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善心

  天方亮起一角,延陵易推了小粽子的房门入室,方妈已起,出了榻正为小粽子放下帷幕挡下些微晨曦。wENxuE

  “夫人。”方妈低低唤了声,便由延陵易示意噤了声。

  延陵易入了里榻,掀着一角帷帘,凝神看了儿子片刻,由袖口裹出那个泥猴轻轻置了他枕边,再顺手借着帕子擦了擦他睡得满额头的汗,才是又放稳了帘子。扭头离了几步,接过方妈拭手的巾帕淡淡道:“我这一时便要走。”

  “那我把小少爷哄起来送送您。”

  “免了。”延陵易轻着声音便往门外行,一手扶了门栏道,“由他睡足罢。”

  瑞日破云而现之时,状元口胡同的轿子一并抬起,金色迷光恰罩着京都每一寸角落。延陵易微抬了轿帘,由后望去,恍恍惚惚,纵连方妈的脸亦不清了。轿子走了半柱香的光景,忽闻京鼓四响,先是由宫都,再蔓延至京中各处鼓台,漫天皆是鸣鼓之声。轿子恰也停驻,延陵易静静数了那鼓音,一连十八响,是有远方贵客入抵京师。落轿停驻,亦是因御道由重兵封锁,两侧官道强兵戒严,需要一一验检身份方能通涉。

  “王爷,是要耽搁您片刻,大夏国的皇帝随皇后娘娘入京归省呢。”轿外小厮低声抱备了一句。

  延陵易正抬了轿帘,由一侧官道望去御道之上的夏国仪仗,其势壮大,銮驾卤簿与骑驾卤簿并进,一路逶迤入了丹凤门五门之正中三门,望见头,便望不断尾。五色金龙旗迎风而展,五色龙纛一路飘摇,皆绣着大夏国皇室的族徽黄玉色赤单龙。天子金辂高一丈三尺九寸五分,阔八尺五分,由二十八人相抬,沉缓袭入。次双龙黄团扇与黄九龙伞高高耸起,遮起一片华光,宽大的门道,高而耸立的墩台,这大郢都最夺目的丹凤阙楼,尚挡不下夏国大驾卤簿之威。

  “这架势倒也气派。”延陵易不作声地沉下帘子,仍挡不住贯耳雅乐宫调。甫一阖目,转念思及长晋公主远嫁大夏已是三年,三年之后,随夫归京探亲,恰也是摆足了门面。如是想,一国之母,又是一国之尊公主,这天下,能有此显绰身份的女人,业只她尹文韵一个。

  ……

  易水阁间,延陵易立于屏风后宽衣,屏外立着延陵贤,正端着印册将这三日府中大小事宜报上一遍予主子听。依着延陵事无巨细悉究本末的性子,自是由三日间拜访过的官员至府中杂小事物皆不能放过。

  “昨日午时,昱瑾王府曾差车来接王爷,然我们报一时半会寻不到您,那王府下人才随着车马退下。”

  “何事?”延陵易着了宽衣,步至镜前扶正了襟领,又细细抚着袖端的罗绣,声音淡淡的。

  “昨日是三皇爷家小世子的寿宴,看那意思,昱瑾王府是想接您与王爷同去。主子,这事您得了消息吗?”

  延陵易微愣下,偏了半身,扶着妆台坐落,徐徐才是出声:“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言着回了菱镜台前睨着自己,这么一张生不出表情的容样,别说他人,是她自己也看得不舒应。

  紧握的十指微松,恰露出那一日由自己仔细叠备的笺纸,一纸三字,如今她已是不敢再看。捏着一角笺即是迎向暖烛,未至却听身后人音漫出——“用心写的字,不当烧。”

  延陵易抬眸,尹文衍泽驻了步垂眸,二人视线猛地汇作一处,看得她满眼昏乱,不知是刺痛了哪一处。讪讪垂了头,手中纸笺推递了一处,静静起身:“王爷怎么来了?”

  “你昨日,连半眼都未看我。”尹文衍泽近了半步,目光攥着她,袖摆一挥即是打发了屏外候着的丫头撤下,“你说我不当来向你讨个解释吗?”

  “纵我看了王爷半眼,您依是会向我讨解释。”延陵易躲着他目光,微侧了目,一手仍抵着妆前,长甲与红木台上微微划过。她想,他要的解释,是该同看不看无关,“王爷,我不善演戏。您想问什么,亦无需兜圈子。”

  “噢?”尹文衍泽忽得收敛下满目严肃,转而笑睨着她,一手穿过她肩上柔发,她未来得及拢发作髻,索性他手中仍可有物什把玩,“夫人不善演戏,却似乎好看戏,诸如永安城楼上,那一出戏,看得夫人畅快了?”

  “有人不嫌麻烦,喜做好人,我看戏又如何?”展袖露出了一截腕子,皓白如雪的碧腕攥着裙间冷扣,愈攥愈紧,延陵易微抬了眸,目光一瞥,即是散至他处。

  “我也是那一日城楼之下明白过来,自己由着夫人摆了一道。夫人是有心做好事,便想着法子借他人之手出力。说也奇怪,夫人作恶时从不假借他人,然这积德行善的事,偏要将功德推出去。”

  依着延陵易处处规矩的习性,那一日怎会在自己桌案上留了揉成团的笺纸?且那纸上细细列着自己诬赃公仪棠的一列列恶状,更是不该留下的把柄反能入他眼,才叫他奇怪。然转念一想,不通也是通。延陵府的声名与延陵眉的孕事,皆是系在公仪棠一人之上。人,是她栽赃诬陷,却要另一面暗中保下,实有些难办。索性顺水推舟由着能保下他的人出手,这笔账,较她从前每一笔都明白清楚。这么个女人,你恰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她说自己不擅演戏,然那一出公仪棠屈死之后的两难困窘之容,她是比戏子演得都真。

  延陵易平静地挑眉,不漏出一丝心绪,出音甚缓:“是吗?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做善事的心思。”

  他饶有兴致地看她一脸无谓的推避,总有些话,是她不愿承认或以不好认得,他从来理解,因着清楚明白,才从未怪过她半分。她若要作恶,他便由着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替她周全。她造下一分孽,他便为积得一分德。若她一生作恶下去,他便为她尝一生。

  他凝着她,她眸中每一丝波澜都能牵动起他心绪。

  二人满是深意地沉默了许久,终是他先做了一叹:“上妆收拾番罢。夏国皇帝入京,韵儿也回来了。父皇要我们都进宫吃这团圆宴。”

  (补上加更了,鞠躬感谢fjno1111和低头清唱两位亲的赏~~~这两章实在困得紧,来不及校正了,唯请见谅。)<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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