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可曾娶妻?
五千多朝鲜兵怀揣着饷银粮食，以及对天朝刘把总的无尽感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然后往汉城相仿溃逃而去。
留下金应河和大明将领们，大眼瞪小眼。
为了给足朝鲜兵回家路费，刘招孙这次花光了他的银子，还向康应乾乔一琦借了几千两。
两个倒霉的文官监军把所有希望都押在刘把总身上，借出去的钱都是沉没成本，他们也不指望刘招孙以后再还。
吕不韦奇货可居的道理，大家也不是不知道。
眼下这位刘把总是奇货，跟在他身后的越来越多的流民大军更是奇货。
须知“击溃奴贼，收复辽民”，上报朝廷后带来的收益，可比几千两银子值钱多了。
金应河没有回汉城，而是带着两个偏将和八百多名弓手，留了下来，继续追随天朝军队。
金应河算是这个时代忠君爱国的典型，虽然他对大明文官贪财，武将怕死的现状也有很多不满，不过至少自己追随的这位刘把总，却不折不扣是条好汉。
大军离开宽甸，一路向西北前进，沿途不断有辽东难民加入，刘招孙对辽民来者不拒，只要他们能自带粮草，不拖累自己的补给就行。
“刘把总，等回到沈阳，你当与经略大人和衷共济，不可意气用事，刘总兵已经殉国，他和经略之间那些事情，过去便让他过去，有此次大功，皇上必定不会责怪杨大人，说不定让他继续留在辽东对付后金，咱们以后仰仗他的地方还有很多，”
距离沈阳还有百里，康应乾便开始喋喋不休劝说，反复给刘招孙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
刘招孙对杨镐和义父之间的恩恩怨怨，并不十分清楚，只听人说过，当年在朝鲜，杨镐嫉妒义父战功，在背后捣鬼，后来又借口义父在贵州贪污，弹劾过他。
他觉得事情应当不是那么简单，于是安慰监军大人。
“康大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经略大人用兵如何，末将不知，不过他之前在登州担任海防道，据说颇懂粮草后勤，咱们突然多了这么多人，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才能把这些难民安置妥当。”
康应乾点头称是，他抬头望向刘招孙，不由感慨，刘招孙对各位上官履历如此清晰，比自己这个文官知道的还要多。
此时刘招孙带领的这支队伍，人数膨胀到了四五万人，陆续还有难民加入，队伍在山路上行进，队首队尾长度超过十里，一路浩浩荡荡，阵势搞得比半个多月前去打建奴时还要气派。
不知不觉，刘招孙已经创造了一个历史，他成为大明历史上带兵最多的把总，没有之一。
刘招孙让家丁头子裴大虎、准镇抚司小旗沈炼，率领众家丁，核实这些难民身份，将混迹其中的建奴细作全部斩首。
努尔哈赤擅长用间，不过这招到刘招孙这里就不太好用了。
等到了沈阳，刘招孙会让杨镐在城中严查奸细，他相信有自己在，这次不会在沈阳发生奴贼里应外合攻取城池这样的事。
秦建勋率领川兵一路跟随而来，听到说建奴可能要攻打沈阳，他立即有了兴趣，天天在刘招孙身边询问和建奴作战的细节。
刘招孙其实很想告诉这位少年将军，努尔哈赤接下来的目标是开原、铁岭，然后是叶赫，最后才是沈阳，不过他担心军机泄露，让后金方面改变行动计划，明军便将陷于更不利的地位。
开原城作为辽东重镇，“开原、广宁并据襟吭，”，为辽东地区北路屯兵城，在军事意义上仅次于辽阳、广宁。
开原西遏蒙古，北控海西，东逼建州，南屏沈辽，有如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插在辽北大地，震慑着蒙古、叶赫和建州。
此刻，开原对后金来说是一道屏障，它将建州和叶赫分割，所以要想真正统一女真，攻占开原势在必行。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萨尔浒战后，努尔哈赤一面派人安抚朝鲜，一面准备进攻开原，进攻开原的具体时间在万历四十七年六月中旬。
刘招孙必须在三个月时间内，重新整顿兵马，协助防护开原，尽力将辽东沦陷的时间往后拖延。
“那支随你们川兵一起来援助的广西狼兵，现在何处？”
刘招孙换抬头望向秦建勋，询问广西狼兵的下落，这支土司客兵在辽东很不受待见，自从调到沈阳，便与聊朕冲突不断，辽镇将官们恨不能将其除之而后快，
秦建勋一脸茫然，五日前，他们和狼兵在宽甸分开，便再没有见过这支人马踪迹。
“狼兵汹骁勇，或许是去抢建奴了，”
刘招孙这话只是玩笑，果然如义父所言，这土司狼兵，强则强亦，扰民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发起疯来，连建奴都不放过。
如果这支人马越过宽甸，继续往北，很大概率上会和建奴干上一仗，也或许像原本历史位面上的东路军那样，沿途抢劫建奴小的城寨，最后被后金军大股部队包围歼灭。
不过现在刘招孙对狼兵，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避之唯恐不及。
他麾下这几万人马，经过几日打磨，好不容易有了点军纪约束，若是被狼兵影响，怕又成一盘散沙了。
刘招孙暗暗下定决心，等稳定下来，要先进行筛选，将军中的兵油子、老弱病残淘汰掉，然后开始按照戚帅的练兵方法，严格训练，令行禁止，锻造出一支真正的强军。
沿途陆续经过一些屯堡，堡内驻守明军，提前得到消息，见这么多人马过来，尤其当看到马车上密密麻麻的真夷首级，大家很自觉献出粮草物资，生怕这些客兵来抢。
不止是明军屯堡，宽甸至沈阳沿途的豪绅大族、道门堂口，在刘招孙兵威之下，都纷纷自觉交纳粮草，以免这些客兵发疯抢劫。
作为大军统帅，刘招孙对这种强行化缘的行为很是不满，但也无力阻止，否则这几万人便会立即土崩瓦解。
这个时代除了戚家军等极少数极品，各地明军基本都这么干，行军打仗路过沿途州县，偷鸡摸狗，无所不为。
辽镇地头蛇李如柏，还没和后金军接触，便吓得屁股尿流，在逃跑路上还不抢劫一把辽东老铁。
至于崇祯年间的吴桥兵变，导火线也是因为孔有德部下士兵在吴桥偷了一支鸡。
相比这些渣渣，刘招孙他们没有主动抢劫，已经算是仁义之师了。
对主动送上门来的物资，肯定是要接收的，不过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一点，他不想因为这点粮食去开罪辽东的地头蛇们。
大军走走停停，三月十九日，沈阳城已然在望，距离只有三十里路程，四万多人稍作休整，刘招孙派家丁先行进城，向经略大人禀报说东路军凯旋归来。
刘招孙在几位心腹将领簇拥下，到附近玄元观进香。
鬼神之事，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
穿越过来后，为了生存，刘招孙杀人无数，东路军在他的干预影响下，勉强击溃镶蓝旗，一战下来血流成河，这可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眼下自己掌握上万人马，兵已经有了，钱应该也在路上。
只是马上就要进入沈阳，沈阳建功立业的，也可能会是他的终点。
面对这样的压力，要说心里没有一点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众人在道观烧了香，拜了拜真武大帝，裴大虎凑到刘招孙耳边道：“十三爷，玄元观的张道士，昨日送了五百石粮食，足够咱们家丁吃两个月，”
“哦，”刘招孙微微一笑，“道士还真是有钱，”
永乐宣德之后，大明各地藩王领兵、行政权力陆续被朝廷剥夺。
一些不甘心于造人事业的藩王，便将闲余精力投入到艺术和宗教中。
在这种背景下，道教活动几乎成为藩王们的标配，他们赞助道教活动，收留游方道士，编纂道家经典，当然也会炼丹筑基，总之为繁荣道家文化做出了杰出贡献。
从这点来看，明世宗朱厚熜信道并非偶然，当年他还未登基，在安陆兴王府做藩王时，便已经对道教产生兴趣。
永乐年间，朱棣将辽王、韩王，宁王移藩关中，从此辽东便再无藩王，道教传播也比不得内地繁华。
可惜这位张道士今日出游，不再道观中，刘招孙望着高大森严的真武大帝神像，在心底叹道：
“这个张道士，还是挺有心的，改日有缘，必和他一起聊聊大道。”
家丁早将东路军返回的消息报给经略大人，杨镐大喜过望，亲率一众辽东官员、客兵将领，出城三里迎接。
辽阳城南，刘招孙立于马上，头戴白布，锁子甲上披着白色孝服。
身后，浩浩荡荡的辽东难民，纷纷朝经略大人这边望来。
一些人低声咒骂，都是杨镐害的他们家破人亡。
刘招孙令下面兵士喝止难民，自己快步上前，一队文官武将簇拥着的一个胡须花白的高级文官。
刘招孙来到那文官身前，猜想他便是经略杨镐，于是单膝下跪。
“末将刘招孙，叩见经略大人！甲胄不便，仅以军礼见！望经略恕罪！”
杨镐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扶起刘招孙，上下打量他一番，又看了看身后马车上的棺木，感慨道：
“刘总兵征战沙场一身，大小百余战，没想到最后在辽东殉难，哎！”
老冤家静静躺在棺材里，无声无息，杨镐只感觉世事如烟，命运跌宕，若不是刘招孙今日回来，他的请罪奏疏就要发往京师了。
“早听省吾提起你，今日得见，果然英雄少年，相貌不凡，胆识过人，上次夜袭奴贼大营，本官早知道了！”
刘招孙心里呵呵一笑，刘綎若是在杨镐面前提起自己，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次，本官当再奏报吾皇，一起为你请功！”
刘招孙连忙再次跪下，大声道：
“皆是经略大人运筹之功，末将当年在朝鲜，便常聆听经略大人教诲，以忠义鼓舞士卒，报效皇恩，监军康大人、乔大人对末将亦是勉励鞭策，粮草物资，皆是充足供应，朝鲜兵骁勇善战，辽人鼎力相助······末将侥幸击退奴贼，得此斩获，何敢居功！”
杨镐微微一笑，胡须抖动，眼前这年轻将领最多也就二三十岁，如何在二十年前聆听自己教诲？
大家都是演技派，这些场面话，老杨当然不会去追究。
杨镐再次打量对方一番，这才发现刘招孙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如玉树之林立，他忽然就想到了前代的嵇康潘安这样的美男子。
此子熟于战阵，立如此大功，对上官还这么谦和，哪像他义父刘綎，简直是个牛脾气，哎，同样是为将，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杨镐赶忙上前再次扶起刘招孙，凑到刘招孙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刘把总，你可曾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