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春暮

  魏紫轻手轻脚地退下了,临走之前放下了重重帘幕,阖上门扉,室内便一寸寸地昏暗下来,前一刻还是明亮生辉的春闺,转眼便仿佛是被春光遗忘的角落。

  被春光遗忘的不仅一间香闺,还有一个黯然伤神的多情小女人。

  九酝春也不失时机地欺负我,趴在妆台上,脑袋昏昏沉沉,然而某处神经却被酒精刺激得格外灵敏,睁眼,妆台上的夜明珠好像晶亮的桃花眼,闭眼,关于黄蜂的种种往昔历历在目,原来我们的纠缠已这么深……

  黄蜂,您老人家就放过我吧,该死的暧昧,我玩够了,阳关道和独木桥,从此相逢是路人。狠狠地甩甩脑袋,仿佛割断过往一般狠绝,我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字一顿道:“别再惹我。”

  将盒子抱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只觉得掌心发烫,仿佛怀里的是潘多拉的魔盒,寄居着人世间所有歪门邪念,幻化成张牙舞爪的妖魔,伺机而动。

  “水浒,请把这个亲自交到我爹的手上,避人耳目。”低头看着盒子表面错密古盎的纹路,双目久久对不上焦距,有句话梗在喉头,终究吐了出来,“虽然你不愿意见我,但是有一句话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你……始终是我最信赖的人。”

  信赖到无以复加,哪怕终有一天不相信自己,也决不会对你有丁点质疑。

  浸入骨髓的相知……

  不出所料,无人应答,惟有黑暗没顶的一隅传来深深的一声叹息。

  那顶珠冠最后还是拆了下来,换成平常发式,厚重华丽的裙袄褪去,仅着轻薄的春衫,支开水浒后悄悄溜出水府东北角,一路东行,草木岁岁相似,稍一恍惚,仿佛仍旧是偷偷学武的旧年。

  踩着魅影步伐,足不沾尘,不出一盏茶工夫便进了不离山,背着夕阳独自漫步在红枫林中,地上铺着修长的影子,清风徐来,带着淡淡的泥土青枝香味,仿佛能够化开额角眉心的愁绪。

  傍晚的枫林呈现出瑰丽的色彩,浓浓的翠色被橙色的暮光裹上了一团金色的光晕,绿的真实,黄的缥缈,一树璀璨,仿佛含笑凝睇的铁观音,绿叶镶金边,筛过斑驳的斜照,不留热度,只余淡淡的暖意。

  如此美好的黄昏呵……

  白日的巍巍繁华尽付与满目斑斓,及笄对饮,觥筹笑语,此时此刻,一切恍若隔世。

  一天的时间漫长吗?不,十二个时辰而已,却是曾经沧海,足以让一颗玻璃心老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糟老头以前常坐的大石旁,当年的临别之语早已被雨水冲刷殆尽,大石光滑如镜,映着一张黯然消沉的脸孔,相较当年的神采飞扬,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真是所谓的时过境迁?

  好久不见糟老头了,不知道那老家伙猫在哪里逍遥,难不成良心发现,回总坛关心关心教务?还是东游西荡,顺便物色我的师弟师妹以传衣钵,抑或浪迹江湖,四处寻觅他的肋骨,已作神仙伴侣?

  手指沿着光滑的表面轻轻触摸,指下生凉,忽然惊觉自己胡思乱想竟至天马行空,不禁摇头苦笑,心底却泛起清浅的波澜,也许,江湖是我的下一站,却不知哪里是江湖?有人的地方?

  足下一转,毫无目标地沿着小路晃晃悠悠地漫步而行,林中小路交错,我却不顾茂林遮挡,凭着方向感一味直行,心底隐隐有一道执念,我倒要看看何处是尽头。

  渐行渐远,身后的暮光一点点黯淡失色,影子被林枝搅得支离破碎,仿佛散落的拼图,无人捡拾。

  四周是半浓的灰色,仿佛重重的暮霭缭绕身畔,幽迷一片,而不远处却有两道光华穿过重重林雾,闪耀着难以忽略的银色。

  脚下不由得急促起来,待走到近处,细看之下,心底忽然微微一震,原来是两只锃亮的银铃高悬于飞檐之下。

  无泪亭……

  上山西行,无泪亭就在不离山最浅处,兜兜转转,一意孤行,竟然回到了。

  “溪儿……”忽地,身后响起一声低唤。

  脑中轰的一声,我猛地转过身,狠狠地盯着眼前昂藏挺拔的身影,胸中气血翻涌,滞郁难耐。

  “溪儿……”那人又唤了一声,语气中含着三分不易察觉的无奈,继而挑眉看我,一双桃花眼莹亮乌黑,在此混沌的交界,是天地间惟一的亮色。

  “王爷来干什么。”好容易方才挤出一句话,眼中忽然觉得痒,连忙仰头看着深灰色的天空。

  孤鸦横过,暮色渐合,天际淡淡的一抹红色,眼看便要沉落。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知道我在不离山,他怎么那么笃定会在无泪亭堵到我,恰如其分出现在我最最不愿意面对他的时刻。

  “溪儿。”又一声低叹,仿佛无形的网,包裹着心脏,一点,一点收紧,再收紧,那份钝痛是如此清晰,连带着每一次呼吸都那样的艰涩。

  够了,我受够了,你的手段留给别的女人去吧,我,不需要。

  回想起昨日种种,胸口骤然紧缩,空气仿佛瞬间抽空一般,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耳边好像有无数金钟鼙鼓,又好像很多人絮絮细语,细细密密,有若蜂鸣。

  聊以掩饰遮羞的平静坦然此刻荡然无存,为什么他总能轻而易举地让我一败涂地,为什么他游刃有余,我却遍体鳞伤,真的受够了,受够了他的暧昧不明,受够了他的潇洒恣意,受够了他唇边的浅笑,受够了他斜飞的眼角。

  可是,不知不觉中遗失的一颗心,再去何处捡拾?

  跌跌撞撞地走开,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举步维艰,眼前惟有迷蒙一片,分不清何处是树,何处是影。

  擦身而过的一刻,没有看他一眼。

  “溪儿!”黄蜂第四次叫我,声音中掺杂着隐忍,就在错身而过之际,长臂一伸,猛地捉住我的胳膊,脚下大步一动,修长的身躯严严实实拦在我的面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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