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棋手与棋子
在观众席的一众富贵身影的谈笑观战中，这场高尔夫球杯赛从开始走向结束。</p>
伊丽莎白最终没能拿下冠军，但拿到第二名，也有一百万的奖金。</p>
她始终是很久没有打高尔夫了，虽然超凡力量有提升身手，技术却下降了。</p>
只拿到一百万，这也使她对于与希德-雷扩的这场赌约更加看重。</p>
伊甸高尔夫球场除了巨型草坪、森林和湖畔，也有俱乐部建筑设施。</p>
在比赛结束后，伊丽莎白去了趟俱乐部的更衣室，换掉运动服，换上橙风衣和喇叭裤，就带着朱蒂她们前去应约的湖边一处凉亭。</p>
木造凉亭的线条也古朴，黑色正装的侍应生端着酒水候在一旁。</p>
此时，凉亭里已经一片笑语，希德那伙人早一步到了，除了那读心男，还有几个闻讯而来观战的年轻人，虽然不是超速档，但都是食血者，希德的身边没有次品。</p>
“莉兹！”希德看到伊丽莎白走来，又是主动呼喊了声，“刚才的比赛很精彩。”</p>
伊丽莎白看到凉亭中间的一张石台上，已经摆好了一个造型精美的电子棋盘，64格棋位界线分明，黑白双方的棋子还没摆上去，都放在棋盘旁边。</p>
“我们先下棋吧。”她说道，一盘国际象棋是可以下好几个小时的。</p>
“那好。”希德微笑地点头，向周围众人道：“莉兹以前可是象棋高手。”</p>
熟知那圈子的人都知道，伊丽莎白-斯特林不但是个超速档，基本上从小学就精通什么，芭蕾、象棋、骑术、高尔夫等这些游戏，她都表现出高超的潜力。</p>
她就是那种天才超速档，不管做什么都样样出色。</p>
“什么以前，现在也是的。”希德那些姐妹中，有人捧哏地笑说。</p>
“我是怕她忘了。”希德往石台一边坐下，左手握着半满的红酒杯，右手拿过一只黑色的士兵棋，就往棋盘上摆去，“我下黑棋。”</p>
国际象棋白子先行，也就有先着优势，而黑子往往开局就要防御而落入被动。</p>
“嗯。”伊丽莎白没有推却，往石台另一边坐下，把剑宝放到台上，抬手去拿起了白色的棋子。</p>
她不是来争风头的，全是为了赢钱。</p>
希德在棋盘上从来都是一个难缠的敌手，所以有任何优势，她都收下了。</p>
朱蒂、绫子、小美都站在伊丽莎白的身后观看，但她们都不懂象棋。</p>
朱蒂好歹还听说过一些，只是没学没练也没玩过。</p>
绫子和小美之前是连基本规则都不了解，有什么棋、都能怎么走，还是刚才伊丽莎白在路上给她们提了一下，她们才有了些概念，至于各种的步法仍是一窍不通。</p>
这种有钱佬才有闲情逸致玩的游戏，根本不出现在街头与城寨。</p>
一盘棋随时需要下几小时才分得出胜负，想想都可怕，那都够打多少回牌了。</p>
这时候，她们望着那64格棋位，横着从A-H，竖着从1-8，排列都是各8格。</p>
双方正往棋盘上摆上六种棋子：</p>
国王，王后，城堡（车），主教（象），骑士（马），士兵</p>
一王一后，双车双象双马，还有八只士兵。</p>
她们刚在路上学到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几乎只记得哪一方的国王无路可走而被吃，哪一方就输掉了。</p>
蓝青的湖色倒映着这个挤满了人的小凉亭，有悠然游过的水鸟发出嘹亮的叫声。</p>
希德和伊丽莎白都摆好了棋子。</p>
“要限时吗？”希德问道，让伊丽莎白来决定。</p>
“就按一般的慢棋来下好了。”伊丽莎白应道，尽管想快点回去红雨之家，却不跟对方下快棋。</p>
她知道食血者的大脑算力非常高，而且希德是个三程序者，超凡级别就比她高。</p>
所谓慢棋，前40步限时100分钟，如果胜负还没分，之后再有追加。</p>
“那就慢棋。”希德毫无意见，微微地抿了一口红酒。</p>
当下，她们把各自的棋钟都调至100分钟，这是各自前40步所有的下棋时间。</p>
轮到一方执子的时候，棋钟开始走，思考不限时，当棋子落定，棋手就按下棋钟的暂停按钮，另一方就开始倒计时。</p>
如果哪方的时间走完，还没有走到足够的步数，那也算输了。</p>
开局之前，伊丽莎白悄然地深吸一口气，如果有胜机，争取在前40步搞定。</p>
因为时间一长，算力更高的人精神会更好，那对于她就很难了。</p>
伊丽莎白正要全神投入到那块电子棋盘上，64格棋位的线条犹如矩阵的网格线，双方32只棋子的形状也忽而有点变幻……</p>
“这个棋盘是奇物？”她顿时意识到什么而问道。</p>
“没错。”希德点头道，“它能放大我们的精神感受，提高下棋的浸入感。我现在下棋，都用它了。”这话也是在说，这场赌棋就用这个棋盘了。</p>
伊丽莎白略作考虑，这样显然会加大精神的消耗，提高希德的优势。</p>
她的胜算，又再下降……这已经像是一个陷阱……</p>
但是，五百万，五百万，那能换多少孩子的冬衣。</p>
一盘棋还没下，谁都有赢的机会。</p>
“那就开棋吧。”</p>
在众人的注目中，伊丽莎白抬手拿起D列的士兵，往前推了两格，再按停棋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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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手开局，后翼弃兵。</p>
这是最古老、最经典的封闭性开局之一，白子试图用后翼的兵去交换黑子中央的兵，以完成对棋盘中心的支配。</p>
“莉兹，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用后翼弃兵了？我记得你以前先手开局都喜欢用大帝进攻。跟我下棋，不要太保守，普通步法对我是没用的。”</p>
希德的语气并不是挑畔或讥讽，而像是谆谆教导，像这是一场师生之战。</p>
几乎是不假思索，希德把G列的骑士移到了F6棋格，后兵开局，古天竺防御。</p>
自己的时钟又开始走了，伊丽莎白没有应话，再把C列的士兵往前推两格。</p>
与此同时，朱蒂她们都认真看着，却完全看不懂棋盘上是什么局面。</p>
随着双方你来我往，周围观战的富家子弟时不时一声欢笑喝彩，但都几乎发生在希德执棋的时候。</p>
那个奇物棋盘造成的精神错觉则越来越大，她们每个人都看得到，这片空间像成了心灵网络，光影与幻象都在飘飞涌现。</p>
那些棋子仿佛真的变成了巨大的城堡、威严的骑士、持着刀剑的士兵……</p>
观棋的人都感到精神压力骤大，而下棋的人就更甚于十倍。</p>
前15步过后，伊丽莎白已是神经发紧，额头微微有点膨胀的痛觉，大脑正在超速运转，但她隐约感觉到棋局不秒，自己的步法似乎被希德完全洞察。</p>
她每下一步，希德好像都能把所有的变化都计算好。</p>
她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希德却还是游刃有余，后手则渐渐把局面控制了去。</p>
这不只是因为她许久没有下棋，也因为她的算力不够，她的策略也不行……</p>
对付希德这种级别的棋手，普通步法确实没用，要用新的步法打乱对方节奏……</p>
伊丽莎白有点察觉不到时间的过去，深深地陷入到对棋盘的思考之中，只是接下来的10步棋，还是没什么好转。</p>
她的棋子越来越少，棋钟时间也越来越少。</p>
一道道网格线从棋盘延伸开去，把整个世界都切割得飘动起来，她的脑袋更胀了。</p>
“莉兹，这些棋子，就是不同的程序。”希德又在谆谆地说，眼睛余光观赏着湖畔美景，“只有可以同时运用好不同程序的人，才能掌控棋盘。”</p>
话音刚落，希德下出又一步棋，骑士突然迫近伊丽莎白的国王，“将军。”</p>
周围众人顿时一片惊赞，“这步棋太强了。”“希德，你下棋从来都这么厉害。”</p>
朱蒂面无表情，绫子与小美皱起眉头，优美的湖景与草坪都没了味，输了吗……</p>
“用户，很抱歉。”剑宝发出电子合成音说，“没有找到下棋模式。”</p>
这把奇物电子剑让希德他们都眼前一亮，纷纷笑说有趣。</p>
棋局的走势很明显，但将军（Check）不意味着一盘棋已经结束。</p>
伊丽莎白沉默着把国王移走了，心头在往下沉，因为过度的思索，额头微微冒汗。</p>
不能就这样输了，五百万，不只是五百万，总之不能输了……</p>
然而，她已是陷入疲于应对的局面，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希德不断进攻，而她只能不断防御，白色的棋子还是在不断减少。</p>
而且她早已注意到一个糟糕的情况，却抽不出棋子去应对。</p>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希德的一只士兵到达她这边棋盘的最底一横行，按照规则，这只士兵可以“升变”了。</p>
也就是，从只能往前直走、每次走一格或两格的士兵，由棋手任意变成后、车、象、马的其中一种，并且不受棋盘上现有棋子的限制。</p>
在国际象棋里，王后可以说是最强的棋子，除了不能越子，横、竖、斜怎么走都行，所以绝大多数的升变，都是升变为后。</p>
就目前的局面，希德如果有两只王后，她不可能再有丝毫机会。</p>
“莉兹，你的棋力下降了。”希德摇头笑说，却拿过旁边的一只主教换上去。</p>
伊丽莎白怔了怔，周围懂棋的人们也意外了，主教是升变选择比例最低的。</p>
希德显然是在让着伊丽莎白，让对方先手，又让个升变。</p>
但这也说明，希德已是胜券在握，认为就算是这样玩，也能赢。</p>
果然又下了几个回合后，伊丽莎白还是无法扭转局面，那升变不是全然胡来的，只是让她缓慢死亡而已，她的棋子还在不断减少。</p>
这下，连不懂下棋的朱蒂几人也看得出斯特林小姐不是希德-雷扩的对手。</p>
有风度的棋手都会在这种无法挽救的局面，不等自己无路可走，就主动认输。</p>
但是伊丽莎白无声地望着棋盘，没有投降认输。</p>
众人只见她还在下，还在继续挣扎，继续挣扎……</p>
希德却也没有急着将死她，好像陪着她玩儿，一只又一只地把白色棋子吃掉。</p>
亦是这时候，朱蒂发觉到希德-雷扩可能的诡计，也是阳谋。</p>
希德-雷扩用这种方式打败斯特林小姐，就有可能给对方留下精神创伤。</p>
棋盘也是战场，这盘棋可以给斯特林小姐造成一些想法，一些心境变化，就像往人格里植入某种变调原料，就连驱魔人也难以从那庞大浩瀚的人格海洋中祛掉。</p>
而超凡程序的提升，需要人格上的领悟与圆满。</p>
对于一个英雄，这样的全力战斗却无能为力，很可怕吧。</p>
成功都很容易接受，但不是谁都能接受这种失败。</p>
朱蒂想起了维克-斯特林，或许这次也是他的意思，只是借希德-雷扩之手完成。</p>
又或许，这就是希德-雷扩的意思，她要斯特林小姐怕她。</p>
这时候，希德再次移动了一步骑士棋，伊丽莎白的国王终于还是无路可走。</p>
“将杀。”希德望着伊丽莎白那双定定的蓝色眼眸。</p>
此时棋盘上的白棋已经剩余不多，众人很容易就看出这的确是将杀（Checkmate），惊呼称赞声顿时又响起，赞说双方带来漂亮的一盘棋。</p>
再看看时间，花了还没有60分钟，这下得算很快了。</p>
伊丽莎白微绷着面容，看着败局已定的棋盘，红发微微低垂。</p>
她输了，被将死了，无可挽回。</p>
对于这盘棋，她尽了一切的努力，但这盘棋从第一步就似乎注定了眼下的败局。</p>
“莉兹，有空多下棋吧。”希德微笑说，“我们生来就是下棋的人。”</p>
伊丽莎白沉默了半晌，突然干脆利落地叫了声“希德姐姐”，就拿过剑宝，起身说：“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着你们玩了。”</p>
她没有再理会希德-雷扩说什么，转身往凉亭外走去，要离开这里。</p>
朱蒂几人跟上来，而在后面的凉亭，谈笑声又在继续，已是谈到了今晚的派对。</p>
因为伊丽莎白没说话，一行人也就默默无言，一直来到停车场，回到了商务车上，车子启动，徐徐地驶出这个占地庞大的高尔夫球场。</p>
车子往着伊甸湖区南面的方向驶去，傍晚的漫天晚霞让这里又有另一份美丽。</p>
伊丽莎白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自然风光，还在走神地回想着刚才的那盘棋。</p>
那一声“将杀”，她总是觉得希德说得耐人寻味，似乎还有别的意思。</p>
“斯特林小姐，恕我直言。”车内旁边的朱蒂突然说道，“你不应该再去想那盘棋了，放下它吧，雷扩小姐可能就是希望你陷进去，这对于你的超凡提升会很不利。”</p>
绫子是刺客，小美是跑者，她们没驱魔人的朱蒂清楚，也就没说什么。</p>
“我没事。”伊丽莎白笑了笑，“我们今天带回来一百万，我哪会难过呢。”</p>
她也有察觉到希德可能的那种用意，只是心里，还真的没办法一下子放下。</p>
以前索菲娅经常都说她真是好运，她也知道自己确实那样，这两个多月来，自从大师降临，她做什么都很顺利，直至今天，这盘棋……</p>
只是英雄的道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会有困境，会有难关。</p>
就输掉一盘棋而已！又没输掉一毛钱。</p>
不过，伊丽莎白越想越觉得，真不应该用后翼弃兵开局的，棋盘上没人该当弃子。</p>
她越想又越发归心似箭，想要看到那些街鼠孩子们吃饱饭、穿上新衣的笑容。</p>
那会把她内心的阴霾一扫而空的，相比之下，她输一盘棋又算什么。</p>
当商务车驶出伊甸湖区，经过卫城山区、中心区，回到歌舞伎町，已是晚上了，街道的各色霓虹灯把夜空的繁星驱走，喧嚣的寿惠街人来人往。</p>
也就在这时，一个惊雷般的安保消息从车载对讲机传了出来：</p>
“斯特林小姐，红雨之家……失火了。”</p>
嗡的一声，伊丽莎白本就微微发胀的脑袋如遭重击，有点听不到自己的回应声。</p>
救人！救火！她好像是这么喊起来了，车内的朱蒂她们全都面容紧绷。</p>
伊丽莎白让自己冷静，却仍是心急如焚。</p>
商务车尽可能地加快车速，还没有靠近那片大仓库，就看到那边有一片滚滚的浓烟腾向夜空，一片惊呼混杂的声响，摔角帮仓库的人们都在帮忙救火了。</p>
在极恶海坊主的组织下，他们与红雨之家的人员们，一起先用自备的消防水管接上这片区域的消防栓，正进行着撒水救火。</p>
如果要等消防厅的那些消防员来，只会什么都烧得不剩下。</p>
起火的主要是堆放了很多新购冬衣的物资仓库，火势已经熊熊得难以扑灭，里面的衣服全部烧着了，墙壁上的可爱涂鸦也被烧焦了。</p>
大火正在向周边仓库也蔓延，因为歌舞伎町寸土寸金，建筑之间也没多少空隙，红雨之家的几个仓库就都着了火，短路燃烧起来的电线又助长了火势。</p>
那块教学用的赛思屏幕被烧得倒塌了下去。</p>
在火场之外，围了很多人在望着，包括逃了出来的孩子们。</p>
那些被浓烟熏黑的稚嫩面孔，一张张都有着茫然。</p>
伊丽莎白慌急地跳下车，奔冲了过去，大声疾呼，冲向孩子们，不断去搂扳他们一个个的小肩膀，看看他们还好不好。</p>
这是失火还是纵火，不是目前的重点。</p>
她急问着周围人，还有没有孩子在几个仓库里面？这就是这个夜晚的不幸中的万幸，由于最先起火的是物资仓库，在机构人员的疏通下，大家都跑出来了。</p>
“莉兹姐姐，这里明天还派饭吗……”</p>
“我们还能不能上课识字呢？”</p>
“还有新衣服派吗……”</p>
孩子们有些机灵而又茫然的，在问了起来。</p>
伊丽莎白搂着一个哭了起来的四五岁小女孩，望着那边还在烧的物资仓库，标着“红雨之家”几个彩色大字的一块招牌也落入火海。</p>
她的嘴唇，也哽咽地微颤。</p>
她的心，也被燃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