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比喜欢更喜欢
上课还要看心情?叶新月觉得曾夫子明显在拿乔。
她尽量语气很轻柔地问:“那请问怎么样才能让你有心情呢?”
曾夫子却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哎——”
叶新月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这么哀怨的神情实在不适合在留着山羊胡的曾夫子脸上出现,简直是噩梦哪。
她发现曾夫子一边叹着气,一边又看向那本书。估计他又在想那张仕女画。
“段大夫还在外面等着吗?”他忽然问道。
叶新月点了点头:“是的。”
曾夫子似乎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代老夫转告他一声。老夫不才,诸事缠身,完成不了他委托的重任,让他另请高明吧。”
诸事缠身?我看你挺闲的嘛。叶新月在心里说道。不过,看曾夫子的样子,就好像有什么心结似的,叶新月决定大胆推理、小心求证。
“曾夫子,这个女子对你很重要吗?”她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曾夫子的眼睛猛然一睁,随即却淡淡地回答:“小丫头不要乱说话,我虽然不与你计较,但是你如果再乱说话,我就要赶你出院子了。”
叶新月才不会吃这套,赶出院子对她而言毫无威胁——反正有锦儿,大不了再让锦儿翻次墙呗。她眼珠骨碌碌地转着,段锦一下便明白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在心里苦笑。姑姑的要求他无法拒绝。不过段莫离怕是会生气他这样任性而为的。
如果那女子对曾夫子真地不重要,他大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不重要”。但是,他却只是警告叶新月,若是她继续乱说话,就会被赶出这里——这个反应用言简意赅的四个字来概括。就是“避重就轻”。
所以。叶新月基本上确定,自己问对了。
“这是这个女子年轻时的画像吧?那时候您也很年轻对不对?”她不怕死地继续问。
曾夫子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说完他脸上立刻露出懊恼之色,自己怎么这么轻易就被眼前这丫头套出话来。
叶新月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我还知道。您到现在还牵挂着这女子。”
曾夫子似乎无意与她争辩,他只是叹了口气,重新翻开书,看着画中的女子怔怔然便没了言语。
看曾夫子这表现,难道是他的单相思?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学人家玩暗恋?
叶新月本着人文主义情怀,开了口:“曾夫子就是因为这个女子才没心情回书院地吗?”
曾夫子没有说话。
段锦看了一眼叶新月,觉得她地问题一个比一个奇怪,好像这些问题都不只是表面的意思,有一些他不懂地东西在里面。
曾夫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叶新月很不客气地拉来另一只椅子,向段锦招招手:“锦儿,你也坐。”
段锦点了点头,也坐下了。
“丫头,想来你也跟我有缘。若不是你那天气得我回家看书解气。又怎么会翻出这张画来。”曾夫子轻声说道,语气说不出来是喜是悲。但是饱含着沧桑。
叶新月哭笑不得,她只听过借酒消愁地,没听过看书解气的。这曾夫子果然是个性格很有闪光点的老学究啊。
不过,当事人此时正在回忆,并不需要她说多少话。曾夫子让她坐下的用意,就是要她听他讲故事。
大约在三十年前,有一个年轻的秀才,虽然读书刻苦,但却屡试不中。因为要维持生计,他便到一个县太爷家,给县太爷地独生女儿做西席先生。
这个秀才还算有些才华,他教小姐的成果让县太爷很满意。小姐也很尊重他……
叶新月同学很煞风景地插话:“该不会是这个秀才和小姐后来互相爱慕了吧?”
曾夫子一愣:“你怎么知道?”
叶新月差点没打呵欠,这种故事早八百年前的戏文就已经演到烂了好不好?一点创新精神都没有。
“这个……我就是猜测一下,看来我猜对了?”她笑着打哈哈蒙混过关。
“正如你所料,这个秀才和小姐之间,有了一些朦胧的情愫,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开
这时,换段锦打岔:“姑姑,什么叫爱慕?”
叶新月一愣,随口答道:“就是喜欢。”
“喜欢?”段锦低头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像我喜欢姑姑那样的喜欢吗?”
叶新月摇了摇头:“爱慕,其实就是爱,而所谓的爱,就是比喜欢更加喜欢。”她微笑着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锦儿轻垂下来的刘海,“所以,如果以后你遇到一个比你喜欢姑姑还要喜欢的女子,那你就是爱上她了。这就是爱慕。”呜呼哀哉,为什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酸酸地?哎,没有办法,谁叫她是比他年长好多岁地姑姑呢?这么大好的豆腐,等小正太变成大帅哥,她就要把他拱手让人了——不甘心啊不甘心!
“比喜欢更喜欢?”锦儿低喃着重复这句话,他不太懂。遇到一个比喜欢姑姑还要喜欢地女子?他更不懂。
第一次有人说会喜欢他,就是姑姑。他原本对于“喜欢”这个词并没有太多的概念,只是觉得,撇开段莫离对他冷冷淡淡的态度,撇开村民们对他避而远之的态度,要是有人对他像姑姑对他这样,那就是“喜欢”吧
“喜欢”,这个词。真是有意思,颠倒一下,便是“欢喜”。而他听到姑姑那么认真地告诉他:“锦儿,我会喜欢你。”时,一下子便欢喜起来了。
那爱。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很想问姑姑:“姑姑。你为什么只说喜欢我,却不说爱我?因为。姑姑心里还有一个比喜欢更喜欢的人吗?”他终究没有问出口,他也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什么。但是却觉得这样问了也许会让姑姑为难。
而且若是姑姑回答“是”,那自己要怎么办?
并且,还有曾夫子在场,这问题忽然便叫他更难问出口了。
曾夫子显然被这两个完全不被他地故事吸引的听众气得够呛:“你们还要不要听我们说?”
叶新月一点也没有破坏了故事氛围的罪恶感,她笑嘻嘻地回答:“听。当然听。这么峰回路转,愁肠百结的凄婉爱情故事,怎么能不听?”她笑得很谄媚,却让曾夫子一个哆嗦,没见过笑容这么让人寒毛直竖的女子。
“你怎么知道这个故事峰回路转、愁肠百结?你又怎么知道它很凄婉?”他不由疑惑地问,他好像还没有讲到那部分吧?
叶新月一愣:“我猜地,如果故事地结局真的很圆满地话,曾夫子你也不会这么伤怀了。”
曾夫子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死鸭子嘴硬:“我哪里伤怀了?”他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峰回路转和愁肠百结这两个词语用的不错。凄婉也还算差强人意。”
这会儿不是夸奖她用词贴切地时候吧?叶新月有点无语,曾夫子、曾老师。你当你现在在求学书院教小孩子吗?
曾夫子清了清嗓子,继续他未讲完的故事。
段锦则一直在试图弄明白什么是“爱”,他低着头,姣好的面容沉静如水,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起来沉稳之中又带着丝丝稚气。
叶新月对于这类书生小姐的故事,早就没了兴趣,不过是装作很用心地在听。在她看来,小姐和书生地故事实在是太老套了,如果妖女配书生,或者萝莉配大叔,这样的故事才有看点嘛——这就是为什么《倩女幽魂》和《这个杀手不太冷》比起叫好不叫座的《西厢记》,要更加深得影迷喜欢的原因。
当然,这也充分体现了文学作品即使再经典,都有它的局限性……叶新月一边想着高中老师的教案,一边差点睁着眼睛打起瞌睡来。
一共就两个听众,偏偏又都心不在焉。幸好曾夫子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不然简直要被这两个不捧场的家伙气晕了。
故事倒没有向县太爷代表的封建大家长因为门户之见,或者因为嫌贫爱富而拆散这对有情人这种狗血地桥段发展。因为秀才担任地这个教书先生,和作为学生的小姐都还没有互诉衷肠,只是,两人心里却都有种朦胧地好感而已。
此时,教书先生乡下的母亲病重,托人带口信给他,让他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他只好匆匆跟县太爷告了假,连夜往家赶。
等他料理完母亲的身后事,重新回到县太爷家的时候,县太爷已经因为作了一首似乎包含着蔑视朝廷的“逆反诗”而被株连九族。成年男丁全部斩首示众,年幼的也充军发配边疆。女子则全部送往官窑充当官妓。
他当时便蒙了,多方打听,才知道小姐不曾在当官妓的女子之中,而是被一个屠户花了毕生的积蓄,托关系给买走了。自此,音信全无。
而作为曾经在县太爷家当教书先生的他,深怕被牵连,也不敢在当地久留,匆匆地离开了。他留下的唯一能睹物思人的东西,便是一幅他为小姐作的仕女图。但是,那张图也在他不断的流浪之途中,不见了踪影。
这之后,秀才便也没了考取功名的念头,而是四处帮人教书写信为生,四处漂泊。等他年迈之时,终于在一处村庄停下来,在那里的一个求学书院的地方免费教授那附近的农家子弟。
一次偶然的机会,年迈的秀才再次找到了这幅画,可惜画虽犹在,人世早已面目全非。
说完这个故事,曾夫子已经老泪纵横,唏嘘不已。
因为发现原来文商国也有“文字狱”而兴奋不已的叶新月,终于想起来要开口安慰这个老人。
“曾夫子,你别太难过了,一切随缘。”
曾夫子这次没有再避讳自己就是故事里那个教书先生的事实:“我年事已高,只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她一面,不,只要再听到一次她的消息也好。”
叶新月有些不忍:“曾夫子,老天爷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的。”
曾夫子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丫头倒也没那么碍眼了,他只是苦笑了两声:“茫茫人海,谈何容易。”
“我帮你找啊,我请段大夫也帮忙找,说不定就有线索了呢。”见不得曾夫子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伤心,叶新月不动脑筋地拍着胸脯说道。
曾夫子的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一丝光:“真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