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仇之悠悠

  段莫离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齐云舞时,她笑起来的样子。

  她的笑容和大哥一样令人觉得温暖。

  很多时候,她看着你时,你就觉得心中一片祥和。江湖上说她犹如观音转世,也不是没有依据的,她的笑容总能让人感觉沐浴在一片祥和的光芒之下,将死之人心中对死亡的恐惧都会因为她的笑容而减少。

  段桑爱上的,正是她这样的笑容。

  齐云舞有时候会和段桑讨论医术上的问题,段莫离则会静静地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他很爱看他们俩在一起的样子,俱是满眼盈盈笑意,想来全天下的恩爱恋人都是这般甜蜜的吧?

  不可否认,段桑是个奇才,这世上仿佛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一样。段莫离很以自己的兄长为豪。他有时候想起江湖上那些自以为是的英雄侠士,忽然觉得实在好笑。

  齐云舞爱上的,应该也就是这样光芒四射的段桑。

  齐云舞也很照顾段莫离,她闲暇时会教授段莫离医理。

  “小离,你学得真快,不愧是他的弟弟。”她总是这般称赞他。

  段莫离喜欢叫齐云舞“嫂子”,因为这样就会逗得她咯咯笑。她不是个忸怩的人,也不注重形式,她爱上了段桑,便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到他们隐居的地方。没有宾客亲友的祝福;没有华丽盛大的婚宴;甚至,窗户上没有贴上喜庆地红色剪纸,桌上没有点飞龙舞凤的红色对烛;再甚至。段桑给她的定情信物居然是他的武器——银桑叶。可是她就这样一心一意地跟着他在这个虽有竹桥流水,却无亭台阁楼的、根本不算安逸地小院子里住下了。

  那时地段莫离是一个偶尔会有些寂寞的少年。虽然大哥打从心里疼爱他,虽然有句话叫“长兄如父”,虽然段桑总是把他保护得好好地。但是,要是谁整天住在深山云隐处的院子里。总会有些发腻地——何况乎。他的性格比起兄长段桑来,要跳脱顽皮不少。

  所以。齐云舞的到来,最最雀跃的就是段莫离。他和段桑相差七岁。性情又有些相左,哪里能玩到一起去——段桑还经常出去办事——通常这办事指的就是“去杀某人”。齐云舞是个温柔地人,但是并不是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人,她有她爽利开朗的一面,这让段莫离无比欢喜。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多了一个大姐姐似的。

  段桑有时候看着拿着一堆稀奇古怪的草药捣鼓半天的这俩人,不禁无奈地苦笑摇头:“你们看起来比较像姐弟,我就好像有了一双弟妹一样。”

  虽然他杀人的时候总是冷血无情,但是在他爱的人面前,他却只是个普通的丈夫和普通地兄长。他会因为他们地欢喜而欢喜,会因为他们的开心而开心。

  段莫离不止一次地听到这句话,每次都笑得得意无比:“当然了,哥,你眼光不错。挑了个我看得还算顺眼地嫂子。”

  “只是看得顺眼吗?”齐云舞佯怒地瞪他。“桑,管管你家的段老二。”

  段桑双手抱胸。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你都说了,他是我段家的老二,我这个段老大总要护点短。”他的笑容一派淡然,俊雅的眉眼与段莫离无比相似。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段莫离,他们有什么仇人;也没有告诉过他,是在何时何地结下的仇。段莫离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是在很华丽的宫殿里长大,有很多的人会围着他转,嘘寒问暖,诚惶诚恐。再后来,那座宫殿因为一把大火付之一炬。似乎有很多人哭喊,似乎有很多人尖叫,而蹒跚学步的段莫离则就在那时被还是少年的段桑带离那里,来到这个清新而远离尘世的院子。

  他就是在这里长大,段桑教他文武,其余时间则不怎么管他。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长得怎么样——你不能指望外出归来身上还笼罩着死亡气息的大男人对着他这个少年弟弟,夸赞两句:“莫离,你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当然,这段想法来自于叶新月。她知晓了段莫离和段锦的过去时,禁不住无比邪恶地想:要真是这样,段桑身上绝对要贴上某个敏感词语的标签。

  可是,齐云舞来了这里后,见到段莫离的第一面,就无比惊讶地说:“桑,他长得真好看,比女孩子还要好看。”一句话说得段莫离愣了半天。

  后来,齐云舞有了身孕,段桑脸上露出的笑容愈发地多了起来。齐云舞说:“桑,孩子也要出生了,你为他积些福德吧,杀孽能少一些便少一些吧。”

  段桑其实并不相信所谓的福祸,但是既然她这样开口了,他就点了点头——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说到便会做到。

  那日,段莫离在院中练武,他施施然走到一旁,指点了他几处。段莫离练武,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出去和大哥一起报仇。

  “莫离,剑势不用那么凌厉。”段桑在一旁淡淡地说。

  段莫离收起剑:“如果剑不凌厉,又如何能取人性命?”虽然他不曾踏足江湖,但是也曾有人来这里,试图以他为突破口,伤到段桑。他老早之前就明白了,人若在江湖,的确会有很多身不由己,不想被人杀死,只好在这之前先杀了对方。

  段桑忽然欺身,眨眼间双手便捏住了他的剑锋:“杀人从来不是件愉快的事情。那些过去的仇人,不理了也就是了。”

  扔下这句话,段桑又返回去陪齐云舞了。

  然而,放下仇恨这种事情。向来是需要双方达成一致。段桑虽然因为齐云舞而不再轻言仇恨,但是那些自认为正气凛然的正道中人却没有他们一向标榜的那么胸怀宽广。

  段莫离想起当初他被绑起来之后,他就站在那里,听那些人相互称赞对方武功如何了得,又是如何智勇双全。他不禁嗤笑。齐云舞不会武功且怀着身孕。他地江湖经验也不足,擒住他们俩用完诡计又用武力。有什么可值得得意的?而且,这些人虚伪的面具下。不过是想通过称赞而让对方去做通知他大哥段桑的信使——深怕因为触怒段桑而成为被斩的来使——呵呵,什么正义之士,什么英雄好汉,拔了那层假皮,不过是一个个贪生怕死。却又沽名钓誉地伪君子。

  那些人落在齐云舞身上地目光多少还有些尊敬,可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全是不屑和仇恨。

  而当齐云舞被他们安置起来后,他发现落在他身上地那些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他突然有种被人脱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无处遁逃的感觉。

  虽然最终他并没有被怎么样,但是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在那里受到地嘲笑和耻辱,还有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手掌是怎么样的污秽而令人作呕。那个自称为少林高僧的老和尚,看着他的眼神之中满是**。他一边念着“阿弥驼佛”,却一边眼中迸射出**裸地欲念。

  他是那样怀念之前山中小院之中,他、大哥和齐云舞一起的宁静生活。他从不知道世间之人竟有这么险恶。大哥眼中。世人皆恶。齐云舞眼中,世人皆善。他原本既相信前者。又相信后者。可是,当看守他的人有意无意地触摸他身体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胃部一阵痉挛。

  他吐了,吐得狼狈不已,却也让看守他的人都厌嫌地对他退避三舍。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这样最好。别人耻笑他没有乃兄之范,他笑得更加不羁——不管这些人是仇恨段桑还是惧怕段桑,即便他们不愿意承认,但是却又都不得不承认,段桑绝不是他们能比得上的。

  段莫离一直认为段桑会来救他们。他当时并没有想到,大哥会那么快便死去。他本以为大哥会有别的办法的——如果他能预料结局,哪怕拼着性命,他也会想办法搏一搏的……也许大哥就不会死了。

  当那日,耳边是齐云舞声嘶力竭地哭喊,眼前是空荡荡地悬崖,他武功被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几乎如一摊软泥一样瘫倒在地。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爬起来地,又是怎么样和齐云舞相互搀扶着走下山的。他忘记了当时的天色是多黑,忘记了山路有多崎岖,忘记了入夜的山中有多寒冷。只有齐云舞染红鲜血的裙摆让他一直保持着最后一丝意识。

  当他们回到那个隐居的地方,他见到大哥曾经告诉过他的那个密室之中,放着两颗蜡丸时,他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大哥所练的武功,有着元神一般的东西——他走之前,将他的功力全部逼出体外,封存于这两颗蜡丸之中。大哥说,那是元丹。

  原来,从离开这个院子时起,大哥早就做了再也不可能回来的准备。

  齐云舞的身子极其虚弱,可是她却不肯为自己开放抓药,甚至有着想要追随段桑而去的架势。是段莫离硬撬开了她的嘴,从剥开蜡丸里面取出的大哥的一个功力元丹让她吃下,这才保住了她和腹中孩子的性命。

  幸好还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如果没有他,齐云舞大概早就一死了之了。

  她一夜愁白了满头青丝,却也花一夜的时间,研制出了一种毒药——一种白色的粉末,青壮年触及不过半个时辰便会暴毙,只有孩童和老人得以残喘三到五日。

  然后,她每天都安心地等待着孩子出生。

  因为,那将也是她为段桑报仇的日子。<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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