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俘王(下)
政和六年十二月十九,戊寅。西元1117年1月23日
一具具半腐的尸体在火焰中燃烧,滚滚黑烟被清风卷起,升上空中,散入云间,清化城中四散着蛋白质烧着后的刺鼻焦臭。不过困守城内的东海军士兵,却毫不介意这股子直冲卤门的恶臭,在军官们的号令下,忙着把一车车从囤仓中搬出来的粮草作为燃料,推入火中。
这几日,数千具交趾兵卒的残尸在北门处堆积,几乎把地面全都遮盖。不过两三天,这些尸骸便开始腐烂。守在防御工事内的东海士兵,每日闻到的是一阵阵尸体腐烂后的臭气,听到的是一声声尸体膨胀后肠脏爆裂的声响。尸体腐烂后的汁水在地上流淌,苍蝇、老鼠和乌鸦齐聚此处,黑压压的一片,参加难得一见的盛宴。但守在附近的东海士兵们,却没有一个能吃得下饭。
这里的腐尸场实在太过让人恶心,就算要处理尸体,没有哪个士兵愿意进去拖尸,赵瑜也不愿手下的兵接触了尸体后感染上疫症,便命他们把城中囤仓来的存粮运来,倒在尸体上焚烧。
赵瑜用手挥了挥缭绕鼻前的恶臭烟气,看着尸骸在火中扭曲变黑:“幸好李乾德派人来谈和了,不然再拖得几天,那些尸体再烂下去,我们在城里也吃不住了。”赵文苦笑道:“这不是吃不吃得住的问题。尸首烂得那么快,交趾人攻得又那么急,满眼的腐尸,根本来不及收拾。北门那儿一地的尸水,苍蝇老鼠又带着尸水到处乱窜,再拖两天。军中肯定要起疫病了。这次带得药物又不足,李乾德要是真的咬着牙拖下去,到时说不定我们比他们垮得还快!”
“现在不就好了吗?”赵瑜笑道,忍着胸中隐隐作呕的感觉。“李乾德给了我们两天收拾地时间,把这些尸体处理掉。又可以再拖一阵了。真想看看李明王听到这件事时的脸色呢!”
赵文摇头叹道:“就是没想到北门那么点大的地方,会让交趾军陷进那么多人。不过六门炮。八百人,竟然歼灭了近万人。要是死得少些,说不定还能来得及收拾,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惨状!”
“那还不是因为地势的原因?不过三四块蹴鞠场那么大地地方,一下冲进来几千人。 而且四周都被围着,来路又是一堆瓦砾----进来容易出去难----霰弹和弩箭轮下。把退路一堵,他们逃都逃不了,只能等死啊!”赵瑜冷笑两声,“李乾德也蠢,试过一次也就罢了,还试第二次、第三次,连送几批进城让我们杀。”
“还不是饿急了嘛。李乾德缺粮,我们却拿粮草出来烧。”赵文笑道,他看看一车车被送进火焰中的稻禾:“就是这些粮食可惜了。怕不有好几万石,都当柴禾烧了!”
“这些粮草又带不走。正好做燃料。比柴禾要强。难道还要留着交趾人吗?”赵瑜冷道,“不过粮草带不走。但其他东西可都要带走。三千交趾奴工、清化城里搜到地财货,当然……还少不了李乾德李明王本人!”
赵文看向北面:“就不知黎太尉的信能起到多少作用了!”
两天时间,按照赵瑜与交趾使者定下地约定,三千奴工也被交趾军押解着,哭哭啼啼地走向北港。\\\\\\城中派出的信使也沿路随行,与已经重新夺回港口的船队取得了联系。
与此同时,除了北门大营外,驻扎在东西南三面的交趾军都烧了寨子,退往主营集中。而赵瑜趁此交趾营中混乱之机,遣了几个黎伯玉的心腹,带着黎太尉地几封亲笔书信,混进了交趾主营。
黎伯玉在交趾国中典兵多年,归属其下的将领也有不少。但他听说交趾、东海意欲和谈后,立刻当着赵瑜地面,指天誓日,声称能说降他提拔过的几个将领,可以籍此来活捉李乾德---他是降臣,要是两方真的议和,自知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拼了命地劝说赵瑜继续开战前的预订目标。
他这般努力,赵瑜当然乐见其成。便命黎伯玉去写信劝说旧日部将,他的计划就靠着这几封信了。
是夜,浓云遮天,星月不显。交趾主营中,中军帐处突然燃起大火,火焰冲天,甚至压倒了清化北门处,处理尸骸的熊熊大火,把半边天空照得透亮。赵瑜站在城头,远观火势,大笑连连。
“想不到真的烧起来了!”他笑着拭去眼角的泪水,忍不住心头的快意。
刚被唤来的黎伯玉在旁惊叫:“大王,为何不派兵接应!”他写给旧将地密信中,正约定了要他们在营中放火,然后东海军趁机夜袭。两方合力,去取李乾德地首级。但赵瑜现在却在城头上看风景,连半点派兵的样子都没有,他地信岂不是白写了。
“为何要派兵?”赵文冷笑,“太尉真的以为你的那几封信能管用吗?李乾德为君多年,会蠢到不防备你的旧属吗?”
黎伯玉呆住了:“难道大王和文将军你们一开始就没信过我?”
赵瑜笑道:“我当然相信太尉,只是不信太尉的旧将罢了。我不觉得他们会因为太尉的一封书信就敢于做反,把收到的密信上交给乾德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些。若是我真的派兵去夜袭,定会被守候多时的交趾军逮个正着。到时,丢掉脑袋的可就是我了!”
黎伯玉默然,突然抬头又问:“万一……万一小人的信真的说服了我的旧部,这火也是他们烧起来的。大王这不是白白浪费了时机了吗?”
赵瑜撇撇嘴:“那又如何?我用兵多年,最讨厌的就是冒险。更不会把希望放在他人身上。我只要北面的大营被烧掉,至于是李乾德自己烧的还是太尉旧将烧的,我都不会在意。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我的行动计划,一向是以我为主,不会依靠他人之力。”
赵文在一边举着望远镜,远眺着熊熊烈焰中的营寨,随之冷笑:“无人呼喊救火,没有惊象乱营,除了火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不是陷阱,还会是什么?”
黎伯玉惨笑:“看来小人是自作聪明了。写了几封书信,去劝诱旧将,没想到什么用都没有,却徒惹人笑。”
“不过太尉的信还是有作用的。”赵瑜大笑道:“我早觉得对面的那个大营太过碍眼,早想一把火烧掉,只是一直想不到办法。而太尉的信却帮了我的大忙。转败为胜的良机就在眼前,李乾德哪能忍得住。当然会将计就计,自己把火烧起来,挖个陷阱好反杀我军。不过,他们自己烧了大营,却什么都没等到,反而连住处都没了。到了明日,对面的军心恐怕要更加乱了。”
交趾大营的火光亮了一夜,到了天明方才熄灭,偌大的营盘中央部位尽数化为黑灰,只有余烬袅袅。近万士卒从两侧的副营中走出,在灰烬中清理残迹。交趾王旗在左营上打起,孤零零的,没有风吹,直耷拉着,可怜亦复可笑。
一整天,交趾人都在重新整理着营盘。工作进度却慢得难以想象,到了夕阳西下时,连残余灰烬都没清理干净。交趾人低落的军心士气已能很明显地看得出来。
而城中,赵瑜却在紧锣密鼓的整军动员,三千士卒中点起了两千人,所有人都整衣束甲,磨枪擦剑,静心待命。入夜后,赵瑜亲自率领这支队伍从西门悄悄潜出了清化城。他们出城之后,人衔枚,马裹蹄,直趋交趾大营。
两千军分散开来,缓缓潜至大营的半里之外。一时间,地面上都是影影绰绰的黑色人影。赵瑜一看时机已到,立刻挥手下令。十几把进军号突兀响起,尖利的号角声响彻云霄。两千人齐声呐喊,冲向交趾人的大营。
此时的交趾大营中混乱不堪,先枯守了一夜,又忙着收拾残局。连该派的巡哨都松懈了大半。李乾德的中军营地被毁,他的中军随即夺了其他部队的营帐,而被赶出自己军帐的士卒,只能可怜巴巴的在野地上和衣而卧,低声咒骂着。却都忘了数里之外的清化城中有一只敌军在虎视眈眈。
听到东海军冲阵,交趾人全无防备。两千人分作数部,在大营中左冲右突,四处放火。风助火起,交趾军四处溃逃,全无反击之意。
下一刻,一阵呼喊从交趾王旗下传出:
“捉到了李乾德!捉到了李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