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意外特赦
李慧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低着头轻抿着唇思量着对策。
听着她轻轻的一声叹息:“悦儿,你何曾这般替人着想过?我一直忧心你太任性,将来难讨夫家的欢心……可如今你懂事了,我竟有些宁愿你还如以前一般任性娇蛮,用这般彻骨的疼痛换来的懂事,为娘心疼呀。”
原来是她会错了意,李慧心里一宽,有些庆幸起来,程夫人这样想也为自己与原来的程悦有所不同之处变得合理起来,但她那低沉的凄凉声调让李慧有些心酸,也为她的护女之心感动。
正想着如何安慰安慰她,她的心思却转到了程恒的身上:“还有恒儿,如今不知境况如何,将他一个人隔开在这阴寒的牢狱里,让我如何不忧心。”
这时,有狱卒拎了牢饭进来,拿刀鞘在黑油油的木栅栏上敲了敲,喊道:“吃饭了。”将乘食物的木桶放栅栏外一放,转身便走。
李慧往前行了两步,从栅栏的缝隙中探手从桶里取出三个黄黄的馒头,还有一碟小咸菜,递给程夫人两个,自己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就着小咸菜,一阵麦香蔓延在口中,倒也不难吃。
回想在前世的认知中,她直觉在这古代的牢狱中,应该不会吃到这般干净又好吃的麦包,难道,是有人在暗地里关照?这让她凭白地生出了几分希望。
转头,却见程夫人慢慢地咬了几口馒头,就放了下来,她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每次都是略咬上两口就不吃了。
李慧叹了口气,程夫人遭到举家获罪、夫君横死的打击,食难下咽也是正常,虽然她一直在努力转移她的注意力,却没办法结开她的心结,如今她愈发虚弱了,若她这样拖下去,真不知道她能支撑到几时。
想了想,李慧便将手中的馒头放下,也不再吃了。
程夫人注意到了,以为她是嫌弃馒头不好吃,说:“悦儿,好歹多吃些罢,你才八岁,正是长身子的年岁。如今……比不得在家里了。”
李慧摇了摇头:“母亲不食,做女儿的岂可独享?”
程夫人怔了怔,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复拿起馒头咬了两口,但终究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
李慧思索着,看来只有激起她的责任心,才能让她解开心结了。
她眨眨眼睛滴下泪来,低低地唤道:“今见母亲这几日清减得厉害,母亲忧心我和哥哥,您又如何不让我们忧心?女儿心疼母亲不说,若母亲有个三长两短……您让我和哥哥依靠哪个去?”
程夫人怔了怔,眼里也泛起了泪光,哭将起来:“好女儿……是为娘不好,让女儿为我担心了。”
李慧靠向她怀里,低泣喊道:“娘……”
程夫人紧紧地搂住她,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两人直哭得声嘶力竭,方相互安慰着止住了哭声。
原来有些激烈的情绪,真的是要大哭才能排解的。
这几日在牢狱里压抑着的负面情绪,似乎也随着这一次的痛哭宣泄了许多,程夫人眼里的阴郁终于散了些,食欲也好了许多,李慧也放下心来了。
又过了十来日,李慧就着高高的墙壁顶上那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的光亮在地上划拉着字,光影中漂浮着一些微尘,衬托那小小一束光亮的周围益发显得灰暗。
突然听到甬道里有脚步声传来,看光影的位置,现在并未到放饭的时间,而且来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走的脚步声沉稳有节,不紧不慢,不似往日送饭的那个狱卒有些疲沓的脚步声。
李慧停下笔,和侧耳细听的程夫人惊异地对视一眼,惊惧地对视了一眼,程夫人忙拉李慧站起身,用手理了理她头上的小辫,整了整有些皱的衣裳,又扶了扶自己的发髻,拍了拍身上的微尘,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虽然程夫人迅速地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但她握着李慧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李慧知道她在害怕着什么,因自己也在害怕,来的人会带来个什么消息?
是卖?还是杀?
一个人影停在牢房外,他身后的几个人也停下了脚步,他背着光,李慧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和神情,只看见他身穿酱色圆领长裳,上有暗纹,皱褶处折色射出淡淡的柔和光辉,布料华贵的样子。
那人问道:“你们可是戚氏、程悦?”看着他的音容举止,李慧猜测着他是个宦人。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打量了李慧和程夫人一会,低低地哼一声,声音冷冷的有丝尖锐:“身处牢狱,还不忘梳妆打扮,还真拿自己当将军府的贵妇人小姐。”
程夫人戚氏如未听到他的话一般,垂下眼帘冷然以对,李慧见她虽心中担心,脸上却不露半分,举止从容,不由得心里多了两分佩服和骄傲,学着她的样子站直身子,尽量不让自己显得狼狈不堪。
那内侍似乎觉得无趣,咳了一声,声语气简慢,带了一丝不被关注的怒气,道:“程简身为镇守国西大镇浔西的翼卫将军,私下售卖盐铁予西戎,等同通敌叛国,本来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然圣上仁慈,闻得程简之祖父程公忠义将军乃卫国功勋,不忍程家无后,特赦程家弱女幼儿,跪恩吧。”
听到最后,戚氏一直垂眉以对的冷然再也维持不下去,她猛地抬起头望住那传达旨意的宦官,满眼的不可思议和惊喜,握着李慧的手颤抖着,力道捏得她生痛。
而李慧也禁不住用力回握她,心里的激动和喜悦难以言表,就像心里紧绷的一根弦“铮”的一声断了,竟觉得一阵眩晕和恍惚,这就放过了她们?
等同叛国,该是怎样的重罪,竟这样轻轻地放过了?
李慧心头疑虑一闪而过。
那内侍继续道:“若不是宁丞相和几个大人替你们求情,说起程家祖先的功勋,圣上又岂能如此轻易放了你们,可见圣上是个重情重义的圣君了。”
他说到”宁丞相”几个字时,戚氏眼光一亮,转头看了李慧一眼。
李慧有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圣君吗?
虽然腹谤着却不忘还要行礼,转头见戚氏还愣在当地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李慧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学着电视里谢恩的动作,别扭地跪下,而戚氏也恢复了常态,和她一起磕了个头:“谢主隆恩。”
可终究心里升起一丝怪怪的感觉,皇上将程家弄得家破人亡,还要向他谢恩。
这边便有人上前打开牢门,戚氏问道:“不知道我儿程恒何在?”
那宦官似乎很不耐烦这份晦气的差事,已经转身就走,倒是随行的一人看着不忍心,低声道:“夫人别急,公子很好,这会也该出去了,夫人请吧。”
戚氏向他道了谢,与李慧相互搀扶着出了牢狱,传过一条狭窄的甬道,光线亮了起来,到了一块狭小的空地,突然听得一个有些犹豫颤抖的声音:“母亲……妹妹?!”
转头,却是李慧来了这个世界后见的第一个人,这个身体的哥哥程恒,他原来看起来便有些文弱,如今更是瘦上两分,看上去如一株瘦竹一般。
到底这个身体与他是有血脉相连的关系的,见到他李慧也很高兴,但让她叫他哥哥,却觉得有些开不了口,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只对着他微笑起来。
他激动地紧跑几步过来,戚时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抚摸了一下:“我的恒儿……”喉头里哽咽起来,程恒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一见母亲哭了,自己也禁不住哭起来,这一哭不可收拾,两人相拥痛哭起来。
听着这悲悲切切的哭泣声,李慧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眼里也泛起了泪光,突然听得不远处那宦官不耐地咳嗽了一声,满眼的厌烦,她忙上前轻轻分开相拥哭泣的母子,低声劝道:“母亲,有什么事情出去再说吧。”
两人点了点头,弯弯曲曲地穿过几层灰扑扑的牢房,迈出写着大大的“禁”字的大门。
离开昏暗阴冷的牢狱,又穿过一段两边高墙的长长的甬道,大概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才有这样的布局吧。
外面就是一段不大的鹅卵石小街,没了高墙的遮挡,有阳光洒下来,没有适应这般强烈的亮光,李慧眼睛眯了起来,身上有微微的暖意,就像……放久了没有晒过太阳的棉被一般,浑身一种松软的感觉,似乎能闻到阳光的味道,原来的那些担忧惊恐和阴郁,似乎都被着灿烂的阳光一扫而光。
她微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片湛蓝湛蓝的天空,蓝得纯粹深邃,似乎能澄清人的心灵。
转头看向戚氏,她眼里映着蓝天的影子,脸上也带了点放松的微笑,瘦削苍白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柔光,程恒的脸上也带了点笑意。
看着朝夕相处了几天的戚氏和她身边的程恒,突然李慧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到底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梦,还是……或许该说前世是一个梦?
正恍惚间,戚氏握住了她的手,温暖柔软的触觉,惊醒了神游的李慧。
她突然醒悟到,如果她只能做这个世界的程悦,那戚氏和悦儿的小哥哥程恒,便是她在这世的亲人,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原来的一切都远去了。
这世界再也没有李慧,她就是程悦。
可是,回过神来,她发现了一个问题,该往哪里去?
家破人亡,已经没有她们安家的地方了。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