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少年意气胜
“快快快！陆十一, 你他娘的给我争气点！”左月生袖子撸到肩膀上，上蹿下跳，面目狰狞地半威胁半鼓劲, “你要能把那支芍药摘了, 别说一张素芍花笺了, 就算你明天想载小娘子去登楼游舟，老子都没二话！”</p>
“别催别催, 别吵别吵。”</p>
陆净额冒冷汗, 咬着笔杆头, 抓耳挠腮, 搜肠刮肚。</p>
他已经了三首词, 分别过了六管、九关和十一关, 颇有越挫越勇的架势。</p>
想请天女接贴能挥毫洒墨，而涌到回廊看天女的三人中，左月生个骨子眼都铜臭俗不耐的“庸人”，不渡和尚倒书法极佳, 惜会做些佛家偈语。也就陆净这小子还能做一手酸词。</p>
“左施主怎么今这么慷慨？”</p>
不渡和尚登楼泛舟垂涎不已，他倒有心也几句偈语，但风月场说佛说清心寡欲，怕不要被直接打去……</p>
“啊，”陆净忙偷闲了一句, “左月半, 你这态度变得有够快的啊？当真色令智昏不？”</p>
要知道，刚刚三人趴栏杆上看天女涟时, 左月生还觉得天女长得好看好看，但要让他花几千几万两黄金，就为了跟这女人春宵一度, 那他还不如去抱块木头睡觉。幸好那时四周比较吵，大家注意力又都放天女身上，否则他现也别说诗作词了……精/虫上脑的热血侠就够他喝一壶了。</p>
怎么一转眼，左月生比陆净这个风流公子更意能不能让天女接贴了？</p>
甚至摆“一掷千金不足为惜”的架势。</p>
简直比太阳打西边来还惊悚。</p>
“娘的，”左月生骂了一句，一指面，“看到了吗？跟个绿竹竿似的家伙，别人我不管，你丫的敢让那小子把风头了，我掐死你。”</p>
陆净和不渡和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名穿青衣年凭栏而立，手持狼毫，一副沉吟细思的样子。青衣年生得还算英俊，就一双眉又浓又黑，压得极低，眼睛略微凹陷，就显得几分阴郁。</p>
“那小子谁呀？有够装的。”</p>
陆净。</p>
“应阁老他孙子，应玉桥。”左月生杀气腾腾，“老子迟早有一天要这龟孙塞海眼。”</p>
旁边的不渡和尚“欸”了一声：“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听说过。”</p>
“走狗屎运上了仙门天骄榜第十三，”左月生不怎么情愿地说，“你当然听说过。”</p>
“哦哦哦！”</p>
不渡和尚恍然大悟，一拍大腿。</p>
“记起来了，不那年仙门论道会，被太乙宋师妹一脚踹下擂台的那个？”</p>
最后一句话不渡和尚“无意”喊得很大声，把一名蓝衫公子诵诗声都压了下去，大半个溱楼都能听到他的破嗓门。</p>
咔嚓。</p>
面凭栏而立，一心想要凹一个潇洒姿势的应玉桥捏碎手的紫毫笔，两道刀眉一跳，险些直接抽刀朝面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死秃驴劈过去。</p>
那名被打断诵诗的蓝衫公子怒气冲冲地要上来找陆净麻烦。</p>
刚走了没两步，他同伴探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马上扯了扯他袖子，低声说了几句。蓝衫公子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脚步一滑，默默地就拐回了雕花椅上坐下。</p>
格胸襟宽广。</p>
不宽广不行啊！</p>
此时整个溱楼一片喧哗。</p>
先前左月生三人没怎么吱声，大家光顾着看天女登场接贴，也就没多人注意到他。眼下不渡和尚一高声，大家终于发现几位十二洲赫赫有名的纨绔今晚竟然也溱楼，顿时热闹得跟天女初登场有一拼。</p>
佛宗佛子、药谷公子以及山海阁阁主。</p>
这高居天下纨绔榜第二、第四还有第五的纨绔啊！</p>
别以为这天下纨绔榜很好上，想要为人尽皆知的败类，光品行奇葩不够，你要亲爹亲娘不够厉害宗门不够强大，为祸一方的名声一，随时都有能被“为民除害”了。故，能天下纨绔榜上高挂的，无一不顶顶顶难招惹的仙门二世祖。</p>
故，又有人谑称这天下纨绔榜为“避行录”。</p>
——意思告诉你这些人虽败类，但你惹不起，想除暴安良赶紧换个象。</p>
这些纨绔一般天各一方，鲜聚一起，今天溱楼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绝顶“好运”，竟然扎堆冒了三位……</p>
再多来一位都能凑一块行骰飞箸，混天和地了！</p>
陆净、左月生还有不渡和尚，哪个不身经百战，万众睹目过来的，脸皮早就厚得跟驼的王八壳有一拼。面的应玉桥被四下视线一聚焦，还有些不自，左月生三个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高声攀谈。</p>
“啊！”陆净像终于也想起来点什么，“我药谷时听道情姐姐说过，你山海阁有个姓应的万年老二，每年都要挑战娄江，每年都被摁地上揍。”</p>
啪。</p>
应玉桥生生把溱楼栏杆掰了一大块下来，脸跟开了染料坊似的，又青又红又紫。</p>
这应玉桥仙门天骄榜上排名第十三，也算这一代仙门颇负盛名的天才了。奈他极为自负，性格傲慢。十九岁时，应玉桥赴仙门论道会，放话要夺魁首。太乙宋帷影冷笑一声，刀都懒得拔，闪瞬近身，一脚踹脸上，把人踹了下去。</p>
那一脚，踹碎了应玉桥的仙门魁首梦。</p>
从此，应玉桥再也不肯去参加仙门论道会，退而求次想山海阁当个地头蛇……谁想地头蛇没当几年，山海阁就来了个姓娄，单名江的家伙。</p>
“应老二”之名不胫而走。</p>
这两件事谓应玉桥的禁忌，平时没谁敢提。陆净和不渡和尚谁啊？天下屈指数的纨绔！他怕他个卵？</p>
“应二郎，”陆净深谙杀人诛心之道，放下笔，笑嘻嘻地站起身，远远地朝应玉桥拱手，“久仰大名！久仰大名！”</p>
楼内一阵窃笑。</p>
应二郎？陆十一郎忒恶心人了吧？</p>
应玉桥觉得脑子某根筋“嘣”地就断了，怒发冲冠就想拔剑越栏而。</p>
“应兄莫恼。”</p>
他旁边一人合扇按他肩上，这人面如冠玉，戴薄金帽，着紫绢袴褶，神采焕焕。</p>
“井蛙怎语海，夏虫怎言冰？”</p>
这人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这不普通修士能做到的，这金帽紫衣修为颇高。</p>
应玉桥缓和下来：“也。”</p>
两人相视一笑，大有不言而喻之意。</p>
陆净扭头左月生：“这娘么叽叽的骚包谁？”</p>
“我哪知道？”左月生一翻白眼，“万年老二上哪拉个老三踮脚，本阁主日万机，怎么能认识。”</p>
应玉桥与紫衣公子笑容齐齐一僵。</p>
“这胖厮好生放肆。”紫衣公子从牙缝挤声来，随即复一笑，“下太虞时，受令父左阁主之邀，来山海阁做客。左阁，久闻您流放，消息不通也正常。”</p>
太虞。</p>
这真不冤家不聚头。</p>
不渡和尚捻佛珠一顿，陆净提笔一滞，左月生袖中的手一攥。</p>
雅间内，仇薄灯斟酒略微一滞。</p>
陆净给左月生递了个眼神，意思好你个左胖子，你爹怎么个骑墙的通敌派？</p>
左月生骂了声“操”，嬉皮笑脸高声道：“居然太虞公子，稀客稀客！不知太虞兄您三叔近来无恙否？”</p>
太虞时的微笑消失了。</p>
左月生笑容不改：“您三叔的大名，月生仰慕已久，太虞兄什么时候要打道回府，还帮我捎到几份薄礼与令叔。”</p>
陆净大惊：“这也太客气了吧？他叔怎么好意思收小辈的礼物啊！”</p>
“不值什么钱不值什么钱，”左月生格谦逊，“一捆纸钱而已，十个铜板，一点心意。”</p>
话说到这，机敏的人已经品些事态失控的味道了。</p>
太虞时的三叔叫太虞栾。</p>
一千年前，太虞栾晋升百氏第一剑修，壮志满酬地准备提剑山，登门太乙，与飞光剑叶暗雪一较高低。结果走到半路，被人一刀杀了……往后千年，民间说书每每讲到南疆十巫之首，必定有一节“刀斩太虞铸传奇”，太虞栾便师巫洛踏足中土后杀的第一个人，也他“神鬼皆敌”的起点。</p>
自此太虞栾天下闻名。</p>
惜不论坟头草高三丈的太虞栾本人，还太虞氏，都不会想要这种“天下闻名”。不过，民间说书私下说说，真有百氏之人场的时候，没谁会去戳牧天者的肺管子。</p>
如今，左月生又明知故“贵三叔安好否”，又要送上纸钱做“区区薄纸”……</p>
不用瞅都知道太虞时的脸色会有多难看。</p>
溱楼渐静。</p>
虽然几个小辈口舌之战，同时牵扯山海阁、药谷、佛宗和太虞氏就已经不常人能插嘴的了。</p>
太虞时视线扫过左月生、陆净和不渡和尚，目光阴翳，右手慢慢地握住剑柄。</p>
一旁应玉桥眉头一跳，心道不好。</p>
要闹大，事后追究起来他也有责任，他这些天花了好大力气，才同太虞时拉近关系，手阻止便前功尽弃……一时间应玉桥进退维谷，能肚子把左月生这个混账玩意骂得狗血淋头。</p>
不渡和尚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将陆净和左月生挡背后。</p>
铮铮铮——</p>
忽急忽慢的琴弦打断了紧绷的气氛。</p>
“溱洧涣涣，方秉蘭阑。”</p>
“溱洧清清，殷盈洵满。”</p>
就像寒水流过松下白石，低缓轻柔的歌声拂过每个人的耳朵，声音的惆怅把人心底的弦不轻不重地也拨了两次。</p>
一直白玉台静坐的天女抱琴起身，微微仰起头。</p>
溱楼楼如圆环，层层收缩，最后束一孔，月辉穿孔而落，洒她脸上像一层雪色的云纱。她的眼睛似水似雾，朦朦胧胧地清凄着，与那双眼睛视的时候，会让人想起一切苦苦追寻而又遥不及的事物……天下绝色的女子那么多，溱楼的天女未必就最美的那个。人将溱楼天女称为“天下第一美人”不因为容貌，而因为每一任天女，她身上总有某种气质，让人神魂颠倒。</p>
曾经有位仙门的女修自负容貌无双，不忿人将溱楼天女奉为“第一美人”，便不远万来与天女比美。</p>
到天女后，女修目不转睛地与她视许久，最后道：</p>
我犹怜，况乎世人。</p>
“几位公子来溱楼，不为了赴约么？”天女轻轻地，她的声音就像雨水滴进湖，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涟漪一切争锋都被融去了。目光盈盈间，让人觉得让这样一位美人空等简直罪过。</p>
“天女说得。”</p>
太虞时痴痴地望着她，拱手一笑。</p>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p>
不渡和尚双手合十，微微一拜。</p>
“芍药期短，奈光阴？”天女垂首，信手拨了两下琴弦，轻轻柔柔地道，“几位都才华卓越之辈，有雅兴答一下阿涟的素花十二？”</p>
“天女相邀，岂敢不应？”太虞时文雅一笑。</p>
“阿弥陀佛。”</p>
不渡和尚刚念了声佛号，就被左月生推一边去了。</p>
“答就答呗。”</p>
左月生一脸混不吝，让四下的人眼角直抽，大骂这左败类粗俗，不通风流。通风流的陆净把手背到身后，朝面的仇薄灯疯狂打手势……能不能把太虞龟孙的脸踩脚下，就看您了啊仇大爷！</p>
仇薄灯斜卧软塌，烛影绰绰的落他脸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