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仙门四害
“喂！君老鬼, 那不是你们太乙的宝贝小师祖吗？”又矮又瘦的老天工跟个猴子似的，戴着顶破斗笠，把个暗铜细管凑在左眼前, “旁边的就是跟他夜不归宿的那位？我咋瞅着, 你们小师祖快要被拐跑了？不管管？”</p>
“么？”</p>
蹲在一边擦刀的君长唯大吃惊, 急忙凑过来，把抢过铜管。</p>
透过暗铜长管的小孔, 极远处云台的情景被收拢在天晶石上, 左月生和陆净蹲在崖台后侧方, 专心致志地研究一堆细竹篾片, 而在前边不远处的地方, 深黑衣衫的年轻男子正俯下身将仇薄灯环住……</p>
从君长唯这个角度, 只见他们的侧面重叠在一起。</p>
嘎吱！</p>
暗铜细管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p>
老天工把将自己的窥天镜抢回来：“这玩意一个五千两！搞坏了你赔都赔不起！”</p>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竟然……”君长唯怒气冲冲。</p>
“得啦得啦！”老天工幸灾乐祸地拍他的肩膀，“小两口打情骂俏的事，你个老橘子皮何必去当么棒槌呢？”</p>
“就你屁话多？话多你就喝酒。”</p>
君长唯脸比锅底还黑。</p>
他们两人都作渔民打扮, 躲在沧溟海上片礁石群里，不远不近地守处烛南海门，守了大半个早上，守到连海门柱上有多少只飞鸟起起落落都一清楚。早上风平浪静，被君长唯喊过来搭把手的老天工穷极无聊, 便用窥天镜四处乱瞅, 无意间瞥见了跑到云台上的几个家伙。</p>
“那小伙子么来头？”老天工啧啧称奇，“你居然只是躲在这里破口大骂, 不是冲上去揍他？还是你打不过？”</p>
君长唯瞪了他眼：“别哪壶不开提哪壶。”</p>
“是他点的命鳞吧？”老天工将烟斗在礁石上刮了刮，微微眯起眼睛，“不过, 能用赤鱬砂外城人点出真正的命鳞，我还是第次见到……君老鬼，你们太乙这么多年，藏的秘密，不少啊。”</p>
“知道是秘密，不该问的就别问。”君长唯神色不变。</p>
老天工摇摇头，抽了口烟：“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不过，你真确定今天会有人来探海门？”</p>
“不确定。”</p>
“不确定你拖我烤了这么大半天太阳？”老天工呛了口烟。</p>
“左梁诗那边的消息，应钟今天早上出了趟山海阁。”君长唯怀抱金错刀，微微眯起眼，眺望烛南九城，“烛南海门位置百年换，他就是最近次参与换海门的人。如果，在烛南活动的荒使‘戏先生’真的是你们天工府的叛徒谢远，凭他在阵术上的成就，他要是想在烛南做点什么，绝对不会放过海门大阵。”</p>
听到“谢远”这个名字，老天工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握着窥天镜的手，手背青筋暴起。</p>
“了了，别这么早就副要吃人的样子，”君长唯拍拍他的肩膀，“个五千两黄金呢，败家也不是这么败的……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喊你来守海门，就是碰个运气，顺带帮忙判断一下玄武情况怎么样。”</p>
“左梁诗那老小子喊你干的活？”</p>
“是啊。”君长唯叹气，“这活，算是一个比个麻烦……窥天镜借我用用，我得盯着点那小子。”</p>
…………………………</p>
云台。</p>
甩竿的时候，仇薄灯把线放太长了，鱼线不小心缠手上，还卡进了夔龙镯的细鳞里。他试着解了两下，越解越紧，不得不放弃。师巫洛站在他身后，俯身帮他解开，从背后和远处看起来像把人环住，其实他们什么都没做。</p>
“直接弄断好了？”</p>
仇薄灯半举起手，方便师巫洛解线。</p>
“不用。”</p>
师巫洛修长的手指穿过细线，雪蚕丝线陷进仇薄灯明净如雪的肌肤，轻轻扯，线擦过仇薄灯的掌侧，卡在夔龙细鳞里的小节线掉了出来。其余的线跟着松，散在仇薄灯腕上，轻而易举地抚了下来。</p>
“解开了。”</p>
他刚要松手，视线微微地一顿。</p>
几道浅红细痕留在仇薄灯腕上，仿佛雪地里迤逦的红线。</p>
原本要离开的手指覆盖过那几道红痕，略微用了点力道，慢慢地按过。小半段还挂在仇薄灯腕上的蚕丝绕过两人的手。</p>
“仇施主——”</p>
远远地传来一道欢天喜地的声音。</p>
专心致志研究细竹架的陆净个纵身虎扑，把掐住半路杀出来的不渡和尚的脖子。</p>
不渡和尚修为远高于他，竟然没能躲过这击！</p>
“陆、陆施主？”</p>
不渡和尚边奋力掰他的手，边惊恐地挤出声，心说难道三位有钱的施主想要翻脸，赖掉昨天晚上许诺的三百两银子？可陆公子这脸凶神恶煞，简直就像是和他有么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这、这又是怎么回事？</p>
陆净面目狰狞。</p>
只差点啊！！！</p>
只差点就能偷瞅见仇大少爷对某个人的举动是什么反应了！</p>
只差点就能知道仇大少爷和十洲第凶刀的关系进展到哪里了！</p>
他冒生命危险在那边装了半天的石头，眼看就能得到正主的盖章，结果全被不渡秃驴的这嗓子喊没了……</p>
陆净掐死不渡和尚的心都有了。</p>
“少阁主？”</p>
娄江站在栈道上，直接无视了掐在一起的陆净和不渡和尚，把目光投向左月生。</p>
被他喊到的左月生个激灵，心说姓娄的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可真他娘的会挑时间。拿眼角的余光往另一边偷偷一瞅，发现仇薄灯已经站起身了，某万年一出的疯子平静地站在他旁边。</p>
还好还好，没拔刀。</p>
左月生松了口气，将拿了半天的竹架搭好，麻溜地站起身，刚要中气十足地训斥娄江，就听到一道哀嚎。</p>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p>
伴随着鬼哭狼嚎，道灰青的身影带着呼呼风声，从竖直的崖壁上手舞足蹈地栽了下来。</p>
刚要走过来的仇薄灯退后一步。</p>
砰——</p>
灰青道袍的人正脸朝下，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云台上。</p>
肉身撞石的声音惊得另一边的陆净手为之松，不渡和尚借机把自己的脖子拯救了出来，逃到了另一边去。</p>
“小……小道就……就说了定有血光之灾……”</p>
摔成张饼的人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又“啪”地一声掉了下去。顶破斗笠晃晃悠悠地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正好扣在他后脑勺上。</p>
“……”</p>
四下俱寂。</p>
半晌，仇薄灯看向左月生：“你们山海阁，哪来的这叫花子？”</p>
“喂喂喂，别什么杂七杂八的玩意都往我们山海阁塞啊，”左月生不满地叫了起来，“我们山海阁哪来的牛鼻子道士？娄江，你咋把这种看就是来打秋风的家伙领过来了？”</p>
“少阁主，他是……”</p>
娄江压下扭头就走的欲/望，尽职尽责地开口。</p>
“他啊，”不渡和尚揉了揉脖颈，晃悠着过来了，毫不客气地踹了地上的“饼人”脚，“十次卦九次岔，还有次卦直接砸。乌鸦嘴一个。”</p>
…………………………</p>
“烛南这回要热闹了。”</p>
君长唯放下了手中的窥天镜，神色格外古怪。</p>
“啥？”老天工正在忙忙碌碌地组装件护腕，听到他的话，抬头看傻子般瞅他眼，“你们太乙的人都来了，热不热闹心里没谱？”</p>
“你记得鬼谷子收了个关门徒弟吧？”君长唯没搭理他的讽刺，“把自己的推星盘都传他了。”</p>
“好像有这么回事。是不是叫……”</p>
“半算子。”</p>
“对，是这个名儿。”老天工干脆利落地拧好块齿轮，迟疑地挠了挠头，“奇怪，怎么连我都觉得这名字熟悉……好像听谁说过么事样……”</p>
他这么说，君长唯就笑了。</p>
“你忘了？这小子前年出谷，到处人算命，不管算么，张口就是一句‘血光之灾，大凶之相’。有次算到风花谷谷主身上，说她三日内定会毁容。气得风花谷谷主把人捆了，放话要鬼谷子亲自去领……”君长唯竖起一只手，“他出谷年，花钱让别人请他算卦，花了整整五百万两……嘿，险些把鬼谷子那老头气死。”</p>
“五百万？该！鬼谷子那死要钱的，活该他收这么个败家徒弟。”</p>
老天工听君长唯这么说，顿时喜气洋洋，把将窥天镜夺了过来，兴致盎然地准备亲眼看看鬼谷子的这位“宝贝徒弟”。</p>
他将窥天镜架，瞅了没一会儿，眉头忽然皱了起来。</p>
“君老鬼，等等，你过来看，那边的海面……有些不对劲！”</p>
………………………………………</p>
沧溟拍击在深黑的礁石上，往返起伏，潮声循环。</p>
“能把自己摔成这个样，也是个人才啊。”左月生蹲在一边，看与石面贴得很平整的人形，“话说，现在是不是算四害齐全了？”</p>
“么四害？”陆净不解地问。</p>
“你忘了吗？仇大少爷、我、不渡秃驴还有这个半算子，合起来并称‘仙门四害’啊。”左月生随口答。</p>
“原来如此。”陆净先是点点头，随后猛地一惊醒，“不对啊，仇大少爷纨绔榜首，不渡秃驴第，这穷酸道士我记得是第三，他们三个没么问题，但纨绔榜第四应该是我吧？你不是第五么？怎么是你们四个并称‘四害’？没道理啊！”</p>
“嘿！”左月生得意洋洋拍他肩膀，“这‘仙门四害’光是纨绔可不够，还得祸及一方，令人闻之色变。本少阁主曾一计坑过十万烛南商贾，不渡和尚人卷跑过城之财，半算子卦惹风花谷内乱，仇大少爷更别提了，当年一句‘名字难听’，便换了东洲多少城城池的城祝……陆十你充其量就是个治病要命的纨绔，哪里够得上‘仙门四害’这等荣光？”</p>
“么？”陆净愤然拍腿，“本公子以前也是差点令药谷和清渊门打起来的人物好吗？……全怪我哥赶到得太及时。”</p>
娄江在旁边听到这话，险些头栽进海里。</p>
——敢情你们这些纨绔，还纨绔出等级和鄙视链来了？</p>
“这家伙就是一句话让风花谷正副谷主姐妹情碎，翻脸厮杀的半算子？”仇薄灯挑剔地审视挣扎着爬起来的青年道人，“看着也太穷了吧，简直拉低纨绔榜的水准啊……秃驴你带他来做么？”</p>
“你们上次不是问我怎么提前蹲点的吗？”不渡和尚指半算子，“就是这家伙算的卦，连带‘你们到鱬城必有血光之灾’也是他说的。我就把他带过来了。”</p>
“小道早说了，我乃鬼谷传人，神机妙算，从不骗人的。”</p>
半算子仰起鼻血哗啦啦的脸，瓮声瓮气。</p>
“这么准，你怎么没算到自己会从栈道摔下来。”左月生揶揄。</p>
“唉，”半算子边撕下衣袖堵住鼻血，边叹气，“这定然是因小道今日泄露太多天机，是以才有此劫。”</p>
“算迷路百次的天机。”不渡和尚哼哼。</p>
“唉，不渡禅师，你这么说就不是了。”半算子堵住鼻血后，环顾四周，“依小道相面之术……诶。”</p>
他的视线突然定格在仇薄灯脸上。</p>
“公子，您不日有血光之灾。”</p>
左月生心说，你的不日是哪一日我不知道，但我觉得牛鼻子你现在就要有血光之灾了……某个人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了喂！</p>
下刻，左月生的眼睛骤然瞪大。</p>
刀光乍起，半空一线血色。</p>
真、真出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