剑断平生
叮当, 订阅不够遇到结界啦，补定可破</p>
不会吧！！！</p>
仇大少爷头皮麻了。</p>
只是问个名字啊，不至于这种表情吧？这人是什么货真价实地没人爱的地里小白菜吗？亲爹亲娘起的名字都成了不可触及的伤口吗？！</p>
“……阿洛。”</p>
祝师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把仇薄灯拉下来后，就匆匆松开他，把手藏进了袖子里。</p>
“抱歉，很久没……”</p>
仇薄灯拍拍他的肩膀，干脆利落地打断他：“阿洛。”</p>
仇大少爷难得主动伸手去拍某个人的肩膀, 就是力气大得一点都不像表达安慰——拍灰都不用这么用力。让人不得不怀疑, 他其实是在借机报复祝师刚刚捏痛了他。祝师懵愣的表情让仇薄灯觉得有点好笑。</p>
“找到了！在那里！”</p>
陆净灰头土脸地从一丛茂密的枎叶里钻出来, 喊了起来。</p>
仇薄灯收回手，转身去看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又喊了一声：</p>
“阿洛。”</p>
“嗯。”祝师低低地应。</p>
还好。</p>
仇薄灯想。</p>
所有以“很久没”开头的句式，后面总是连着一段落满灰尘的时光，而他讨厌所有积满灰尘的东西, 遇到了要么一把火烧了要么就让人把灰尘拍掉。现在灰沉沉的是个活人, 不好直接烧了，左右又没有支使惯的侍者, 他只好纡尊降贵地亲手拍上一拍。</p>
还好, 看起来还是能拍掉的。</p>
“这鸟窝，够大的啊。”</p>
左月生的圆脑袋从树叶丛里钻了出来，除了仇薄灯和师巫洛外, 其余三人都被灰鸟甩到了枎木树冠里。神枎灵气最盛的地方，树叶一簇簇又浓又密，掉进去，就像摔进一张有些毛糙但又厚又蓬松的毯子里。</p>
灰鸟的巢就搭在三枝树杈中间，乍一看, 像间小小的木屋。</p>
陆净的那块阴阳佩就挂高处，周围聚集着星星点点，萤火虫般的光华。一团团，小溪般流进巢穴里。</p>
灰鸟落到巢边，发出轻柔的鸣叫，巢里响起另一道稍微低沉一些的鸟鸣，随后探出了另外一只羽毛颜色要更黯淡一点的灰鸟——是雌鸟。雌鸟的羽毛上满是血污，受伤的情况看起来要更为严重。</p>
“原来是这样。”</p>
仇薄灯明白了为什么灰鸟性情温顺，今天晚上的反应会如此狂暴。</p>
它在保护伴侣。</p>
祝师下意识想走到仇薄灯身边，结果他一动，灰鸟骤然紧张起来，展开双翅，将巢穴和里面的雌鸟护得严严实实，脖颈上的羽毛全炸开了。雌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被它按了回去。</p>
“得啦，”仇薄灯懒散地制止他，“你就别当什么迫害人家小情侣的恶势力了。”</p>
祝师停下脚步。</p>
不动是不动了，但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他表情倒没什么变化，但仇薄灯瞅着他笔直地站在那里，诡异地觉得这人就是有点不高兴了。</p>
……什么事啊这是？</p>
仇薄灯不怎么想理会他，但想了想，也没有再过去鸟窝那边，左右看了看，挑了根离鸟窝远点的树杈过去坐下，看左月生费力地和两只鸟比比划划，陆净从芥子袋里翻出一堆瓶瓶罐罐找能治伤的丹药，叶仓在一旁帮他整理。</p>
“这个是……伏清丸。”</p>
“玉露丹……不是这个。”</p>
“这个也不是……”</p>
“……”</p>
左月生蹲在一边，眼珠滴溜溜地转：“我跟你换点伏清丸怎么样？”</p>
这些丹药，随便拿一颗，都是有价无市，结果落陆净手里就跟糖豆子一样，看得左胖子直眼热。</p>
陆净头也不抬：“滚！”</p>
“你不是山海阁少阁主吗？不是很有钱吗？”仇薄灯纳闷了，“怎么还一天天寻思着投机倒把？你也不穷啊？”</p>
“我有钱那都是货真价实自己赚的！我爹要是能让我随便拿宝库里东西，随便花钱，我至于东奔西走地凑自己的身家？”左月生没好气地说，说到一半想起眼前这两个家伙，一个是能把药谷谷主亲手炼的丹药当糖豆吃，一个是能随便把太乙镇山至宝提出山，瞬间酸得牙根痒痒，“你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p>
大家都是仙二代，怎么差距这么大？</p>
“赚钱不还挺简单的吗？”仇薄灯坐在树枝的末梢，把太一剑横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条腿慢悠悠地在半空晃荡，笑吟吟地问，“我两天就赚了八万一千两黄金呢。”</p>
左月生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好意思提那八万两？”</p>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陆净冷飕飕地道。</p>
“给你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陆兄。”仇薄灯轻声细语。</p>
“我说仇少爷替天/行/道。”陆净迅速改口。</p>
仇薄灯嗤笑一声。</p>
……………………</p>
神枎很高，坐在最顶上，地面的人声就听不见了。透过银枎的枝干能看到一条条街道上人群集聚的火把，就仿佛古老的时代里人们在黑夜点燃火炬，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仇薄灯看了一会，觉得他们一时半会还抓不到自己，就把目光移向远处。</p>
“瘴雾原来是这个样子。”</p>
仇薄灯望着城外，喃喃自语。</p>
虽然看书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人们是生活在瘴雾里，需要神物才能于浓稠的瘴气中开辟出生息繁衍的地方。但从书上看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在枎木高处眺望城外，远处的山和原野，都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p>
黑暗从四面八方逼近，随时要吞没这座城池。</p>
千年万年，神枎就在这样的暗里生长，撑开它广阔的银冠，为整座城池罩上一件百毒不侵的雪衣。</p>
“这个世界真暗啊。”仇薄灯在心里说。</p>
就连星星都很少。</p>
“今天晚上的星星真多啊。”</p>
陆净用三颗灵莲丹从灰鸟那里把阴阳佩换了回来，失而复得下，就又有点想哭。但眼角余光一扫到仇薄灯膝盖上横着的太一剑，下意识觉得后背一凉，赶紧仰起头，装模作样地欣赏星辰。</p>
“……你认真的吗？”</p>
仇薄灯仰着头，数了数天空上寥寥无几的星辰，慢吞吞地问。</p>
“四十颗不到，这叫多？”</p>
话一出口，左月生、陆净和叶仓都齐齐扭头，奇怪地看着他。</p>
“仇大少爷，”左月生语重心长地问，“太乙宗怎么养的你？”</p>
“这和太乙宗什么关系？”</p>
叶仓指了指天空：“平时能看到十几颗星星都算多了！”</p>
陆净补充：“星星总共只有三十六颗，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p>
“天文已死。”</p>
仇薄灯猝然之间，连三岁小孩都不如，磨了磨牙，面无表情地下定论。</p>
“天上星辰是地面城池的印照。”</p>
祝师从刚刚仇薄灯喊了他两声“阿洛”后，就一直沉默，沉默得有些反常——其实也没有多反常，因为除了对仇薄灯外，他就没有和其他人说过一句话。直到左月生三人揶揄的时候，才开口为疑惑不解的仇薄灯解释。</p>
“地有城池，以汇其气，精种为星。星也者，体生于地，精成于天，列居错跱，各有逌属。”[1]</p>
仇薄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p>
当初那个在黔南发现的深黑漆金巫傩面具被他拍下后，隔三差五就有神学家和民俗家死皮赖脸地上门。</p>
曾经有个和他关系不错的民族天文学者，和他讲过古代天象和地形的密切联系，说“人们经常将人世间地理环境的代表事物也对象化到天上，最后导致天上即人世的复制品[2]”。最为奇特的是，这种观念不是只存在某个部族某个地区，而是存在全世界各个地方各个种族的信仰里。</p>
就像，某个时期，整个世界的人，都这么认真地相信着。</p>
不过现代的神话只是神话，仙侠世界的却是事实。</p>
“但不是所有城池的精气都旺盛到能够形成星辰。”祝师说，“北边的那颗星辰，就是太乙。”</p>
太乙对应的星辰悬在最北边，周围没有其他星星做衬，独自照着天地的北隅。</p>
亮得傲气。</p>
“真亮啊。”陆净赞叹。</p>
“我们山海阁的也不差，”左月生指着南边的一颗，“看，我们山海阁的。”</p>
陆净瞥了一眼，不屑：“比药谷的还暗。”</p>
“你瞎了吧。”左月生不高兴了。</p>
“我看不到枎城的……”叶仓怅然地说。</p>
枎城太小了。</p>
十万人二十万好像很多，可放到整片天地里就什么都不是。</p>
“真少，只有这么三十六颗。”仇薄灯冷不丁地开口。</p>
“仇少爷，你说得跟见过多少的星星一样。”左月生忍不住嘲笑，“醒醒吧，这就是最多了。”</p>
“我见过。”</p>
仇薄灯却说，他提着太一剑站起来。</p>
“我见过天上的星星多得数都数不清，见过大地被彻底点亮，要多亮有多亮，见过从亿万光年外看，厚土上一片璀璨。”</p>
“我见过。”</p>
他说得不像开玩笑，原本只觉得这家伙在鬼扯的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嘲笑不出声了。他们跟着仰头看天空，想着仇薄灯说的漫天都是星星，数也数不清，忽然也觉得这么大一片苍穹只有三十六颗星辰，寂寥得让夜晚都沉默。</p>
“假如有一天，天空上都是星星，会多亮？”陆净喃喃。</p>
“会很亮的吧。”左月生想了想，想象不出来，因为没见过，“至少应该不会有瘴雾了……等等，”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问，“星也者，体生于地，精成于天，列居错跱，各有逌属……这是仙门密卷的话，你为什么知道？你不只是个祝师吗？”</p>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祝师！”</p>
有人在底下的黑暗里冷冷地道，伴随着话音，一道青色的剑光霍然斩出。</p>
“少阁主！让开！”</p>
咔嚓。</p>
黄金夔龙在仇薄灯左腕上活了过来，从一枚古老的镯子再次变回两条相互缠绕的小龙。铆合的獠牙下凹，前龙的尾刺收回，龙鳞忽张，古镯裂为两半，流火般崩飞向两个不同的方向。</p>
手铐打开了！</p>
风。</p>
刀子般的凛冽长风。</p>
衣袖被坠落时强劲的气流拉成一线紧绷的红，狭长的眼角扫开一抹绯色，黑气从越发冷白的指尖下蔓延，一点点盘绕过太一的剑柄……所有颜色在他身上陡然走向一个极致，仿佛狼毫肆无忌惮地在素纸上泼开水墨和朱砂，任由这三种颜色碰撞爆发出好似邪祟才有的惊心诡艳。</p>
“噫吁枎哉，佑我之城！”</p>
十万人放声而歌，十万人放声而悲，十万人放声而呼。</p>
七根木萝从神枎上破空弹出，自四面八方卷向从天而降的仇薄灯。</p>
仇薄灯漂亮的瞳孔清晰地印出木萝的影子。</p>
它们前半夜攀附在神枎树上的时候，被占地数里的古木主干衬托得菟丝花般纤细无害。此刻在满城火光中，它们越冠而出，细者如古蟒，粗者如车辋，片片藤叶边沿形如累累锯齿，泛着茹毛饮血的狰狞。活人一旦被绞住，在瞬息间就会筋断骨折。</p>
正下方、左下方、右下方全是破空而来的木萝，仇薄灯人在半空，避无可避。</p>
左右的木萝触及衣摆，仇薄灯不闪不避，一脚点在正下方的木萝上，就势斜滑而下。他突然轻如鸿毛，失去对重量感知的木萝骤然僵顿在半空，藤叶在空中微摆试图捕捉猎物的踪迹。藤叶成对错落而生，每一对之间相隔的间隙不到一尺宽。仇薄灯依附在藤上，整个人忽然变成了一道流水，一道清风，悄无声息地从叶与叶窄窄的空隙中穿过。</p>
叶缘在他脸上投下锯齿般的阴影。</p>
指尖的浓墨爬过了太一剑的剑格，开始一点点沁入雪亮的剑身。</p>
左侧和右侧的木萝在半空中撞击在一起，搅成一团。剩下的四条木萝被/操/控着，急旋回转，砸向攀附在藤上的仇薄灯。</p>
“牲我血哉，佑我之城！”</p>
仇薄灯一踩藤叶的阔面，扑身而出，一条横贯而来的木萝砸在他刚刚附着的地方，火星四溅。他转腕，剑尖点在第五条木萝坚如铁石的表皮上，沉腕！下压！长剑最柔韧的前半段骤然弯曲。</p>
风声呼啸。</p>
剩下两条木萝弧旋抽至，形如平面上一个收紧的旋涡，仇薄灯就落在旋涡正中心。剑身回弹崩直。剑脊成了一条墨线，迅速向两边剑刃晕开，双刃寒光一闪即逝，他借力一跃而起，与剩下两条木萝擦肩而而过。</p>
他降落，被铺天盖地的阴影笼罩。</p>
“风凄凄兮苦也！”</p>
在半空袭击仇薄灯的七根藤条只是为了牵制他的行动。斜滑起落闪避间，神枎所有枝干上的木萝尽数倒卷而上，数以万计！它们在半空中编织成了一个圆形的巨大樊笼，将所有空间全部封锁，全部绞死。</p>
再无一丝余隙。</p>
仇薄灯站在虬错成结的七根藤蔓上，仰起头听着樊笼外整座城悲歌凄风苦雨。木萝如群蛇游动，收缩，压迫，连最后一些透过藤与叶的缝隙漏下的火光都消失了，黑暗中只余太一剑剑尖一点雪般的亮光。</p>
樊笼虬结。</p>
太一剑被黑色彻底吞噬。</p>
“不知神之佑兮不佑！”</p>
轰！</p>
浓墨砸进清水，在半空炸开一朵碳素，藤断叶碎。</p>
仇薄灯破笼而出，红衣黑发，一身戾气，提着从一把寒光凛冽的名门镇山剑变成一把森然邪剑的太一。</p>
一道尖锐清脆的啼鸣。</p>
地面浓烟中升起一片乌云，迎风而至，接住了仇薄灯。</p>
是灰鸟！</p>
它没死！</p>
灰鸟展翅，载着仇薄灯掠过熊熊大火，掠过浓烟里不断崩塌的屋檐山尖起伏嶙峋的矮墙梁柱，掠过唱着祝歌叩拜的十万余人，掠过不断挥洒而出的枎树银光，扑向了城中引来天火的地方。</p>
东三街，铁生沟！</p>
高炉如昼。</p>
神之佑兮不佑！</p>
……………………</p>
祝师反握绯刀，刀尖斜指地面，血沿着刀尖滴进黑色的土壤。</p>
他受伤了。</p>
他犯了一个相对他这种人而言简直不可思议的错误。</p>
他在战斗中分心了。</p>
仇薄灯从万丈高空纵身跃下的时候，他瞳孔骤然收缩，仿佛一瞬间见了什么最令他害怕的噩梦，下意识地回身，不顾一切地要去接住那道从高空坠落的鲜红身影。他忘了自己还在生死厮杀，被青铜长戟枪尖贯穿的右肩，留下一个狰狞的伤口。</p>
六目赤面武神没能抓住时机，就势回戟撕开他的咽喉。</p>
因为赤面武神也犯了同样的错误。</p>
夔龙镯崩解的一刹，武神立刻扭头朝枎城的方向看了过去，赤彤如枣的脸上浮出一丝极度的震惊和极其细微的……恐惧。下一刻，他直接放弃与祝师的战斗，抽回青铜长戟，就要朝从空中坠落的人影全力掷去。</p>
铜戟被长刀斩落，砸在地面，砸出一道百丈之深的裂缝。</p>
“不可能。”</p>
赤面武神向后退了一步，地面被他踏出深深的陷坑。</p>
刚被玄清道长召来时，武神投到天空高达百丈的神像现在凝实缩小到两丈左右，身形依旧高大魁梧，披虎甲豹冠，铜戟长一丈六尺，戟尖缀红缨，在其两肩的虎甲上刻有古字金文“罴”。</p>
即使是对仙门弟子来说，“天外天”也是个神秘的地方，否则娄江他们就会发现事情不对劲的地方。修士将从天外天降下的神，一律称为“上神”。这个“上神”只是相对于古枎这类的护城神而言。</p>
事实上，“天外天”自己又分为上中下三重天，平时会应人间修士召唤而来的，只有下重天的神，中天之神偶尔为之，上天之神基本不理睬人间的请求。</p>
六目赤面武神名曰“罴牧”。</p>
是实打实的上天之神。</p>
“你看到了？”祝师淡淡地问。</p>
罴牧不回答，身上金光大作，就要散去这具化身。</p>
“禁。”</p>
祝师低喝。</p>
瘴雾忽然凝滞。</p>
雾中无数死魂野鬼被无形的力量绞碎，方圆十里的空间骤然被无形的力量封锁，被从天地之间切割分离。</p>
金光忽散又忽凝，罴牧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p>
“原来是你！”</p>
罴牧六目齐齐盯着对面的人，既厌恶又格外忌惮，他从牙缝里挤出声来。</p>
“师、巫、洛。”</p>
暗淡的火从雪青祝衣的衣摆开始，迅速地向上燃起，火燃过的地方衣色骤深，就像火死后剩下的灰。“祝师”反握绯刀，冷冰冰地站在原地，身形抽长拔高，脸部的线条褪去所有伪装的柔和，变得冷厉而锋锐。</p>
最后一点火从他肩上飞起，倏明倏暗间，照亮那双银灰的眼眸。</p>
“南疆巫族是想与天外天为敌吗？”</p>
罴牧左脚后撤，微微含胸，沉肩坠肘，手中的青铜长戟戟尖光华全敛。魁梧的身躯上，虎甲豹冠全部睁开苍青色的眼睛，仿佛他身上寄宿了一虎一豹，气势陡然变得野蛮粗狂，吐息间不像人，而像凶兽。</p>
“我发过誓。”</p>
师巫洛肩膀上的枪伤在黑衣上泅出血色。</p>
刚刚那一声“禁”强行切断了一名上神和天外天之间的联系，对他来说同样是极大的负担。衣袖下，鲜血蛇一样爬过他苍白的手背，但他握刀的手是那么用力，青筋毕露，指骨皆如孤峰高脊，仿佛肩膀上的伤根本就不存在。</p>
</p>
杀机藏在声色不动间。</p>
双方都清楚这是不死不休之战，但罴牧死战的决心里不免带着几分后悔。要是有人告诉他，会遇到师巫洛，那他说什么都不会来枎城凑这个热闹，就算万年银枎的真灵很有可能炼出一件难得的宝物。</p>
宝物虽好，比得过命吗？</p>
师巫洛……</p>
他就是个疯子啊！</p>
一个千年前横空出世，就连天外天最古老的神，都不知道他跟脚是什么的疯子！</p>
但现在，罴牧隐约地，有了一个模糊的，可怕的猜测。</p>
……他好像知道这个疯子千年横杀肆斩，树敌无数是为什么了。</p>
“总有一天，我要踏上天外天的九万重阶，劈碎所有铜钟重鼎，焚尽所有腐碑朽像，”师巫洛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但空气中却有某种极深的恨意和杀意即将抵达临界线，“我要把所有人欠他的……”</p>
罴牧蓦地里有了个悚然的直觉。</p>
他降临枎城的只是化身，但假如他被眼前这个疯子杀死，他就会直接陨落！</p>
念头一掠而过，罴牧再也无法稳住心神，他爆喝一声，青铜长戟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猛虎和凶豹在戟影中咆哮而出，震得被凝固的空间都在无形地颤抖起来。</p>
“一笔笔讨回来！”</p>
师巫洛振袖。</p>
长刀破开一道绯色。</p>
……………………</p>
暗红的火星被卷上天空。</p>
东三街已经被火海淹没，席卷全城的大火就是从这里烧开的。</p>
整条街的房屋都化为了灰烬，大火中只剩下一座巍峨的高炉。雷声在铁炉中滚动，咆哮，被濯灵石引来的天火在炉腹里沸腾，整座高炉变成了一只喷火吐焰的狰狞怪物，浓烟在离地数十丈的高空中如妖魔起舞。</p>
骨瘦如柴的“老铁匠”换上了属于城祝的藏青色宽袖祝衣，一边声如洪钟地唱着古老的祝歌，一边将屈茨石炭填进炉中。他周身缠绕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银丝，就像一只匍匐在罗网最深处的蜘蛛。</p>
蛛网重重叠叠，伴随着他的歌声以一种古怪的频率来回弹动。</p>
他唱“我心兮苦复苦”，声音透着一种蜘蛛意欲将撞到网上的飞蛾吞吃下腹的急不可耐。</p>
柳家的祝女阿纫和被先前卷走的叶仓被银色的魂丝捆成个茧，悬在炉口上方，胸脯微微起伏，还活着。等待着一会投进炉中，成为最适合这柄邪兵的祭品。</p>
砰！</p>
两尊沉重的玄铁傀儡七零八碎地摔到地面，砸断了许多根银丝。</p>
老城祝的声音骤然一停，满城的祝歌跟着一停。</p>
他转身，两袖一翻，拔出两把弯刀。</p>
仇薄灯自火光里走出，剑尖低垂，斜指地面，拉出一道笔直的长线。他的衣摆和剑上不断有水墨般的黑气聚散翻卷，如邪如魔。</p>
“真是罕见呦，”老城祝弓着身，双目精光闪烁地盯着他，“同为邪祟，何必互相残杀呢？老朽要炼的邪兵是对双刀，不如你等一等，老朽炼好后送你一把，岂不是两全其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