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六

  在固定在挡风玻璃的遮风板对面,蔚蓝的天空和雪白的积雨云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清爽夏日的风景简直就如同风景明信片一般,但是手握操纵杆的夏鲁鲁的脸色却明显变得阴沉了。

  他看向高度计。现在高度四千五百。阻挡在前方的积雨云的高度,目测大概有一万米。幸好云只有一朵,于是决定迂回过去。

  夏鲁鲁在今天早上起飞后第一次拿起了传声管。

  从冲击性的起床到现在为止,还一句话都没有和法娜说。但是他心想即使再不自然,不说话还是不行的吧。于是他闭上眼睛提起胆子,开口打算以自然的感觉叫她。

  大、大小姐。

  但是发出的声音却是完全不成样子的。他咬紧嘴唇,准备再度自然地去叫她,这时从传声管传来了法娜的声音。

  什、什么事?

  法娜的声音也是完全不成样子的。看来彼此都很尴尬。夏鲁鲁尽可能地装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态度。

  那个、我们的前进道路上有积雨云,所以必须要稍微改变下航路。

  哦,是这样啊。

  是的。那云中总是如同风暴一般,是根本无法突入的。

  啊,真可怕。

  法娜的声音从刚才开始就非常做作。不过可以知道她在努力地装作平静。

  越过云层的话我想敌人就会出现的。请大小姐继续负责后方的警戒。

  是。

  尴尬的通信就此结束。

  夏鲁鲁把传声管挂了,呼了一口气。通过交流言语,从早上开始的尴尬变得薄弱了他认为应该是这样的。虽然刚才通过传声管传达的事情是没有必要对法娜说的,但是为了今后圆满的飞行,不管怎样都好总之最重要的是保持平常的状态。

  注意力一不集中的话夏鲁鲁的脑内就浮现出今早的情景。

  每当那个时候他就会甩头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空域,但是不知不觉以蓝天为背景的法娜裸露的肢体就被描绘了出来。在执行重要的任务中,在应该发现敌机的空域里,自己却在脑中描绘着女性的**,莫非自己是无药可救的白痴吗,夏鲁鲁深刻地烦恼到。

  今天早晨在东方的水平线那边开始渗出青紫色的时候。

  夏鲁鲁处于半睡半醒中。

  拂晓前海上弥漫着发白的雾气,迎来了一日中最感到寒意的时间。他身子颤抖了一下,在朦胧的意识下将毛毯拉高,这时他发现旁边有温暖的东西,于是几乎是自动地向那个靠近。

  有着清爽的气味。意识虽然开始清醒了,但是不愿意从毛毯里出来。夏鲁鲁将脸颊埋进那柔软的东西里。接着那气味从夏鲁鲁的嗅觉神经传到脑髓,脑髓因为那气味产生了原始的反应,朝夏鲁鲁的股间发出了「勃起!」的命令。

  就在忠实的股间的部下按照命令勃起的同时,夏鲁鲁迷迷糊糊地微微睁开了眼睛。

  于是他发现有着香气的柔软的温暖的东西是在自己身体左侧睡觉的法娜的胸间。

  他眨了一下眼睛,将脸从她胸上移开,再次凝视着眼前的东西。

  法娜穿着白色泳衣衣冠不整地在恬恬地睡着。法娜的毛毯掉在身体旁边,现在处于两人挤在一起裹着同一条毛毯的状态。

  夏鲁鲁只穿着一条木棉的内裤。

  自己现在和卡鲁罗皇子的婚约者肌肤相亲,两人一起睡在海上。

  诶。

  他不觉发出了声音。

  听到声响,法娜的两个银白色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半裸的两人面对着面,在躺着的情况下凝视着眼前的彼此。

  法娜的眼睛渐渐地瞪大了,那视线慢慢地移向夏鲁鲁的股间。

  刚才从脑髓接受原始的命令并且忠实地遵守着的夏鲁鲁的部下在法娜那一尘不染的眼睛前方轰然地勃起着。

  夏鲁鲁的双耳确实听到了法娜的喉咙在鸣响。

  接着瞪得老大的银白色双眸回到夏鲁鲁的脸上。

  法娜的嘴在夏鲁鲁的眼前大大地张开了。

  如果带上耳塞就好了,夏鲁鲁朦胧地想到。

  呀―――――――――――――――――――――――――――――

  夏鲁鲁只是沉默地承受极近距离的惨叫声的直击。在长长的惨叫声结束后,部下依然轰然地勃起着。

  在恢复冷静后,他说明了大概的情况,并且指出这是因为男性这一生物的身体特性而导致的不可抗拒的宿命,强力地发誓绝对不是什么禽兽的行为。法娜在夏鲁鲁辩解的途中拦下他的话为自己的轻率道歉,在经历了尴尬的沉默后,两人换上飞行服,没有说一句话就开始了第三天的旅行。

  从积雨云旁边飞过一段时间后,这次是在高度一千五百左右的地方有层积云阻挡在了面前。范围相当广阔,云覆盖住了视野,使得他无法眺望海原。在比这层积云高的地方没有一朵云彩,非常晴朗,被敌机发现的可能性也很高。

  在思考之后,夏鲁鲁钻入了厚厚的云层之下。挡风玻璃之外被一片灰白色所笼罩,之后黑暗的海原唐突地出现在眼前。

  在高度一千左右的地方拉起机首,总之朝向西北方向前进。再飞数小时的话就能够看到大瀑布,那样应该就能确认机位了。

  云下面在下着雨。雨滴弄湿了挡风玻璃前面的遮风板,不过因为机速的影响,飞沫全都朝向后方飞去。

  视野被限制住了。夏鲁鲁丝毫不敢大意,一边凝神注视着前方一边巡航。

  接下来终于要进入危险的空域了。

  现在飞行的航路北边是淡岛,南边是伊予岛,两个岛上都有建设着天上空艇兵团的大飞机场。巡哨机在这之间不断地往来,如果被发现的话,那么就会落到被从两个飞机场起飞的真电追击的下场。另外还可能会和以法娜为目标在这附近航行的机动舰队联络,在自己这边的进路上布下天罗地网。

  总之必须要铭记不能被敌人发现这一点。

  忘掉今天早晨的事,将意识集中到接下来的事情中。

  头上暗色的层积云断断续续地有着缝隙。有时能够通过那间隙看到云上的情况,不过现在只能略微看到蓝天,没有什么异常。

  随着进一步前进,雨成了雾状。

  机体前后的能见度被大大地限制了。如果过度下降的有可能会和海面剧烈冲撞,所以SantaCruz就在云底正下方巡航。

  飞行员要想在天空上生存的话,除了技术和经验外,「直觉」也是很重要的。

  以超越道理的动物般的直觉看破隐藏在空域内看不见地方的敌人的存在,这样的飞行员是很稀有的。隔着机体感受到敌舰乘务员释放出的紧张感、杀气,先下手为强反过来将对方一击致命,如同古代剑豪一般的天空中的王牌们。

  有杀气。

  夏鲁鲁的皮肤对空域中存在的异物做出了反应。

  握着操纵杆的手紧张地渗出了汗水。眼睛看向四面八方,但是什么也看不到。于是他拿过传声管。

  大小姐,请您进一步地警戒。附近似乎有什么在。

  是,那个

  什么?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报告的必要,不过

  如果有什么在意的地方的话,不管什么都请尽管说。重要不重要由我来判断。

  那个云间漆黑一片。

  诶?

  一直能从云之间看到蓝天,但是刚才通过的云间不是蓝天而是漆黑一片的。

  汗水从夏鲁鲁的脸上弹开,取而代之的是战栗掠过背部。

  大小姐,那是敌影。

  诶?

  因为敌舰在云上航行,所以云间是漆黑的!!

  夏鲁鲁将传声管狠狠地挂上,仰视着后方的云。

  在视线前方,云底好像从天上朝地上突刺长枪一般被刺穿了。

  云裂开了,从那裂开的地方,筒状的阳光朝海原斜射下来。

  不只是后方。

  仿佛包围着SantaCruz一般,描绘着半径四公里的圆周,云天千疮百孔,黄金色的放射状光束射向大海。

  宛如圣堂画的景象,但是和阳光一起降下来的不是天使的十二军团。而是人为的阴险的东西。

  遭了!

  夏鲁鲁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周围发生了什么。传声管传来法娜惊慌的声音。

  敌舰要降下来了!突破云层

  大小姐,放低姿势!注意不要让外面看到你的脸!

  夏鲁鲁他们很早就被发现了。恐怕是因为在云上方的飞空母舰用电波探测器掌握了自己这边的动向。

  这个空域是在敌机动舰队轮形阵的正中央!

  暗号电报果然是被解读了。敌人是以万全的态势在等待着SantaCruz。夏鲁鲁朝向四面八方的视线看到无数舰首闪耀着帝政天上的纹章的飞空驱逐舰撕开云降下来。巨大的青虫型机影沐浴着阳光,在浅灰色的背景中释放出钝感的黄铜色。

  全面钢铁装甲的压迫感,飞行的超重量铁块酝酿出的庄严的威容。那是被称作灿云型的天上最新锐的高速驱逐舰。

  全部共八艘。包围着SantaCruz,以几乎相同的速度在航行。

  夏鲁鲁眯起眼睛。每艘驱逐舰都从侧腹的黑穴射出三个看上去很不祥的东西。

  夏鲁鲁栗色的头发不仅寒毛直立。

  空雷!

  与言语同时,全八艘,合计二十四的空雷发射管发出切裂大气的锐利的声响。

  尾部装着以氢电池为动力的螺旋桨的泪滴型发射弹拨开雨水朝着SantaCruz在空中描绘出二十四道轨迹。

  这空雷的前端安装有能够感应到氢电池反应堆的释放的热气的传感器,在电力衰竭之前会一直追踪目标的。

  避开的方法只有一个。

  夏鲁鲁推动操纵杆将机首朝向海原。

  虽然因为雾导致能见度很差,但是现在没有说三道四的空闲。

  他一边通过腹部感受机速一边将眼睛看向高度计和速度计,看清与海面激烈冲突的最大限度。

  伴随着急速下降,挡风玻璃发出了声响。机体嘎吱嘎吱作响。

  炸弹追过来了!

  从后座传来法娜的叫喊声。

  把头压低!已经不需要警戒了!

  夏鲁鲁一边大声叱责,一边将全部神经集中到前方视野。

  在降下来的雨中,他用肉眼捕捉到了染成银斑的海面。迅速转头看去,无数空雷从机体后方追过来。

  在确认的同时将操纵杆猛然拉近。

  留下螺旋桨的嗡嗡声,SantaCruz抬起机首,就如同掀起海面一般,群青色的机体以惊人的速度在超低空斜向滑行。

  同时挡风玻璃外面雷声轰响。不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让云天震动的中弹声在后方陆续发生。

  一共十八颗空雷无法跟上猎物的动向,在海原上扬起了粗壮的水柱。

  但是跟在后方的剩余六颗在空中描绘出不急不缓的曲线紧随SantaCruz尾部。

  夏鲁鲁咂了一下嘴。空雷要比自己的机体要快。如果再度上升做同样的事的话,那么在中途一定会被追上的。

  那么方法只有一个。

  在能见度范围内捕捉到在相距水平距离五百米左右的地方航行的驱逐舰,夏鲁鲁将机首朝着驱逐舰上升。

  敲打节流阀把手。SantaCruz加速了。虽然电力消费量暴涨,但是这是为了生存的必要操作。为了获得上升到那艘舰艇占据的高度所必需的升力,加速是必要的。

  就在总算抬起机首那个时候,从驱逐舰弯曲的身体突出来的半圆形棱堡上的无数对空炮、对舰炮朝向了夏鲁鲁。

  刹那间,在上升的SantaCruz周围绽放出对空炮火的花朵。

  哇呀。

  对那接连不断的爆炸,法娜发出了尖叫声。在那烟雾之中,背后的六颗空雷朝着SantaCruz一直线地冲过来。

  视野前方,驱逐舰身影越来越巨大了。

  炮火越来越激烈。挡风玻璃之外几乎被爆烟笼罩了。夏鲁鲁让机体微妙地滑行一边避开炮手的射击一边上升。

  驱逐舰也明白夏鲁鲁的用意。所以在拼命地射击。后方的两颗空雷喷出橙色的火炎爆炸了。因为是发射弹所以经不住弹射击。驱逐舰拼命地瞄准跟在夏鲁鲁机体后方的空雷射击。但是

  抱歉。

  简短地道歉后,夏鲁鲁擦着驱逐舰上升了。跟在后面四颗空雷跟不上SantaCruz的动向,陆续击中驱逐舰弯曲的身体。

  空中响起沉重的爆炸声。

  淡墨色的空域一带被染成了涌出的火炎的颜色,刺耳的钢铁的哀鸣贯彻云天。

  从正中央被折断的青虫型的舰影一边向中弹处散布人员,一边向着冰冷颜色的海原坠落

  法娜那银白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不是歌剧的观剧。

  在无法通过玻璃的现实世界,几十个、几百个背上烧着火的人被抛到了空中。能够辨认出一个个带着苦闷与懊悔的扭曲的脸。装载在军舰上的几百个人的生命过分简单地被消灭了。让人感到惊愕的不合理的生命们的终幕。一个个生命应该都有着不可替代的家人、朋友、恋人的思念,但是只是一瞬间的变化,这一切都归为零。法娜第一次见识到战场的悲惨。

  但是这地狱绘图马上被一面灰白色消除了。

  SantaCruz在制造出云天的层积云里面往上升。

  线状的水粒子经过视野。风在有机玻璃对面呼呼地吹着。

  突然眩目的阳光射进操纵席。

  云上方被始终透明的蓝色所支配。

  另外机动舰队在层积云遥远的上方,高度五千米的地方航行。

  突破云层的SantaCruz处于朝着敌飞空母舰的下腹上升的状态。

  夏鲁鲁眯起眼睛确认舰队的全貌。

  从大小来看,在中心的是天上空艇兵团的正规空母。上方有着飞行甲板,装载了六十~七十架没有浮舟机构的舰上战斗机、雷击机、轰炸机。

  据说天上所持有的正规空母一共七艘。让如此珍贵的武装中的其中之一搜索并追踪法娜,可以感受到天上帝是动真格地想阻止这次作战。

  正规空母的周围还有重巡两艘、轻巡两艘。它们一边朝着SantaCruz下降,一边打开了底部炮门。

  夏鲁鲁咬紧嘴唇在云正上方水平飞行。再次敲打了下节流阀把手,提升了机速。

  刹那间,SantaCruz周围出现了无数道将空中撕开的曳痕,正下方的云如同海原一般喷出粗大的水蒸气的柱子。

  那是重巡的大口径炮的炮击。夏鲁鲁用精细的操作提升引擎功率,一边让机体斜滑蜿蜒避开射击,一边像往云正上方爬去一般逃跑。

  炮火的轰鸣覆盖了整个天空。炸裂弹在近前发生爆炸,SantaCruz的机身破了一些细小的洞。法娜害怕地说不出话来。挡风玻璃之外是火炎与爆烟的地狱。伸手过去的话,死亡在那里等待着。

  能够逃掉的。请相信我。

  在炮击声的回响中,夏鲁鲁的声音通过传声管不可思议地传到了法娜的耳中。非常平静的,但是包含了决意的声音。法娜无法回答,只是在点着头。

  夏鲁鲁回头看向后面右斜上方。

  在高度差二千米、水平距离二千米左右的地方,正规空母没有发射对空炮,只是在泰然地俯视着SantaCruz。

  不并不是只是在坐视的。

  芥子粒一般的无数的影子从那上部甲板起飞。

  从空母上起飞的影子眨眼间就在空中编组成整齐的七机编队。

  来了。

  从接受这次任务开始,夏鲁鲁最担心的情况终于出现了。

  不知不觉身体颤抖了。感觉生存的自信似乎要被那不祥的影子全部夺走一般。

  没有战斗的必要。只要逃掉就好了。

  他这样说给自己听,将引擎功率开到最大。

  有十四架飞机追过来了!

  传声管中传来法娜颤抖的声音。敌人的七机编队有两队。夏鲁鲁一边盯着计量仪器盘,一边眺望周围的空域。

  看到遥远的北方有着如同屏风般排列的积雨云群落。

  云顶都达到了一万米。在夏空出现的纯白的山脉的身体。是以蓝天为背景显现出轮廓鲜明没有杂质的白色。

  逃到那里去。

  夏鲁鲁这样决定后,提升了引擎的回转。

  大小姐,已经没有必要警戒了。请把头压低、系紧安全带、抓紧座席。

  是、是。

  可能会有些粗暴。不要说话,不然会咬到舌头的。因为会急速上升、急速下降,请带好耳塞。

  得到法娜的理解,夏鲁鲁进一步加速了。

  速度计的针超过了每小时六百公里的度数。因为是接近极限的速度,机体的震动激烈地让人受不了。

  但是与不祥的螺旋桨声一起,黑影不一会就投射到了操纵席上。

  正下方的云映射出呈十字形的机影。

  五架、六架、七架不管怎么逃,机影都毫不在意地紧随夏鲁鲁机之后,而且那数量还是单方面增长的。

  夏鲁鲁转向后方。

  仿佛是在嘲笑他在拼命逃跑一般,十四架机影悠然自得地占据着SantaCruz的后上方。

  真电。

  从夏鲁鲁的口中吐出空中之王的名字。

  十四对一。

  数量自然不用说了,机体性能也处于劣势。

  自己这边却除了后部机枪外没有其他武器,而且法娜也不会使用这唯一的武器。

  各种各样的绝望笼罩在夏鲁鲁的心头。

  但是这是预想中的事态。夏鲁鲁察觉到了自己的思考,于是将胆怯的念头从头中甩开。

  他重新握好操纵杆,进行了深呼吸。要冷静,他这样说给自己听。失去冷静的话,那么那就是死的时候。

  脱离这个苦难的唯一武器就是夏鲁鲁的操纵技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在出发前就应该对此有所觉悟了的。

  就算机体性能输了,在操纵技术上是不会输的。一定能够逃掉。

  夏鲁鲁没有发出声音如此嘟囔道,再度下定了决心。

  按现在这样下去会被捕捉到的。直觉这样诉说着,在听到这诉说的下一个瞬间,夏鲁鲁踩了右踏杆。

  以最高速飞行的机体急剧斜滑。从真电的两翼发射出的二十mm弹像是追随SantaCruz的轨迹一般扎进云中,扬起了如同波浪的水蒸气的飞沫。

  就算躲开了第一波子弹也无法安心。形成队列的飞机会冲出来向结束了斜滑运动的猎物发出第二波、第三波的子弹。夏鲁鲁是明白这点的。在滑行结束后,这次是踩左踏杆,蜿蜒着避开下一波攻击。

  躲开了真电三机编队的攻击。但是接着组成菱形的四机编队攻了过来。这次是一个接一个交替在前,毫不间断地进行机枪扫射。

  SantaCruz一瞬都无法飞直线。摆动尾部左右滑行,仿佛在空中游动的海蛇一般躲开枪击。

  即使对方的速度占优,战斗机之间的战斗不对准机体的首尾线从尾翼到机首的直线进行枪击的话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夏鲁鲁看准对方和自己的首尾线一致的时机进行摇动。在敌人看来,恐怕会认为夏鲁鲁背后长了眼的吧。

  夏鲁鲁将全部神经集中到背后。

  到现在为止培养出来的直觉和经验会告诉自己敌人的射击时机。

  当然只要有一瞬出错的话,在下一个瞬间SantaCruz就会喷出火化为未来皇妃的棺材。这是不允许失败的。

  敌方因为夏鲁鲁的灵巧而焦躁不已,三机编队并排成横一列,微微地摇晃着机轴开始散播机枪弹。不是像之前一样对准首尾线集中一点发射子弹,而是在SantaCruz周围散播子弹使得机体造成损伤的作战。

  SantaCruz的机身承受七七mm机枪弹的攻击发出哐哐的让人害怕的声音。后座的法娜低着头抓住座席恐惧地颤抖着。

  夏鲁鲁转过头去,发现机身被打破了几个洞。接着将眼睛快速转回到计量仪器盘上,确认氢气没有泄露。

  自己这边的做法已经暴露给敌人了。云的绒毯,在那正上方的战斗是个机会。夏鲁鲁做好决定,看了看阻挡在北方的积雨云山脉后,略微踩住踏杆将操纵杆推倒。

  机体缓缓地倾斜,SantaCruz突入层积云的正中央。

  那是非常厚的云。云底有着直通海面的危险。依靠着高度计操纵着操纵杆,在高度五百的地方突出云层。

  将操纵杆拉回来,在高度二百朝北方水平飞行。

  眼下是被雨拍打的黑暗的海原。转过头去,确认了七艘飞空驱逐舰将船头转向这边直线前进。但是没有发射对空炮火。似乎是为了避免自相残杀,把解决猎物的工作全权交给真电了。

  晚了一步的真电四机突破云层,以机敏的动作拉起机首,将矛头对向SantaCruz。

  追过来的只有编队的队长机。因为在云中编队飞行容易碰撞,所以是被军令禁止的。解散了编队的剩余的飞机还在云上的吧。在视野中没有看到它们。

  夏鲁鲁凝神注视前方。在云上看到的积雨云在这个位置因为雨幕的妨碍而看不清楚。于是将操纵杆倾向下降到云下方之前看准了的方向。

  但是马上发着红光的曳光弹就从视野前方飞过。跟在SantaCruz后方的真电四机开始了枪击。

  通过这段时间的交手,夏鲁鲁已经看透了敌方飞行员的技术。

  不算好。

  看到了微弱的希望。虽然有机体性能的差距,但是如果自己这边的技术大幅超越敌人的话,那么就有逃脱的可能。

  SantaCruz优于真电的唯一特性那就是有着能够在海上着水的这一优点。

  单座战斗机真电失去机位是攸关飞行员的生死的。如果过分追逐逃跑的地方导致飞到母舰发信的电波航路带外去的话,就有无法归还而导致坠死的危险。真电的飞行员在出击并解决完战斗后,必须要完成在没有记号的天空发现豆粒大小的飞空母舰这一重大工作才行。

  操纵SantaCruz的夏鲁鲁在这点上要比真电的飞行员有心理优势。万一空战延长导致失去机位的话,夏鲁鲁可以在海上进行充电,然后继续飞行。

  所以现在夏鲁鲁的目标只有一个。

  逃出敌人的电波航路带。

  蜿蜒着躲避枪弹,尽可能地远离敌飞空母舰。

  为了让真电的飞行员们感到失去机位的恐惧,他一点点的改变机首的方向对他们进行迷惑。对方因为自身产生的不安而掉转机翼尾朝SantaCruz的话就是夏鲁鲁的胜利。除此之外,自己这边没有胜算。

  夏鲁鲁注视着后方。

  依然是四机各行其是地追过来。因为全都是队长机,似乎是彼此都想抢功,没有形成编队。

  敌方飞行员也察觉到夏鲁鲁技艺高超。虽然有威吓的枪击,但是并没有正格的攻击。不是在等夏鲁鲁因为焦躁露出破绽,就是在等别人先攻击。

  夏鲁鲁从高度五百进一步下降。

  四百、二百、一百。高度计的指针在后退。一个劲地下降,对准了雨中的海原。

  在高度十米的时候拉起机首。转头看去,敌四机在高度一百的地方追随着。

  从这里开始就是技术的胜负。敌人如果过于深入的话就会和海面激烈冲突,所以不敢轻易攻击。要击落现在的SantaCruz需要和夏鲁鲁在同一高度进行水平射击,这就有让螺旋桨撞到海面上的危险,要求敌飞行员有和夏鲁鲁同等程度的技术。

  夏鲁鲁认为真电的飞行员在犹豫。

  恢复冷静了。摇晃着机体,机首所向沿着Z字形改变,SantaCruz在牵引着敌机。

  目标是前方呈squall-line排列的积雨云群。如果到达那里的话,状况就会一下子倾向自己这边。

  就在能够看到希望之光的这个时候,从传声管传来了法娜的声音。

  有五架飞机从左边斜上方来了!

  夏鲁鲁瞬间将头转向左上方。正如法娜所说的一样,新出现的五架真电像是对自己这边的航路描画T字型一般,从旁边迫近。

  在法娜说之前完全没注意到。这明显是夏鲁鲁的疏忽。醒悟到跟在后面的四机是为了进行这联合攻击才没有枪击的。

  会被击中。

  大小姐,低头!

  就在夏鲁鲁的叫喊声在挡风玻璃内回响的同时,从旁边迫近的五机的二十mm机枪喷火了。

  SantaCruz的前方形成了曳光弹之墙。

  同时,在后方进行追尾的四机摇晃着机轴开始散布机枪弹。

  夏鲁鲁避无可避。

  几乎只能看着机体冲入机枪弹之中变得粉身碎骨就在这样想的时候,夏鲁鲁的两手擅自动了。

  在要与曳光弹之墙产生激烈冲突的那一刹那,夏鲁鲁反射性地将操纵杆往下推,机首微妙地下倾。

  不是在思考下能够做出的动作。迄今为止的经验和直觉,让只有一秒的几十分之一的刹那的回避行动成为可能。

  五架真电从眼前通过,仿佛从挡风玻璃伸出手去就能碰触到。SantaCruz穿过敌机下方。高度五米。海面就在伸出脚就可能会碰到的地方。

  在就要和波浪产生剧烈冲突的时候拉起了机首。

  一瞬间感到了安心。

  但是后方向着这里发射机枪弹。

  一边踩着踏杆一边躲避散布在空间的机关弹本应如此的。

  但是突然伴随着沉重的响声,侧面的有机玻璃破碎了。

  与此同时,夏鲁鲁的太阳穴部分受到了仿佛被金属棒殴打了一般的冲击。

  夏鲁鲁的头侧向后仰去。血从太阳穴涌出来,挡风玻璃被染成了血色。

  夏鲁鲁!!

  从远处传来法娜的大声呼喊。

  究竟发生了什么,夏鲁鲁无法理解。风景变得朦胧,螺旋桨的声音在远去。

  夏鲁鲁,振作住,夏鲁鲁!

  视野模糊、歪斜、倾斜。听到了法娜的声音。那个声音维系着薄弱的意识。

  自己的血的气味直刺鼻孔深处。感觉不到疼痛。但是有着不集中注意力的话就可能完全失去意识的预感。

  勉强张开眼角。血渗入眼中,反射性地用一只手擦掉。雨滴从旁边打进操纵席。

  从视野边上可以看到在SantaCruz右上方往上飞的五架真电的尾部。

  不只是从左边来了五机。右边也来了五机。夏鲁鲁对此完全没有察觉,受到了横向的枪击。

  到此为止了吗。

  他一边感受着拍打脸颊的风和雨滴,一边这样想到。

  坚持住!

  没有使用传声管,法娜直接对夏鲁鲁喊道。

  子弹横穿机体,沿着夏鲁鲁的太阳穴擦过。虽然只是擦过,但冲击力也是很强的。夏鲁鲁一边的头发因为血而凝固了。雨和风无情地从破碎了的挡风玻璃吹进操纵席。挡风玻璃内的温度一下子下降了,寒气渗入身体内。

  法娜的视线所向,四架真电还是依旧在悠然地追着。那游刃有余的飞行姿势简直就是准备给受伤的猎物致命一击的鬣狗。

  法娜咬紧樱色的嘴唇。对在这样的状况下只能低头发出惨叫的自己感到很不中用。

  法娜眼前的七七mm回旋机枪一副好久没有被使用的样子,枪身向着不同的方向垂着。

  在出发前的训练没有学习机枪的使用。将来要成为皇子妃的少女是不能使用杀人道具的,这是德尔莫拉鲁家的要求。

  但是,现在不是应该射击的时候吗。

  和之前不同,现在的SantaCruz只是以一定的速度直线前进而已。就好像受伤的野兽以朦胧的意识拖着脚逃跑一样。就算是外行人的法娜也明白,在这样的状态下被敌人从后方瞄准射击的话,一定会轻而易举地被击落的。

  法娜战战兢兢地把双手放到闪耀着黑色光芒的回旋机枪的把手上。

  铁一样冰冷的感觉通过指尖传了过来。这是货真价实的杀人道具。法娜一边发抖,一边以意志将力量注入颤抖的手脚中,笨拙地将枪口朝向敌机。

  用瞄准器观察,真电已经接近到几乎都要溢出瞄准框这样的程度了。

  神啊,请原谅我的行为。

  在嘟囔之后,法娜握紧了机枪的发射把手。

  但是机枪却毫无动静。焦急地无数次拉动把手,但是枪口却喷不出火来。

  似乎是操作出错了,但是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法娜对派不上用场的自己懊悔地快要流泪了。

  真电逼近到几乎可以看到飞行员的脸那么近的距离了。

  敌方飞行员看向这边浮现出下作的笑容。把法娜的生死玩弄在手掌之间。可以从那表情看出这意思。

  我要看着那样的笑容死去吗。最终自己过着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做到任何事的人生。在诞生到这个世上之后所做的事情就只有像人偶一样默默地在玻璃里面眺望着世界而已。

  感到懊悔的法娜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临终的瞬间的来临。

  迄今为止从没怜惜过自己的生命。可是在即将被夺走的现在,明白了这是无可替代的东西。

  要是稍微努力地活着就好了。

  昨晚应该和夏鲁鲁再多说几句的。诉说自己的事情,多询问夏鲁鲁的事情,互相了解彼此,使得关系变得亲密就好了。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也能够老老实实地接受以这样的形式一起死去的。

  就在她脑里盘旋着无止尽的后悔的时候,突然好像空气从肺腑深处抽出来一般,身体一下子变轻了。

  机速在上升。这是法娜感受过的最高速度。

  能够看到吊起的脸颊肉的下作的笑容从视野中远去。

  吹进操纵席内的雨和风的势头更强烈了。

  法娜将头转向前座。

  浑身是血的夏鲁鲁用脚卷住操纵杆,以全身的力气在操纵机体。

  夏鲁鲁!

  法娜不觉叫喊道。

  还没有结束。

  夏鲁鲁对后座这样说道,将右手从超增压(overboost)把手上拿开。刚才这一下蓄电量一口气下降了。使用超增压(overboost)的话可以以莫大的电力为代价,使得机速一瞬间急速上升。这并不是能够随便使用的方法,不过至少暂且脱离了危机。

  夏鲁鲁的意识现在依旧是朦胧的。

  注意力一不集中的话视野似乎就会突然变暗,然后就这样坠落到黑暗的底层。并且心想如果变成那样的反而比较轻松吧。

  太阳穴感到疼痛。脉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不停地在出血。因为挡风玻璃破裂了,所以操纵席内是非常冷的。可以感受到身体在变冷。操纵杆变得沉重,手又使不上力。雨水和血水交融使得他看不清前方。

  就这样被击落反而要轻松。夏鲁鲁的精神发出了这样的哀鸣。

  只有我的话那么被击落也无所谓。

  仿佛是在激励自己一般,他的嘴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但是还有法娜在。

  一边以后座听不到的声音嘀咕着,一边用全身的力气支撑操纵杆,让准备上浮的机体朝下方转舵。

  劈开雨的螺旋桨声从背后迫近。

  真电在追过来。不用转头看也能知道。那不是靠一次超增压(overboost)就能甩掉的对手。

  紧贴海面飞行是非常辛苦的。盐辛味的波浪飞沫从破碎的挡风玻璃冲进来。不是在封闭的云层之下,想要到太阳高照的云的上方去。虽然**在这样诉说,但是生存本能对此表示拒绝。

  现在拉起机首转为上升运动的话,会在机速减慢的状态下将机体上部暴露在真电的眼前,绝对会被当场干掉的。在没有甩掉对方之前,只有在这个高度飞行才有生存的希望。

  伤口的疼痛让头盖内部嗡嗡作响。手指麻木了。玻璃碎片也弄伤了夏鲁鲁的双臂。操纵杆异常沉重。但是操作只要有细微的失误就会导致和海面激烈冲突。现在能做的只有忍耐一条路。

  夏鲁鲁拼命迫使自己的意识清醒,感受从背后传来的敌飞行员的杀气。

  在真电的二十mm机枪喷出火来同时,SantaCruz在紧贴海面的地方让机体斜滑。

  机关弹从机体的左侧面通过,扬起了无数水柱。SantaCruz好像斜着切开波涛汹涌的海面的低空一般在飞行。

  法娜坐在后座将脖子尽可能地扭向后方,不断着叫着夏鲁鲁。

  夏鲁鲁,对不起,夏鲁鲁。

  那话语中饱含着泪水。法娜也被雨淋湿了,不过她的脸上掺杂着不是雨滴的东西。她明白夏鲁鲁在就要神智不清之前握住了操纵杆,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现在的法娜所能做的只有为了不让夏鲁鲁失去意识而毫不间断地和他说话。

  我是个没用的人啊。对不起。我是无可救药的累赘。

  夹杂着呜咽声说着即使说了也没什么用的话。如果停止说话的话,维系夏鲁鲁的意识的东西就可能会断掉,所以很害怕。

  夏鲁鲁时不时嘀咕着像是胡话的难以听清的话,几乎是靠着本能让机体蜿蜒前行、改变机速、斜滑的。从背后射来的枪弹完全无法捕捉住SantaCruz。

  阻挡在前方的屏风状的积雨云群微微地进入了因为出血的影响而变得模糊的夏鲁鲁的模糊的视野中。

  自己这边的活路只有那片空域了。

  虽然几乎处于出神的深渊,但是夏鲁鲁作为飞行员的本能让机首朝向云的山脉。

  受伤了的SantaCruz的机翼切开雨。感觉一放松的话就可能会昏过去,于是将意识集中到传到耳中的法娜的话。

  自己背后有着法娜的这个事实支撑着现在的夏鲁鲁。被雨幕覆盖的夏鲁鲁的视野时不时会混进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幼小的法娜。

  以向日葵花园为背景,过去的法娜在哭喊着。

  振作住,夏鲁鲁。

  微微的笑容在夏鲁鲁那被血弄脏了的脸上蔓延开来。这莫非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吗。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于是仿佛是开玩笑一般回应法娜的话。

  法娜,你在哭吗?

  回想起一边哭一边欺负猪的时候。记得法娜问自己有没有在哭的时候,自己慌忙把眼泪擦掉了的。

  嗯,我在哭啊。我什么也做不到,所以很不甘心。如果在这种时候有什么我能做的就好了。

  在浑浊的意识中,幼小的法娜的声音不可思议地清晰地传入耳中。风雨的寒冷的感觉远去了,沉淀在心中深处的法娜的话语是很温暖的。

  我有个请求。

  什么?

  我希望你能够和我说话。

  不碍事的吗?

  完全不。听不到人的声音的话,我会昏迷过去的。

  明白了。要说些什么呢。

  四架真电依旧在后面追随着。在等待自己这边的间隙。夏鲁鲁一边和法娜对话,一边将神经集中到后方。

  伤脑筋啊。我没有自己主动和别人说话的经验。我能问你的事吗?

  嗯。可以的。

  为什么要开飞机呢?

  夏鲁鲁一边以精妙的蜿蜒牵制敌人,一边回答法娜的提问。

  因为喜欢。

  喜欢战争?

  怎么可能。只是喜欢在空中飞而已。

  是啊,说的也是。

  真电的二十mm机枪咆哮了。但是子弹所向之处已经没有SantaCruz了。沿着超低空扬起波浪飞沫,机体横向滑行。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反复进行同样的操作是因为这是最好的。夏鲁鲁知道要是忍耐不住而采取其他回避手段的话,那么就会被当场击落的。

  我们是没有多少选择的。上司要是命令『搭上飞机和敌人战斗』的话,我们就只有遵从。

  刚才航行而过的五架真电在空中回旋,从左斜上方冲过来。另外给予了夏鲁鲁一击的另外五架以同样动作从右斜上方飞过来。

  将我带到艾斯梅拉鲁达也是因为被命令了吗?

  浑浊的夏鲁鲁的意识却完全把握了空域的状况。仿佛从上方鸟瞰自己的机体和敌机一般,迄今为止从未经历过的不可意思的感觉在引导着他。

  有一点关系。不过单独从敌人中突破渡过中央海是从没有人做过的事。主要是我想做做看。

  左边五机要比较快。他做出这样的判断,踩向右踏杆。

  即使成功后功劳会被他人夺取?

  机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扫射的机枪弹让海面裂开。

  不想要名誉吗?

  可以判断出那是七七mm机枪弹。敌人已经将装填数比较少的二十mm机枪弹打光了。

  如果说要给我的话那我是可以收下的。不过没有也不会对生活造成困扰。

  右边的五机紧接着袭了过来。现在的夏鲁鲁连转也不转向那边。意识一边来往于此岸和彼岸,一边察觉着空域全体。

  真想让我周围的大人们听听刚才这句话。

  机体紧贴着海面水平滑行。敌人的子弹根本连擦都擦不到SantaCruz。

  下降的敌机在贴近海面的地方拼命地将往下冲的机首拉起来。

  长久在空中飞行后,渐渐地对地上的价值观失去了兴趣。我想和我相同的飞行员是很多的。

  那最末尾的真电操纵失误撞到了海面上。漆黑的右翼重重地朝空中弹去,扬起了高高的波浪被吞入了海中。

  对于夏鲁鲁来说,天空是宝物吧。

  太阳穴依旧在出血,握着操纵杆的手处于无法随心所欲地用力的状态,不过夏鲁鲁的意识反而清醒过来了。

  这说法真帅气啊。

  夏鲁鲁用轻松的语气开着玩笑。

  我可是认真的。

  法娜做出了有点生气的回复。

  可能有觉得地上的事情很无聊的瞬间。因为在空中身份什么的都是没有关系的。

  视野前方是骤雨的雨幕。能见度被限制了。但是夏鲁鲁能够清楚地听到敌飞行员的呼吸、心跳。

  真电的飞行员们在焦急。空战拖得超出他们的预想,害怕再继续追SantaCruz。他们处于彼此无言地在寻找撤退时机的状态吧。

  是啊。我也这样认为。

  SantaCruz几乎是在以真电为对象在跳舞了。

  不管怎么说,流民出身的贝斯塔德居然能和未来皇妃认真地交谈。

  不论真电做出怎样的攻击,他都早两三步看穿了并避开了。子弹落在后头,偏离了。不准到都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瞄准夏鲁鲁机的航迹在射击的。

  不能交谈的吗?

  接着SantaCruz终于到达了积雨云的云底。

  这一带空域被刚才所无法比拟的强劲的雨和咆哮的风所支配。如果进到云中的话,机体会被强烈的上升气流和下降气流在空中解体的。不是对自己的技术有自信的飞行员的话,是不会想要穿过积雨云底部的。

  夏鲁鲁在风暴之中贴着海面飞行。这是敌人最难追踪的路线。潜到积雨云下面进一步加深对方飞行员的不安,使得他们放弃追尾,这就是夏鲁鲁的目标。

  大雨和起伏的波浪混杂在一起无情地撞进操纵席内。不用传声管的话已经无法对话了。

  法娜明白这点,但还是对夏鲁鲁说出了无法传达到的话语。

  我和你同样是人啊。

  在这言语的同时,如同圆木般的闪电在挡风玻璃外闪过。过了一会响起了仿佛贯穿天空的雷音的轰鸣声,倒映在拍打着波浪的漆黑的海面上的SantaCruz的影子变得更浓了。

  夏鲁鲁没有回答。但是终于将在这旅行开始的时候就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法娜对此感到满足。雨、风、闪电都不可怕。超越了道理理解了两人就这样一直在飞的事。

  要穿过云了。

  夏鲁鲁轻声说道。

  在这话结束后,仿佛谁拉下了舞台的帷幕一般,突然眩目的阳光照射进了操纵席。

  一直浅墨色的世界沐浴着大量的阳光,有着从未见过的强烈的色彩的夏空进入了法娜的眼中。

  哇啊。

  她不禁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唐突且戏剧性的舞台装置的替换。

  法娜的眼前,也就是机体后方,刚刚从云底穿过的积雨云在日光的照耀下耸立着。那是如果仰望云顶就会让法娜雪白的喉颈显露出来的高高屹立的银白色灵峰的景象。透明的夏空让那纯白变得更显眼,看起来非常舒服。

  并且一直在追随的不祥的漆黑机影也从法娜的视野中消失了。法娜的脸上露出安心的神色。

  看啊,敌人不见了。一定是放弃了。

  嗯,好像是这样的。

  夏鲁鲁没有转过头来,用嘶哑的声音这样说道。

  夏鲁鲁?

  和刚才相比,夏鲁鲁现在的口气有些不可靠。法娜转过头去,看到日光下的他的样子瞪大了眼睛。

  啊,这可真是!

  在厚厚的雨云下没有察觉到,但是夏鲁鲁的伤比想像的要严重。右边的太阳穴还滴着鲜血,破碎的有机玻璃深深的刺进脸和肩膀。早晨还是浅蓝色的飞行服现在右边大半被染成了鲜红色。另外握着操纵杆的手也被玻璃弄伤了,全都是黏糊糊的血,呼吸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看起来非常沉重地操作着操纵杆。

  夏鲁鲁在这样半死半活的状态下在雷雨中避开了数千数万的敌机的枪弹。这个事实烙印在了法娜的心中。

  啊,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察觉到。

  惹人怜爱的脸扭曲地很厉害,法娜看向周围寻找有没有能够充当绷带的东西。

  发现了座席下充当坐垫铺着的降落伞,于是用玻璃的碎片将其割开然后转向前座。

  现在靠这个忍耐一下。等会会用真正的绷带包扎的。

  法娜在狭窄的操纵席内勉强转过身体,将应急的绷带包在夏鲁鲁的太阳穴上。然后用手将扎在他身上的玻璃碎片拔掉。至今没有拿过比刀叉还重的东西的法娜的手马上就被划伤了,娇艳的蔷薇色的血从指尖流了出来。

  法娜,我没事的。

  拜托,这点事就让我做吧。

  法娜把手伸到破了的挡风玻璃外面,将从夏鲁鲁身上拔下来的玻璃片扔了出去。从法娜的指尖流出的鲜血和细小的碎片向着机体后方形成螺旋状的漩涡远去。

  法娜。

  什么?

  你手受伤了。

  你也受伤了。

  我无所谓的,但你就不行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要成为皇子妃的人。

  啊呀,夏鲁鲁。说在空中身份之类的是没有关系的是你吧?

  这,但是

  夏鲁鲁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有异质的东西进入了朦胧的前方景色中。

  SantaCruz现在的高度是一百二十米。在那遥远的前方有海水的墙壁。

  墙壁的左右无止境地延伸着。边缘被水沫的雾气遮挡住了看不到。

  一直平坦的大海有了段差。海原被横一线断绝开,高的一方向低的一方注入大量的海水,空中溅起高高的飞沫。

  大瀑布。终于到了。

  听起来很痛苦的夏鲁鲁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安心。越过那个瀑布的话就是雷瓦姆空军和天上空艇兵团争夺霸权的西海空战场。不像之前一样单方面是天上的制空领域。

  夏鲁鲁用右脚卷着操纵杆拉到近前。手腕用不上力,不这样做的话就没法拉沉重的操纵杆。机首辛苦地往上抬,SantaCruz和螺旋桨的声音一起提升了高度。

  法娜的眼下是一片海水的雾气。大瀑布的高低差有一千三百米,可以从溅起的水中看到大大的彩虹。水落下的沉重轰鸣传达到从上空飞过的机体内部。

  对法娜来说这不是第一次见到的景色。不过每次看到这无止境的龟裂的时候还是都会涌现出对大自然敬畏的念头。

  大瀑布的存在将世界分裂成两块,大陆之间的联络在飞行机械发明出来之前是不可能的。物资的输送手段、海域以及空域的制压手段都用飞空艇取代一般舰船都是因为这个瀑布的存在。

  如果没有这个瀑布的话,飞空艇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发达。作为物资输送手段来说一般舰船要优秀得多。装载能力相对较差的飞空艇要比没有升力装置的舰艇受到重视也是因为它们有能够越过大瀑布的能力。

  SantaCruz穿过海水的雾帐,在空中画出缓缓的上升曲线飞过大瀑布。

  在这前方是西海。夏鲁鲁再度让机体贴着海面飞行,用飞行服的袖子擦拭沾满了血的眼睑后看向高度计。明明脚下就是海面了,但是高度却显示有一千三百五十米。用指尖将读数调整到十米后,重新回到了原来的高度。

  夏鲁鲁涌起了强烈的睡意。一放松意识就变得迷迷糊糊了。在高空持续飞行导致的缺氧,受伤导致的失血,还有用完极度的集中力之后的反作用,各种各样的原因产生了睡魔。

  勉强撑开眼睛,眺望翼下的大海。

  寻找着在这片大海某处的谢拉卡迪斯群岛。但是在萧条的大海上看不到一个岛影。

  之前夏鲁鲁只要朝着西北方飞就好了。这样一定会碰到大瀑布的。在越过大瀑布的现在,作为洋上地文导航法的下一个标记的就是谢拉卡迪斯群岛。

  机体的东北或西南的其中一个方向是一定是有岛屿的,但是要往哪飞只能靠夏鲁鲁自己判断。一边和大瀑布平行着飞行,一边看着瀑布口的形状、云的形状、海面的颜色、涟漪的样子、飞行的鸟的种类等各种各样细微的东西来判断机位。

  不久日射开始倾斜,天顶染上了深沉的蓝色。

  密集的碧色的无数岛屿从夏鲁鲁朦胧的视野边上擦过。

  那是第三天的停留地谢拉卡迪斯群岛。由大大小小共七十以上的岛屿组成,逃到这里的话暂时就能安全地度过了。

  舔着干燥的嘴唇,挤出剩余的力气,将操纵杆缓缓地向群居的岛屿之间的闪耀着银光的内海倒去。

  SantaCruz的机首向有着透明的海绿色的岩礁的美丽岛屿冲去。

  今天活下来了。虽然有好几次觉得不行而放弃了,但是现在还是像这样在空中飞着。法娜还活着。侦察机SantaCruz漂亮地从敌机动队的轮形阵和十四架真电的追逐下逃脱了。

  夏鲁鲁在确凿的思考的一角确认了这件事,满足地露出了微笑。在确认了通过脚下的硬铝的机体传来的着水的感觉后,将两手从操纵杆放开,把氢电池反应堆转为「充电」,呼了一口气,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深深的睡眠之中。<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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