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天诛
天启元年腊月二十九日。</p>
朝鲜使者李承早一行，由关原前往江户，向德川幕府发出最后通牒。</p>
江户方面须在天启二年正月初五日之前与大明签订友好盟约，结束双方敌对之态势。</p>
否则，包括天主教徒和投诚各藩在内的百万大军（实际十五万人）将踏平幕府，劫掠江户，以弥补大明在本次东征中的消耗损失。</p>
使者提醒幕府将军，从正月初五日开始，多拖延一日，幕府便须多支付五万两白银的军费。</p>
“盟约的地点，平辽侯也给你们选好了。”</p>
江户，本丸御殿。</p>
身材高大的李承早站在幕府老中土川利胜对面，撸起朝服宽阔的衣袖，旁若无人的攘臂高呼。</p>
使者摆出一副朝鲜人特有的干架小霸王姿态。</p>
一架浮世绘风格的屏风后面，幕府将军妻子眉头皱紧，仔细听外面吵嚷声。</p>
一群德川氏的家老们簇拥土川大人，攥紧拳头低头不语。</p>
须发花白的老中土川利胜满脸堆笑，脸上堆起的褶子像上野盛开的樱花，对着眼前盛气凌人的朝鲜人绚烂绽放。</p>
至少从表面上，不容易看不出这位幕府老臣的内心所想。</p>
两名足轻大将跪坐于大殿玄关旁，腰背挺得笔直，按住刀鞘的手指蠢蠢欲动，一脸杀气回望这个蛮横无理的朝鲜蛮子。</p>
“请凑近一些看！喏，看这里！”</p>
李承早从怀中掏出幅描绘精细的倭国地图，在土川利胜面前晃了晃。</p>
土川凑近一些，目光落在长门藩位置上。</p>
李承早是李惕然胞弟，兄弟两人同为朝鲜国驻大明京城的朝天官。</p>
开原军入关靖难后，留在京师的朝鲜人被平辽侯纳入麾下，很多人负责对外事宜。</p>
东征以来，与幕府的几次谈判，派出的都是朝鲜人。</p>
平辽侯和朝鲜没什么深仇大恨。</p>
只是这个族群性格倔强，寸步不让，最适合在外交场合出现，在谈判中往往容易占据优势。</p>
当然，也容易被砍头。</p>
李承早的三位同伴在之前几次议和中，便被幕府斩首。</p>
同僚惨死，他本人又经历壬辰倭乱，所以，对德川秀忠可谓恨之入骨。</p>
当平辽侯派他来江户议和时，这位强硬的朝鲜文官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表现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勇气。</p>
其实平辽侯的本意，当然不是派人来送死。</p>
倭人畏威不畏德，他们天生慕强，派强硬派来谈，反而更容易成功。</p>
“平辽侯心怀仁慈，不忍将尔等诛杀殆尽，顾全幕府颜面，所以盟约地点选在牛关港！届时，各藩大名都要到场！”</p>
李承早身上丝毫看不到大国使者的矜持稳重。</p>
与其说他是个使者，倒不如说像个汉城菜市场里的奸商小贩。</p>
盟约地点定在牛关港口。</p>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风景秀丽，海风和畅，最适合商讨一些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p>
“土川大人，盟约的内容，你已知晓了吧，平辽侯军务繁忙，初五便是最后一日！不可再拖。”</p>
正月初一，李承早率两位特使，以胜利者的姿态，继续向幕府威胁讹诈。</p>
朝鲜人索要战争赔款已上涨到一万万两白银。</p>
土川犹豫不决。</p>
“家老见我此次节略，但有允、不允两句话而已。”</p>
土川家老问：“难道不准分辩？”</p>
李承早笑道：</p>
“只管辩论，但不能减少，越往后拖，付款更多！”</p>
此时大阪联军虽已溃败，但是在关原、江户一带，幕府军实力尚存。</p>
在平辽侯授意下，邓长雄在大阪八尾秣马厉兵，吸纳大批天主教徒，凑够十万人马，以近卫军为核心，快速向东挺进。</p>
关原方面，平辽侯亲率近卫第一军主力向北进军，大军一路所向披靡，连续击溃下野、常陆诸藩精锐，斩杀倭寇一万五千人。</p>
正月初四，大军进至江户城南五十里。</p>
与此同时，吴阿衡与李旦以及葡萄牙商船组成的联合舰队，开始炮轰本州沿海的镰仓、鹿岛、富田等港，沿海幕府舰船，或是自沉，或被联合舰队俘获。</p>
随着东征大军的节节胜利，隐匿在关东各藩的天主教徒纷纷响应，他们杀死代官，焚烧幕府军的粮草，关东各藩陷入空前恐慌。</p>
自去年十月开始，江户城中米价接连暴涨，町人和武士生活陷入困境，去年大晦日（除夕），很多人家连年越荞麦都吃不起。</p>
幕府为支援攘夷，不断提高町人租金，导致民怨沸腾。</p>
正月初三日，定居于江户的中级武士小盐平七郎，散尽家财，得款八百三十两。</p>
他将银两全部散发给万馀市民及近郊贫民，密告以起义信号，同时发出檄文，列述自己举兵的理由，号召市民和附近农民起来共同战斗，同时邀请平辽侯早日攻打江户，解救百姓于倒悬。</p>
由于叛徒告密，小盐平七郎被逮拿处死。</p>
然而幕府形势危如累卵，风传征夷大将军不愿与蛮夷议和，表示要“三千万玉碎”，与蛮夷血战到底。</p>
正月初四，大奥东御苑。</p>
“混蛋！闪开！！”</p>
全身披甲的土川利胜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的侍卫，武士刀忽然斩向那侍卫脖颈，旁边几个侍卫挥刀反击，旋即被土川大人后面紧跟上来的足轻大将用长枪刺死。</p>
“长松丸！长松丸！”</p>
土川家老带着四名悍将，一路砍杀，杀死所有挡在前面的人。</p>
土川家老一边走，一边大声喊幕府将军的小名。</p>
御铃廊上，女中（类似宫女）们奔跑尖叫着，不时有人被迎面刺来的长枪杀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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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身是血的土川走到最里面一座阁楼前，稍稍整理了下满身是血甲胄，蹬蹬爬上了二楼，身后楼梯上留下一串新鲜的人血脚印。</p>
二代征夷大将军德川秀忠呆若木鸡瘫坐在榻榻米上。</p>
大奥最有权势的女人浅井江，望向闯进阁楼土川老中，朝杀气腾腾的老臣微微躬身，发出嗤嗤笑声。</p>
宫殿外传来足轻喊杀声和町人的尖叫。</p>
街道上冲天火光将阁楼墙壁映成血红色。</p>
她忽然从身后拿出个布袋，用力将布袋抛到前面。</p>
“看看吧，哈哈哈。”</p>
土川一脸震惊，用刀挑起布袋，淋漓的血滴顺着布袋啪啪落在榻榻米上。</p>
“谁的首级？！”</p>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p>
土川家老望了眼幕府将军，后者还在盯着地板发呆。</p>
武士刀划开布袋。</p>
年逾五旬的老臣发出一声惊呼。</p>
“啊！”</p>
李承早和土川四目相对，朝鲜人眼睛睁得很大，嘴角微微上扬，死后还露出谈判时睥睨天下的表情。</p>
“你！狐狸精！祸乱幕府！”</p>
土川丢下人头，勃然大怒，扬起武士刀朝阿江冲去。</p>
阿江神色不动，大声讥讽：</p>
“哈哈哈！德川家完了，狗主人死了，你这条老狗也该····”</p>
笑声戛然而止，噗嗤声响，榻榻米上喷起一道三尺多高的血柱。</p>
阿江的血高高飞起，溅满土川全身。</p>
土川一脚踹翻那具无头女尸，转身对主公躬身行礼：</p>
“将军，城中町人暴乱，城外蛮夷逼迫，事已至此，我当拼死一战，酬谢您和东照神君（德川家康），保重！”</p>
说罢，土川招呼随行武士，起身下楼。</p>
他们刚走了几步，只听背后传来幕府将军沉稳的声音：</p>
“土川家老，你们不用死，现在出城答应议和，我会立即前往长门，对朝鲜使者之死，向平辽侯做出解释，同时与明国签订《牛关条约》！保全日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