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渐入佳境
京举一试便是三日,照例再五日后,入围殿试的名册是该列下。然因着科举房三位主事的大人染了秋寒,时程便有少许耽搁。待消息传了延陵府,延陵易即是斥了科举房一番,言着举事为大但也不报便私自拖滞是要犯了大过。好在尚余两日半,延陵易便也匆匆入科举房,领着余二位主事彻夜不休,拟定人选。
这一日午后,殿审名册各送了凤阳宫与东宫一份,待圣元帝御览与东宫亲批后,即是示下,这才要科举房上下一并呼出了口气。暗中亦有三两官吏对延陵易稍予赞佩,虽为奸佞,却也是个能干实事有硬手腕的。
昏落之时,软轿落了延陵府前,延陵易出轿门半步,即听下人来禀言尚书台执府掌吏李大人拜见。
延陵易步子微怔,暗道他倒是来得凑巧,才是屏退了下人,自己提着笼面入了前厅。
朝事不入后堂,官吏不进中门,是延陵府的陈规墨矩。凡是朝中来客,皆要候在前院正厅,如今这李昃李大人亦是。
延陵易入厅时,李昃已起了半身,急急迎上:“王爷,臣…奴才…”
“殿审名册的事吧?”延陵易微一抬眼,即是由他接过手中灯盏,曳裙入了正位,落稳后才沉道,“定了,皇上也阅了,未说出个什么不好。元狄兄弟的名字我是命人添上的。这一日半的要他好好准备一番吧,殿审上多多在意着些吧。他京试的卷子我看了,也不知他在沅州读得什么书,文辞狗屁不通,实要我这脸面不好过。要不是那审阅的掌笔文人中有三两个忠心办事的,岂能这般草草应付过去。”
“是。王爷辛苦了。”李昃此时已是憋红了一张脸,勉强笑着。
“自家兄弟,不谈辛苦。我若不当这个京审贡试的特命主考倒也罢了,既是官帽子压下来,看见兄弟混在坛子里,难免要顾念番,顺手也就拉他一把。李大人,你说这也算是常情吧?”延陵易的眸子略略打了他一眼,这个李昃于尚书台势力不可小觑,日后是要有大用,他从前效力南荣,如若全把他挖过来了,才是齐备。她不大会轻放过大用之才,尤是能为己所用的。时下,她便借了个饵引他,一条肥饵,是李昃在意的,他李家的独苗子李元狄。
闻此言若要李昃此时感激涕零,他必当老泪纵横,此时噙着感激之泪,连声应着:“王爷予奴才家的大恩大德,奴才与那狗娃子必当生生世世孝奉。”
“那…若要李氏一门只忠于延陵易一人呢?”说及要处,延陵易不由得顿下,偷睨着眸光打探身侧人反应。
但见李昃面上灰白了又青,青了又紫,一时哆哆嗦嗦言不出个字,索性再一笑,微揉着眉心平缓道:“此事不急,李大人大有时候细细考虑,延陵易无意勉强了去。”
李昃面起回转之色,常青冷袖一抬,即是由中取出金匣一盏,推递而上:“此番王爷费心劳力,奴才小小一般心意。”
延陵易垂头喝茶,眸子但也未飘上那物什,唯面色无动道:“府里尚不缺这些,若要略表心意,科举房的几位贴了心血的共事倒也该授点谢礼。我虽代大人一一打点过,李大人亲自出面言个谢必也应礼数。”
“王爷说的是,待奴才回府备置后,依着王爷之意势必要全全表了心意。”
“嗯。”延陵易微一点下头,“这便好。”说毕即是准备起身离去,她头有些闷痛,这一番用过冷茶,是有更痛的趋向。
然李昃似是有言未尽,见势忙起身相挡,反将金匣更推近了分,言得恭敬:“奴才也是知道那些金玉货色入不了王爷的眼。所以只备下虚礼。这匣子里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反是不值钱的泥人塑子。奴才听说贵府添了小少爷,且孩子又喜这些玩艺,才是托人从善捏泥塑的景州寻了这一套八仙过海。不是什么金贵的,王爷莫要嫌弃,替小主子随手收下便好。”
延陵易周身冷下,未抬手接过,反以寒光逼向:“李大人,怎会知我府上小少爷的事。”
李昃见状,心下一紧,忙匆匆解释:“想是王爷几日里忙里忙外,未有在意宫中消息。小少爷的事,昱瑾王几日前便急急报了内侍府,而后递了折子予皇上。这一两日于宫中更是言论的多了。这一喜,奴才是贺的晚了。恰又听闻昱瑾王甚为疼爱幼子,为求与孩子亲近便连连向宫人讨问捏泥人的要领,奴才这才….”
“你是个有心的,这礼我收下了。”延陵易方以呼了口气,想真是自己忙得紧了,连着几日未有管顾过府中事宜,但也不知道尹文衍泽那厮又是闹出了什么妖蛾子,不过是添了个孩子,倒似他真得了儿子般兴奋。嚷嚷得要全天下皆知才是满意。
……
易水居的院庭方打起灯束,青玉石道上泛映着波色粼粼,时而有水声扑入,恰为悦耳。
予澹台行过昏礼,延陵易一面听延陵忠抱着一日半来府中事宜,一面入了易斋,目光越上案前描字的小粽子才以手示意延陵忠止声。延陵易靠了近,小粽子闻声抬头,见是母亲忙要跳下圈椅,延陵易微一蹙眉:“莫动,写你的。”
小粽子噢了一声,才是又垂了头。
“在临谦卦碑的帖子?”延陵易轻轻吱了一声,但未像往日般挑鼻子挑眼,淡淡了道,“嗯,男孩子倒是要从临篆书练起笔骨,遒古雄拔,长气度。”
“爹爹也是这般说,所以才翻了唐人李阳冰的帖子予我描。”小粽子嘴边添了朵笑涡,两眉笑而一弯。
延陵易微咳了声,未料不过三四天光景,这小东西便一口一个爹爹喊得好不亲近。她时下竟有点犯酸,养他三四年也不见他这般和自己亲份过。
小粽子细心觉察了母亲颜上不适,才是低低又道:“是…那不成器的爹爹。”
延陵易倒未理睬,只一扬袖子撤开他腕子,捏过他手下帛纸不经意的打量,嘴上依是淡淡的:“藏锋以包其气,露峰以纵其神。篆书的起笔讲究在藏锋。不露笔尖,欲右先左,欲下先上,折笔不停,收亦要空回笔锋。你记着这几句才能练出精髓,不过心的描临是也无用。”
小粽子一指抵上额头,浅浅揉着,暗中苦叹娘亲的老一套是又来了,说不了三句好的便要言下一车不是。
延陵易压下纸面,临案与小粽子一并坐下,端着延陵贤添递上的热茶徐徐道:“这三两日都念了什么书?”
“易…易经。”小粽子脖子一缩,这几日倒还真未学好,跟在那不成器的父亲身边混,无不是随着算衍天卦,画那阴阳古怪的太极图。
“卜筮?!”延陵易即是又蹙起团眉,“打明日起,安心守屋子里念书,我从前备下的书目,你要一一读完。再选个日子定下,是要考你的。”
“可是明天小粽子说好了要跟爹爹去二伯家蹭吃。”小粽子身子一倒,作势便要撒娇,“娘亲好,好娘亲~~”
延陵易直被他念得周身发紧,叹下一口气,问:“你这身肉粽子,都是见过几家叔伯了?”
“除了住得最远的二伯家和太子伯伯,他的都见过了。小粽子不多说话的,也不会丢娘亲脸,到了随着爹爹两手一伸,他们即是送上不来不少见面礼,爹爹说小粽子人缘好。”
“人缘好?!”延陵易念想这事情不对,她的人面在这些王爷们圈子里常以抹不开,她儿子能一并好了人缘才是作笑,一手推了把他脑袋,“你倒是如何好人缘了,细细给我念一番。”
“起初人缘也不好,堂兄弟们都不带我玩,爹爹看了气呼呼的领小粽子入宫了,拉着我一并给皇爷爷跪下。正巧皇爷爷准备吃凉瓜,瞥头看了小粽子一眼问吃不吃瓜。小粽子心想有瓜吃还不好,也就应了,皇爷爷就差人把他面前的连瓜带碗递了小粽子。”
“嗯,然后呢?”
“瓜我吃啦,碗也被爹爹揣走了。这一下到了叔伯家,二话不多说,抬了碗亮人前。谁也不多说一个字,一个劲儿往里砸宝贝。尹文怀那小子还把他的九天玄女扔进来了,他起先不想扔,他父王一瞪他,就递了……”小粽子越说越起劲儿,手下笔管一扔,即是跳下圈椅,学着他老子双手负背的模样来回走念,“爹爹说了,往后要常去那皇爷爷那吃瓜。”
延陵易霎时明白爷俩这一出闹戏由此而来,只摇了头,不大好评判。恰延陵贤走过来添茶,笑意阑珊着:“我们小少爷啊如今成了财来宝呢。”
“什么宝,我看倒养成个小乞丐。”延陵易淡淡一言,面色如常,起身而立,再嘱咐了番即是领着延陵贤出了易水居。
这屋外恰一阵寒风冽过,延陵易也不知自己是要去何处,怔着亭在半月门处。
延陵贤倒有些明白她的念想,小心着出了声:“主子莫不是要去王爷那里?”
尹文衍泽?!她默念了一声。自那一夜香汤池中的尴尬后,他似乎也在刻意回避自己。纵是脸面厚成那般却也在这几日间与自己玩起了冷战,即食难免相见,也难以四目相汇。他但也不看自己,自己也便不好看他。崇毅之事,她确有自己的难处和思虑,是不能对外人道。然那一日,他双目清寒,颓然离去的背影,是也触痛了她心底不知哪一处,酸软寒涩的麻。
“主子,您还求什么啊,贤儿是真看不明白了。这一般平凡女子所求的,您全得到了,她们求不来的,您也占着。却又见您总不在乎,总不过心。贤儿见识短,但也打心眼里觉得昱瑾王是难求的好父亲好男人,再不论怎样,关键是奴婢能从王爷眼里看见…看见…”延陵贤一路抱怨着,倒也愣下,垂眸翻着眼皮打量停在浮廊处的身影。
“看见什么?”延陵易抬手握上一束冷风,敛了心神,淡淡问道。
“看见主子您。”延陵贤咬了下唇,眸上滚了层湿漉,一字一句,“贤儿从王爷眼中能看见主子的身影,全是主子。”
延陵易忽而僵住,握紧的掌微松,许久方摇下袖摆,冷眼睨上:“你这一双眼倒是厉害,比我看得清楚明白。”然负在身后的一支袖子却是寂寂的颤抖,手,阖了又紧,紧了又放。
(鞠躬感谢今天fjno1111和若汐亲的赏~~~)<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