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自伤
平静之中波涛暗涌,强自忽略心中悸动,权衡再三,我摆摆手,如实言道:“斗鸡眼贺老三与我并无过节,是我主动想找他的麻烦。”
黄蜂轻笑,恍如夜雨初霁,刚刚一瞬的寒意便在满目融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若水和他无冤无仇,那么今日费的一番心思又是何图?”
我张张嘴,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下来,如今坦言实情就等于与黄蜂共享战果,无论郑欺仙,贺老三还是我,终将为黄蜂所制辖,所有辛苦劳碌皆沦为他人嫁衣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可惜郁闷的是,现在的境况是我在求他,若不直言相告,黄蜂何能高抬贵手,晕!骑虎难下,看来免不了透露内情,至于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度实在不好把握,太虚太水黄蜂肯定不信,一五一十我又心有不甘。
头疼不已,手指轻轻按揉眉角,偷眼打量黄蜂好整以暇的神色,心念九转,蓦地眼前一亮,与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皆不如诱之以利。
心中瞬时茅塞顿开,颇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况味,立刻找回了谈判的感觉,咳嗽一声,将先前的奴颜婢膝扫荡干净,方才缓缓开口道:“贺老三是可造之才,我想将他引为己用。”
黄蜂点点头,笑得一脸云淡风清,却看得我心中“突突”有若鼓擂,小心翼翼地揣度黄蜂的脸色。
黄蜂悠悠然但笑不语,半晌,却忽地笑吟吟开口道:“原来如此,贺老三倒是个有福气的。”
无语,我能理解为他这是在夸我吗,良禽择木而栖,贺老三虽然不是什么好鸟,我可是香木,不过某某强人有云,愿作木而为樗,不才终其天年,当时不明白樗为何物,一笑而过,后来才知晓樗即是臭椿,哑然之余细细品味,愈发体会到个中精妙玄奥,对作者钦佩到五体投地。
如今我已是骑虎难下之势,话既然放出,便决计没有回转的余地,黄蜂迟迟不表态,我只得继续游说。
“今日之局正是为贺老三所设,他这次在劫难逃。”我一字一句道,传达出势在必得的气魄。
却见黄蜂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修长的手指慢悠悠拿起酒盏,平视于我,继而一饮而尽,动作优雅而慵懒,只可惜唇边勾着一抹坏笑,怎么看怎么欠扁。
“……既然若水苦心布局,一心想将贺老三收归旗下,我已然知晓,又岂能坐视不理。”
我悚然一惊,连忙支棱起耳朵细听,唯恐漏掉只言片语,暗暗握紧拳头,黄蜂要开条件了。
黄蜂面容严肃,正色道:“若水新添虎将,实在可喜可贺。”
嗯嗯,场面话,跳过,继续……
果然,黄蜂话锋一转,桃花眼中满是浓浓的戏谑,“贺老三出身市井,为人油滑,长袖善舞,结识三教九流,人多路广,消息灵通,有些事情由他出头倒是方便,只是……我替若水担忧,贺老三是否真如表面所现的那么精明,就拿若水的局说事,连主上身份都不清楚就宣誓效忠,岂不是糊涂透顶?”
崩溃,说来说去又绕回到我弄虚作假的底细上头来,这该死的黄蜂,就知道用软肋挤兑我,真想一剑砍死你,无奈吃瘪,我只能咬着嘴唇狠狠看着他,肚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
黄蜂对我能杀人的目光丝毫不以为杵,有恃无恐地瞄着我,薄唇微扬,好似漫不经心吐出的几个字却让我胆战心惊,“说来我对若水的庐山真面目……也好奇得很呢。”
我惶然抬头,正对上黄蜂探究玩味的眼神,黄蜂居高临下地凝视于我,桃花眼中光华流转,世界仿佛都在那一片璀璨星辉中安然沉醉,都说男人凝神无语时最有魅力,果真此言不虚,吞吞口水,喃喃自语,长这么帅,天理何在?!
“嗯?”黄蜂一双剑眉微微蹙起,唇边的弧度却逐渐扩大。
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顿时呼吸为之一窒,怎么办,怎么办,饶是平日巧舌如簧,此时竟是不知所措,狡猾如黄蜂,果然不肯做蚀本的买卖,用我的身份堵他的尊口,他还真慷慨!
一边是我见光死的身份,一边是我多日的苦心经营,左手右手,我可没有壮士断腕的魄力,轻重取舍,真是痛苦的抉择,好一个黄蜂,我和你素日无冤无仇,你竟抛给我这么个难题。
小宇宙爆发,忿然抬头,不怕死地用眼神鄙视黄蜂,眼中的灼灼火光足以在他身上烧出一个透明窟窿。
黄蜂溢出一声轻笑,轻飘飘错开眼神,我一腔怨气无从着落,堵在肚中怒火焚心,忍无可忍,一把抓过一件豌豆黄塞到嘴里,瞪着黄蜂狠狠咀嚼,贝齿霍霍有声。
我咬,我咬,我咬死你!
黄蜂轻抚额头,别过脸似是不忍观卒,肩膀不住微微抽动,清雅沁凉的薄荷香味一缕如丝,悄无声息地飘散开来,打着旋儿消失在夏日山林宁谧幽静的午后。
“哎哟……”一声突兀的颤音忽然响起,生生打破这难得的平静。
伴随着这声哀嚎,我一下子蹿起来,嘴巴张得老大,咝咝抽气,两手在嘴前抽筋似的狂扇,我的小舌头哦……刚才忙着泄愤,一不留神却咬了舌头,我疼得呲牙咧嘴,跺着脚原地转圈。
一旁黄蜂也不禁吓了一跳,饶是平日眨巴眨巴桃花眼便是百般心机谋划,这会也着实怔忡了片刻方才回过味来,然后毫不客气地一通爆笑,好看到不像话的手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朝他狠狠翻白眼,张着大嘴不停地倒吸冷气,肚中由诅咒黄蜂改为诅咒豌豆黄那道烂点心,忽然想到那小碟豌豆黄也是黄蜂带来的狗腿子,追根溯源属于黄蜂的犬牙,三字经的矛头又重新指向罪魁祸首,真td有必要来次扫黄。
幽谧的山林流光浮动,环绕着无泪亭中两道灵动俊秀的身影,一个气得跳脚,一个笑得打跌,伴着金色的纤尘,悄然融化在醺然欲醉的夏日午后。
黄蜂捂着腹部,笑得毫无形象可言,好容易勉强直起身体,强自忍着笑意道:“若水息怒,这道豌豆黄罪孽深重,简直十恶不赦,罪不容诛,我一定严惩不贷,好好为若水出气,否则姑息养奸,又怎么对得起若水尊贵的舌头。”
我又疼又气,无暇顾及黄蜂不失时机的调侃,面目狰狞地坐下,盘算着如何修理那道豌豆黄。
黄蜂倒是乖,见好就收,见我一脸凶相,不禁勾起了唇角,身体往后一靠,怡然自得地倚在白玉栏杆上,斜睨着我似笑非笑,桃花眼中的莹莹融光勾魂摄魄。
山风忽微,掀起彼此的轻衫,黄蜂绣着兰草花纹的雪色广袖翩然飘拂,与玉栏上雕刻的云芝紧紧缠绕,好似延续一生的纠葛。
我,忽地,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