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一梳梳到尾
一艘飞舟晃晃悠悠, 忽高忽低，在瘴雾里穿行。</p>
“喂喂喂，和尚, 你会不会开船啊！悠着点啊, 别没事把我们个摔了！”陆净扒拉着船栏杆, 脸都白了，“仇大少爷说没错, 没危险时死之交就是最大的危险——你他娘的开比左胖子要命啊啊！”</p>
“阿弥陀佛, 陆施错怪贫僧了！”不渡和尚手忙脚乱地操控着飞舟, 脸色比陆净惨白, “左施馈赠的这飞舟, 与贫僧开过的飞舟出入之处忒了些！贫僧已经很谨慎地开了, 否则稍微松个手便是这——”</p>
“啊啊啊啊啊啊！！！”</p>
“啊啊啊！”</p>
变了调的哀嚎同时响起，陆净被重重拍在船栏杆上，险些直接飚出飞舟外。盘腿打坐的半算子从甲板的那一头滚到甲板的这一头，“哐”一, 再次正脸朝地重重地拍在了木头上。</p>
“秃驴！！！”</p>
脾素来极好的半算子吼震天。</p>
“看，都说了，不是贫僧的过错吧？”</p>
飞舟堪堪停在一座直耸入云的拔地；孤峰前，不渡和尚好好地说。</p>
陆净趴在栏杆上，吐了个痛快后, 连滚带爬地扑到飞舟操作台前, 要把不渡和尚推开。看到操作台的瞬间，陆净的手定格在半空, 表情惊恐：“我屮艸芔茻！这这这、这是什么鬼东西？！”</p>
船艏密密麻麻全是镀铜榫卯齿轮，咬合缜密，以沉金静银绘制的阵纹线条蛛网穿行, 最他娘搞怪的是，船首安了盏冰琉璃的灯笼充当照灯，将整个船首变成了一个犹如大型炼器物的大脑内部。</p>
正间，专门空了一块地，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丑到爆的大字：</p>
霹雳神雀七号左月</p>
飞舟分种，一种如陶容老那艘差点被他们炸掉的天雪舟，本身结构简单，靠的是飞舟人己注入灵力加以控制，原理同御剑飞行差不。一种如枎城被左月开报废了的惊鸿舟，出天工府之手，结构精密复杂，对驾驭者的修为要求不高，依靠的是精妙至极的机械和阵法，如能够提供足够的玉石，甚至普通人开。</p>
种飞舟，对于普通修士而言，都是价格昂贵，可望不可的天工造物，对于陆净这种药谷小公子而言，没什么稀奇的，各式各的飞舟，他见了没有一千有八百，早不当一回事了。</p>
离开烛南，左月一脸肉痛地把这玩意交给他们时，嚷嚷这种飞舟他们绝对没见过，这条飞舟等同他半个私库……上船后，陆净左瞅右瞧，没觉哪里稀罕，在跟半算子说，左胖子瞎吹牛皮，他什么飞舟没见过……</p>
这他娘的！他没见过这种飞舟！</p>
见鬼！</p>
怪不左月说这艘船相当于他半条私库！这艘飞舟已经被他改造成了一艘炼器怪物！天工府的人过来都认不出面目的炼器怪物！</p>
“我去！”陆净魂飞魄散，“半算子半算子！我们赶紧跳船吧！！！这是条没过检的黑船啊啊啊！”</p>
半算子七荤八素地抬起头，一一短，条鼻血慢慢地流下来：</p>
“啊？”</p>
“阿弥陀佛，莫慌莫慌，”不渡和尚一边哗啦啦翻看左月给他们的《窜天霹雳舟改进手册第版》，一边费力地单手控制飞舟，“左施眼下不是天工府大老的关门弟子么？他改造的这飞舟其实蛮不错的，速度快，附带了攻击功能——”</p>
他掰动一个小转舵。</p>
大大小小的齿轮在阵纹的串联下，转动、牵引飞舟船舷侧如鹘翼般的纤披风板猛然高抬。</p>
轰！</p>
排光团从船舷侧轰出，如排暴起射进浓稠黑暗的箭，炸碎徘徊在飞舟左右的一些鸟状怪物的同时，让隐藏在黑暗追踪的条飞舟狼狈地左右躲闪。</p>
“就像这。”</p>
慈眉善目的不渡和尚露出灿烂的笑容，竖起大拇指。</p>
“甚好！绝佳！”</p>
“有意思啊，”陆净为之振奋，一时间都忘了这艘飞舟一路上各种小毛病，差点把他们摔死少次，连连催促不渡和尚，“再来次再来次。”</p>
不渡和尚遗憾地摊手：“储蓄的灵力耗尽了，十二时辰只能用一次。”</p>
“太少了点吧。”陆净不大满意，“回头跟左胖子反馈反馈。”</p>
被蕴灵珠炸开的瘴雾又渐渐聚拢。</p>
半算子揉着饱经磨难的鼻子，凑过来，压低音：“差不就行，别忘了，左施交代过的，我们此行最重要的是虚虚实实，叫人看不清楚。”</p>
他们被“骗”上霹雳神雀舟充当实验品一事，说来话。</p>
仇薄灯同师巫洛离开烛南后，陆净、半算子以及不渡和尚这位仙门二世祖突然遇到了此前所未有的“隆重”厚遇。一天到晚，己宗门的，别的宗门，各路辈纷纷登场各种谈话，或一派“拯救朽木”的者面孔，或一派慈祥东拉西扯的模……不论是哪一款，核心都差不，拐弯抹角地试探仇薄灯是否有与他们保持联络。</p>
这只是明面上，暗地里不知有少视线盯着。</p>
显然，仇薄灯师巫洛消失匿迹后，作为“死之交”以及仇大少爷最后碰面的人——要是半算子，仙门一面加紧封锁，一面把他们个当成了突破口。</p>
陆净人私底下琢磨了下，颇有些束手和尴尬。人虽是二世祖，可纨绔这种身份，平时蛮风光的。事实上，就跟吉祥物差不，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够了，宗门有什么大事，纨绔说的话，压根就没什么分量，比放屁不如。</p>
他们同仇大少爷是好友，不见佛宗、药谷以及鬼谷就因此退出拦截行动。</p>
个曾经后背相托，死相护的人，难道要一别经，十后再见面时，才尴尬地对仇大少爷说：哎呀，不好意思啊，当我的宗门不遗余力地参加了对你的截杀，差点让你和你道侣挂掉了。可那时候兄弟我人言轻微，说不上什么话。现在给你陪个不是……</p>
狗屎啊！</p>
就算仇大少爷不在意，愿意与他们重拾旧交，他们想想那个子的己都要恶心吐出来好吗？</p>
再有甚者，虽然仇薄灯很强，师巫洛很强，可万一间他们个的有谁，死在他们宗门的人手，就算未来重逢，他们有颜面相见吗？</p>
换做别人，面对这种情况，除了愤慨咒骂，旁余没什好做的了。最励志的，就是大受刺激，从此潜心修炼，等个“十河东十河西”。陆净不渡和尚他们哪里肯等这十啊？十又十，黄花菜都凉了，都够话本写一出什么“道侣死宗门手，知交反目成仇”的恩怨大戏了！</p>
让十见鬼去吧！</p>
在烛南无射轩喝了一夜酒，个人群策群力琢磨出了一套阴损到家的办法。</p>
不是想从他们身上到仇薄灯的消息么？</p>
那就来啊！</p>
纨绔别的做不了，捅娄子的搅屎棍功力，十二洲数一数二。</p>
第二天早上，陆净、不渡和尚有半算子，把己收拾收拾，穿亮瞎人眼，在左月和娄江的送别下，怕所有人没听到没看到似的，驾着飞舟在烛南上空绕了圈，大喊：“我们要去找仇大少爷啦！赶紧地来个护卫啊！我们半路坠舟，你们就别想知道仇大少爷在哪了！”</p>
喊遍，暗盯梢者，人仰马翻。</p>
换做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牵引注意，谁见了都要嗤笑一，说一句“谁上当谁傻”。可奈何这么干的是药谷陆十一，是佛宗渡不渡，是鬼谷神机妙算，十二洲纨绔榜上有的二世祖！这些，让太乙仇师祖认可的好友，只有他们个——换句话说，除了太乙宗的人，就只剩下他们个有可能与仇薄灯保持联系。</p>
而他们是干出大摇大摆地去找太乙仇师祖。</p>
绝世的纨绔！绝世的搅屎棍！</p>
于是陆净人开着飞舟，带着一票免费打手护卫，放风筝似的，优哉游哉地往南疆赶。</p>
陆净展开涌洲地图，仔细分辨，“我们接下来往西边走点，这里封锁比较密，分散一下。”</p>
不渡和尚闻言，点点头。</p>
他们心里都有数，己会被盘问和跟踪，说明现在拦截的人没能找到仇薄灯师巫洛。哪怕那些人知道他们是想替仇薄灯师巫洛混淆视听，不敢赌。所以他们出现在哪里，不论是信是不信，封锁就要跟着调整，移动。除了明面的大摇大摆外，他们会刻意营造出一些“麻痹众人后，忽然消失去找仇薄灯汇合”的假象。</p>
虚虚实实，假假。</p>
他们搞的动静够大，仇薄灯和师巫洛就知道哪里的封锁严密，要绕道行。</p>
“御兽宗那边，似乎运来了一批追踪的灵兽……嗯，师巫洛是南疆十巫之首，想利用灵兽来追踪他们可能性不大。”半算子展开左月用聆神传来的密信，忽然，他脸色微变，“不好！”</p>
“怎么了？”</p>
陆净和不渡和尚同时看他。</p>
“……我们鬼谷请出了云梦龟卦，”半算子额冒冷汗，“当初空桑决泗水杀师巫洛时，就是请的云梦龟卦算出了师巫洛的大概位置。”</p>
…………………………</p>
日渐渐升高，湖周的黑雾流转飘散。</p>
涌洲西部许城池未进入瘴月，停留在雾月的尾巴。雾月里，郊野的黑瘴不像枎城和鱬城外的瘴雾那般粘稠浓厚，风大些就会被吹散。偶尔，有天清朗的时节。天光穿过雾，丝丝缕缕地斜落在遮蔽水面的净荷上。</p>
晚间的萤虫已经藏身到暗处，翎羽艳丽的水鸟停在荷上，婉转啼鸣。</p>
荷叶下的阴影里有人低：</p>
“吵。”</p>
接着便又有人低低地说了“禁”。</p>
水鸟舒展的翅膀定格在半空，水流的细纹不再波动，荷叶摇曳的弧度停止……四下静如深夜。</p>
“我就随口抱怨一句……”仇薄灯拿手肘碰靠着的人，连被吵醒的低压都莫散了不少，“你做什么呢？”</p>
“吵到你了。”</p>
师巫洛一点不觉己禁言整片荷塘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仇薄灯藏在他怀里，被他的黑氅盖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虽然被吵醒了，眼睛却没睁开，睫毛地盖在明净的肌肤上。</p>
“为虎作伥不是你这个为法。”仇薄灯道，“让它们该唱继续唱吧。”</p>
翠鸟重新梳理羽毛，流水继续潺潺，层层荷叶复又轻轻沙响。</p>
过了会。</p>
仇薄灯忽然睁眼去看师巫洛，一睁眼，就落进一双安安静静的银灰眼眸，沉静就像太古远山上的湖。印进这眼睛里，就像高天上的雪，经过漫的飘忽旋转后，终于落到了一片永远存在的湖面。</p>
“不睡看我做什么？”</p>
师巫洛不说话，只是替他捻去落到发上的一点鹅黄花粉。</p>
“怕我消失不成？”仇薄灯懒洋洋地问。</p>
师巫洛低低地应了一。</p>
“怕是梦。”</p>
他补充。</p>
“……”</p>
仇薄灯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发现他的的确确是这么想这么担心的，原本想笑他的话到了口边忽然就散了。</p>
“梦你个头，”</p>
仇薄灯凑过去亲他。</p>
“是梦么？”</p>
呼吸散乱，清风乎要染上温热。仇薄灯用力咬了咬师巫洛的唇，留下深深的印子，然后推开他，想起身穿衣。师巫洛握住他的肩膀，把人重新拉回怀里。</p>
仇薄灯没好：“大清早的，别胡来。”</p>
师巫洛指背碰碰他的面颊，又轻又缓地喊他：“娇娇。”</p>
仇薄灯不大想理他。</p>
“娇娇。”</p>
师巫洛又喊了他一。</p>
“嗯。”</p>
仇薄灯懒洋洋地应了一，到底是没反悔，应下了。</p>
“娇娇，”微冷的指尖停在他眼角，师巫洛凝视近在咫尺的人，忍不住又低低地补了个字，“我的。”</p>
“你的你的，行了吧？”</p>
仇薄灯从他怀里挣出来，裹着黑氅起身。</p>
他踏出莲舟，坐到贴近在湖面的一片荷叶上，俯身，拘了捧澄澈的湖水洗脸。一株淡青凤眼菱草在莲舟旁侧，仇薄灯顺手扯了片新叶，躲在凤眼菱草下的小鱼被惊动，四散游开。他试着拦了拦，没拦住，就随它们去了。</p>
背后传来细碎衣袂，有人在他身后坐下。</p>
仇薄灯不回头。</p>
一双修有力的手替他将散乱的发拢好，仇薄灯不再逗弄湖鱼，坐在荷叶边沿，赤足有一搭没一搭踢起湖水。脚踝浸了水后，泛起淡淡的冷红。师巫洛坐在他身后，慢慢地给他梳头。</p>
一梳梳到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