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模糊的仇人

  看了看西边快要落下去的太阳,在地平线处垂死挣扎着,余晖照在大地上,让地面也仿佛灼烫不已。一直坐在地上的段莫离站了起来,轻轻掸了掸衣服上的尘灰,他今天在这里呆太久了,该是时候回去了。

  这是村子的最西边,是一块很荒凉的平地,没有任何农作物的生长,除了几棵枯黄的老树,只有一棵相比而言还算葱翠的柏树,仿佛它是这里唯一的有生机的事物了。在这棵柏树的树根处,有一圈围绕它一周的石子,想来是故意有人为之的。

  这里的时间似乎是停止的。上次他来是什么样子,这次他来,这里还是什么样子。对于村子里的人而言,这里也算是个约定俗成的禁地吧。段莫离默默地想。这样也好,免得有人打扰她的休息。

  最近他来的次数少了很多,因为书院的事情,因为作为大夫的事情,因为忽然出现的叶新月的事情,他似乎变得很忙。

  “放心吧,锦儿很乖,很听话。一直以来,他只是寂寞了些,其余没什么。他和叶新月的感情不错,叶新月虽然是个毛毛躁躁的女子,不过对锦儿倒是真正的关怀有加。”他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一般,但是那神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喃喃自语,而像是向某个很重要的人回复着交给他的托付。想起锦儿总是落寞的神情在叶新月出现后就基本上都消失不见了,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然后,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锦儿寂寞少了,那你的寂寞呢?

  他笑了,漂亮细长地眉眼之中,有着一股慵懒,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晚风吹散了声音。

  他皱了皱眉,想起叶新月脑部一直无法确定的淤血块。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双眉蹙在一起,他的眉间有隐隐的担心。一把黑发随意地披散。只在尾端用青色布带轻轻扎起,徐徐的晚风吹了过来,绝美地容颜上,竟有一丝不似人间地飘逸。

  “若是她不治的话,锦儿怕是会很伤心地。”他说道。“他从来不曾这样在乎过一个人。”

  段莫离轻轻地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抚过柏树粗糙地树干,指腹落在圆形不规则的石子上。傍晚阳光的照射加上泥土里蒸腾出来的热气,让石子失去本该有的冰凉,散发出一股让人不适地温度。

  “你要是没有走,锦儿定然会比在乎她还要在乎你。”他轻声说道。

  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段莫离低着头,对那棵柏树说道。随即转身。在夕阳的余晖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来这里之前。他去拜会了曾夫子,问清楚了对方,要找的那个官家小姐姓甚名谁,家中遭到巨变具体的年份,还有其他一些能够确定的事宜。他既然说帮叶新月找人,总得做点什么。他是不可能离开这个村庄的,所以出去寻访的事情他定然做不了。莫远是临渊宫的人,这种事情交由他找人去办,要好些。所以,他打算把先期资料找全一些,也算是没有食言。

  想到莫远,段莫离不禁想到莫遥。

  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只待那么短地时间就离开。

  这让一直暗中戒备地他可以稍稍松口气。那晚上他受的内伤也不是开玩笑地,不假以时日调养,他不仅会元气大伤,怕是有些功力再也恢复不过来。

  莫遥为什么对叶新月有杀心?这是段莫离一直弄不明白的事情。他不是她的未婚夫吗?也许,叶新月当初离开临渊宫来到这里的原因并不如莫远所说地那么简单。

  虽然叶新月的生活,他的生活,锦儿的生活,莫远的生活都暂时很平静的样子,但是这种粉饰太平的表面情况下,有的也许只是风雨欲来的骤然平静。

  不过,想起叶新月那张明显没有太多心思要想的脸,他的心里感到一丝轻松。像这个笨女人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地活着,想必还是很开心的吧。她还有闲空去替曾夫子操心。

  段莫离的唇角轻轻上扬,她的活力真是无限到让人惊讶。

  这女人身上有种打不死的强韧精神,就像……段莫离顿了顿脚步,看到地上从泥洞里钻出来的蚯蚓,觉得叶新月也跟这种即使斩成几段也一样活蹦乱跳的蚯蚓很相似。

  要是她知道自己把她比喻成蚯蚓,想必又要叽里呱啦说一堆话来反驳他吧?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女人哪……段莫离边想边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不由又深了几许。

  这么厉害的女人,老天爷估计舍不得这么容易让她死吧,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样一个念头。他没有细细去分辨,到底是老天爷舍不得让她死,亦或其实那不舍来自于他……

  不知不觉,他加快了脚程。

  自己家的门没有拴上,段莫离轻轻地一推门,就走了进去。想来锦儿已经回来了,他本来还料想他去对面的院子找叶新月的。

  听见厨房里有声响,他走到了厨房,果然见到段锦在厨房里忙活着。见他站在厨房门前,段锦也站在了原地,轻轻向他点了点头。

  段莫离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转了身,心里却有些欢喜。锦儿与他现在的关系比原来缓和不少。虽然这样的生活与他当初计划的不一样了,甚至有些背道而驰,可是他却没有当时让锦儿搬过来住时那么强烈反感的念头了。

  哎,有叶新月这么大的变数在,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能完全按照既定的计划往前发展,段莫离简直要觉得不可思议了。

  他心里想着,转身猝然不防自己背后出现的她。

  “叶新月?!”段莫离惊讶之下声音不禁有些高了。

  “我耳朵又没聋,你叫那么高声做什么?”叫魂哪!叶新月白了他一眼,丝毫没有自己现在是在他家,总的来说对方是个主人而自己只是个客人的自觉。

  段莫离沉下脸:“你怎么在这里?”

  叶新月的脸色也不好:“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她的语气很强硬,段莫离简直要怀疑自己是欠了租的佃户,而她是来势汹汹的地主婆。

  段锦略略有些担心地向这边看了一眼。他自然知道姑姑心情不好的原因。其实,他的确是有意一直不让姑姑见到他手臂上的伤的,一来便是不想姑姑担心,二来也不愿她和段莫离之间再起什么纷争——不过,目前看来,他们的谈话估计不太可能很愉快。

  知道自己此时不该多嘴的他虽然想要过去,拉住叶新月,让她不要问段莫离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但是他舀水的手只是顿了顿,又继续动了起来。其实,他也有些好奇,那段他忘记了的记忆里,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事情。

  段莫离看了一眼段锦,对叶新月说道:“去屋里坐吧,我有事情跟你说。”为什么她总是能在他们见面不到一会儿的功夫里,就立刻让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叶新月扬了扬眉:“我也正好有事情要跟你说。”

  走进堂屋,段莫离指了指椅子:“坐吧。”

  叶新月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其实段莫离很怀疑叶新月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你要跟我说什么事情?”他问道。

  “锦儿手臂上的伤。”叶新月开门见山地问,“是怎么来的?”

  段莫离没有想到她居然问的是这件事情,微微一怔,随即便沉下脸来:“与你无关。”

  “这伤是锦儿身上的,就与我有关。”叶新月的态度很强硬,“你必须要告诉我。”

  段莫离语气冷冷地说道:“便是让你知道又怎么样,他手臂上的疤就会消失吗?”

  叶新月一听,心里也有几分信了段锦的话,看来这伤疤的确不是段莫离造成的,他的语气隐约有些懊恼,叶新月觉得那是一种歉疚。

  “段莫离,你告诉我吧。”叶新月软下来语气,把椅子搬到段莫离身边。

  若是她一直语气很强硬,段莫离终归就是跟她吵一场。但是,她忽然换了这样恳切的语气和他说话,反而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应答。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黑如墨玉的眸子里有些无奈一闪而过,段莫离看向她,歪着头眼神晶亮地看向他的她,仿佛是个半大的孩子:“过去的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没有人能伤害到锦儿,你别担心。”

  “既然是过去的事情了,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叶新月睁大眼睛,她一想到有人曾经那么狠毒地对段锦,心里就一阵一阵地刺痛。

  段莫离眉尖动了动,说道:“我跟你说过,伴随着锦儿的出生,有一些人死了。所以,锦儿小时候曾经被人劫了去,寻仇。”

  “是什么人?他们还会来吗?”叶新月紧接着问道。

  “别担心,这些人永远都不会出现了。”段莫离的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他微微冷峻的脸色虽然瞬间又转为平和,但是还是让叶新月一个寒战。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意味,就好像——他谈论的那些人都已经是死人了。

  这个认知让叶新月的心里不太舒服。因为那个只是嘴巴毒但其实妙手仁心的段大夫好像已经消失了,眼前这个男子,虽然一样是绝美的容颜,眼睛之中却深邃得好似多看一眼,灵魂就会被吸走一般。<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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