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小高
入夜不久，夏竹兰踏着急促的脚步赶回来，已是一身的风尘和疲惫。(牛文~网看)这时阳悟羽正在指导林枫品鉴字画，不时卷起几张最值钱的往行囊里塞，口称要在半路上仔细研究。林枫只是陪着苦笑，他本以为琦灵也许会气得咬牙切齿的，她似乎对这些大师或者伪大师的珍品怀有某种远大的理想。但小女孩一反常态地沉静，像最听话的乖孩子，倾着身子默默听着阳悟羽口若悬河，幽寒的瞳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p>
“这是谁弄的，太不负责任了！别跟我说是你？”阳悟羽将几张墨迹比较新的画卷摊到一旁，连连摇头，忽然压下手臂，瞅着轻轻走近的夏竹兰，道，“你说的就是他吗？”</p>
林枫点头：“是的，您认为好办吗？”</p>
夏竹兰走到桌前，深深躬身下拜：“小子夏竹兰，拜见圣羽大人！”</p>
阳悟羽抬手示意他起身，上下扫视几眼，喟叹一声：“受了你小子的钱，即使难办也得办啊！”他站起身来，勾了勾手：“小夏同学，你跟我来！”</p>
夏竹兰露出无比激动的神情，应了一声连忙跟上。两人先后进了房间，接着传来阳悟羽的声音：“还是这里打起来比较舒服，是你的书房吧？弄坏了书可别怪我！”随后碰地一声关紧了门。</p>
林枫无奈地笑，暗诽老师您把行囊也提进去的形迹也太明显了，打家劫舍也不过如此吧。</p>
小女孩保持着倾身的姿势，眼睛停留在画面上阳悟羽刚刚指点过的地方，却在怔怔地出神。半晌后她懒懒地往后躺倒，宝石般的光芒流淌在林枫脸上，微张小口，欲语还休。林枫拉住她光洁的手，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如果他再问起来，我就说那些赝品是你写的。”</p>
小女孩一愣，默默地低下头去，眼角闪过一丝挣扎。林枫有些疑惑，也没有追问，轻轻地拉她起身，柔声道：“很晚了，去洗了睡吧！”琦灵低着头，反握住他手心的温度，面颊滑下一丝晶莹，呢喃般低吟：“对不起……原谅我的任性……”</p>
她的声音极细，可也知道林枫一定能听到，身子悚然一颤，无言地抬起脸来，迎上他迷惑的眼神。</p>
“怎么了？灵儿其实很乖啊，一点也不任性啊。又想到伤心的事情了吗？”</p>
小女孩偏过脸，泪水簌簌地流下来，微微哽咽道：“我想他了……”</p>
“不是今天还见过吗，这么快就想她啦？嗯，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太孤单了，哥哥明天带你去听诗会吧，那里和西宛齐名，也是很好玩的地方哦！”</p>
小女孩擦了擦眼泪，低声说：“我听过，不过，不用了，我在家里也挺好……”</p>
“别担心，哥哥有的是时间和钱，今天早些睡，明天才有精神，嗯？快去洗吧！”</p>
林枫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女孩顺从地点点头，走向后院去拿换洗的衣服。林枫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融入后院昏黄的光晕中，心中升起一阵怜惜和忧虑。</p>
他不关心绮仙杀了谁，但很想搞清楚她究竟要逃到什么时候，同时也有些恼怒，既然明知灵儿别无依靠，为何还要纵容自己的情绪！她真不是个照顾人的料！</p>
不过，等他平复心情静静思考，也想到两名美貌女子相依为命的生活实在不易，如果附近还有些不识好歹的泼皮的话……也许，她应该择个伴了，哪怕是表面上的也好啊！</p>
书房里隔着门传来劲风呼啸的声音，林枫无意去窥，又想到老师此次对蒙城不辞而别也有些意气。也许他真是对师兄们生气了，只想通过自己去转告他们一声。哎，趁着他还没走，明天赶紧去和师兄们说一声吧！还有可能要陪灵儿玩一天，也得去和艾丝纱公主告个假。老师一走，大公大概也不想看到自己了，这个活计干不太长，为了任务还是早早另谋他策吧……</p>
散漫惯了的林枫初次发现自己还有被琐事缠身的时候，一时躺在软椅上细细梳理。没过多久，书房内忽然响起阳悟羽的叫嚷声：“这个家伙比你笨多啦！至少要辛苦一个星期啊！”</p>
几天下来，在林枫孜孜不倦的教导下，艾丝纱终于改掉握着剑就像起舞的毛病，适应了林枫可称散乱的剑术风格。她学完了全部十九套达武剑法，凭借自小练出来的深厚精纯的内力，已经可以非常灵活地将之运用到与林枫的对练中，剑势铺展开来连绵不绝，即使林枫也找不出多少破绽。真是令人惊叹的天赋！这样看来，不出两年，她就将达到与他比肩的高度了！</p>
这日又到了黄昏时候，林枫告辞要走，艾丝纱却叫住了他，问道：“这几天西城区一直很乱，总看见火光冲天的，连宫廷护卫队都出动了多次，阁郎可知是什么人在作乱吗？”</p>
“听说是东边的人和西边的人在闹腾，这其中牵扯太多，我也仅是耳闻。”林枫随口回答，见艾丝纱目光幽幽，隐含担忧神色，又道，“秦公子武艺高强，即使放眼东陆也没多少人能胜他，不会有事的！”</p>
“可是他已经好几天没来看我了，我真担心……”公主殿下幽幽地叹息一声，抬首望西，正见半轮残阳缓缓沉下，眼中透出浓浓的忧思，“我听说，安达戈流特也去了那里。我好害怕，问过了许多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连那头代表毁灭的恶龙都出现了，我……”她偏过脸来，灼热的视线落在林枫脸上，用哀求般的语气道：“听人说过，那次酒会上恶龙曾来找过你，你们一定有交情吧？阁郎，你能不能——”</p>
“抱歉，殿下，我无能为力。”林枫不愿面对她苍白的脸色，转过身去逃也似的大步行开。他感应到艾丝纱的目光投在身后，背心有烫灼的感觉。当下脚步飞快，迅速消失在院墙之后。</p>
环佩鸣响，白衣逆风，背对着沉去的暮色，一位面目俊朗的青年公子踏着奇异的节拍迎着林枫行来，朗星般的目光中露出微微的惊异，在他身前顿住脚步，欠身拱手，面上浮起谦和的笑容：“林公子！”</p>
“阁下是？”</p>
“在下莫珑尘，仰慕公子已久。不过，看公子行色匆匆，在下不便多扰，请！”</p>
林枫点了点头，也没客气，从他身旁迈步走过。擦肩而过的时刻，两首微偏，四目相对，翩翩公子脸上闪过邪魅的笑意，林枫视若未见地转过头去，大步行开。</p>
数息之后，环佩声越行越远，他的脚步融入了公主殿下的萦语庭内，自此消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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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枫心中震动，默默地琢磨此人来意。莫珑尘也是蒙城中声名仅次于秦南飞的高贵公子哥，极爱赏花吟月，一身功夫也是优雅清丽、仿若花间漫步，人称“花公子”。他似乎与公主殿下并无深交，却在如此乱时的傍晚赶来，会是为了什么事呢？林枫想到他那抹邪逸的微笑，心中有种挥之不去的厌恶。</p>
走着走着，他便来到了碧叶摇曳的荷塘边上。举目而望，一束月白色的素影在湖亭廊栏的框映中渐渐隐去。林枫怅然驻足，在暮风中凝顾，惟能轻叹一声，呢喃道：“想听一首曲子，也这么难啊。”</p>
他忽然抬头，身形倏动，一闪身来到湖心亭中。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一缕清音被习习夜风送来，飘渺荡散，不似凡间：“公子盛情，愧不敢受，请惜步……”</p>
林枫怔了怔，嘟哝了一句：“逐客就逐客，直接说出来呗。”话虽如此，他依然转过身子，慢慢地往回走去。这些天来，她总是在傍晚时分独自吹笛，却能在自己到来之前及时离去，还恰好能留给自己一个窈窕的背影，真是气人！林枫每次都自我开解道：她总是能把握得这么精准，总是还给自己留下了一份遐想，莫不是一种诱惑？公子我日日都来，哪天就突然不来了，叫你的倩影留给谁看……</p>
就在即将离开之际，一个更为清幽的笛声从远方飘来，丝丝缕缕，犹如春雪融成的寒泉滴淌在嫩叶之上，撩人心颤。林枫低呼一声，蓦然抬首，正见一位蓝衫少年飘然而来，忽而就到了前方。</p>
林枫一动不动，屏息凝神。那少年闭着双目，从他身前经过，竟似毫无所觉。他走至湖亭，行曲渐低，缓缓放下长笛，一线清朗的声音传向远方阁楼之上：“在下穆高，求见圣女。”</p>
淡漠的女声如同隔了一层寒雾，若有若无地渗过来：“公子所为何事？”</p>
少年双眼睁开，如星光绽放，通明夺目，在那层无形的雾气中驱散出一条通往天空的道路。他忽地将笛子凑在嘴边，修长的手指轻舞，宛若挥洒出一束明媚的阳光。</p>
片刻之后，一缕淡淡冷清的曲调从阁楼高处飘来，似初融的寒泉，阳光渗下去澄澈通明，直露出底下斑斑残雪的痕迹。</p>
少年嘴角含笑，微步缓行，就在稀薄的夕阳光晕中走入荷塘另一侧，青黑的轮廓消失于纷扬飞舞的花瓣雨中。</p>
林枫目睹这一幕的发生，迟疑着迈动脚步，耳中幽淡的笛声曲调忽而一变。他沉默地扬起手来，却感觉到手掌上洒落点点浸凉。落日的余晖即将消尽，却于此时下起了春天般的细雨。恰如此时交渗的笛音，一半是苍凉的黄昏，一半是低低吟唱着的温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