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城外送别

  恩与怨是同时存在的。

  几番犹豫后的秦堪终于出了手,救了王守仁,为那素不相识的戴铣报了仇,施恩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跟刘瑾结下了深怨。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秦堪出手之前便已料到,既然已出了手,落子无悔。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辆马车在几名青衣青帽仆人的围侍下,静静地出了京师朝阳门,往西而去。

  马车里铺满了厚厚的褥子,满身伤痕的王守仁趴在褥子上,不时紧蹙眉头低低呻吟一声。

  掀开马车帘子,王守仁忍着痛看着渐行渐远的京师巍峨城楼,忽然咧开嘴笑了,身上的伤隐隐抽痛,王守仁笑得直吸凉气,却仍在笑着。

  城隍判官已在生死簿上写下的名字,却不得不将它划去,人生最畅快之事,莫过于跨越生死轮回。

  昨日锦衣卫把他救醒后,王守仁脑中便隐隐有一种豁然贯通的感觉,很强烈,那种即通而未通的通透之念如同一张薄纸,只等着合适的机缘将它轻轻捅破。

  这种感觉比逃出生天更爽快,王守仁此刻正享受着这种感觉。

  马车慢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赶车的车夫是王家的老仆,练了一辈子的车把式此刻却犹为小心,昨夜锦衣卫秦指挥使已请了大夫仔细瞧过伤,也给他敷了药,大夫说十记廷杖已伤了筋骨,若再挨几下必然丧命,饶是如此,王守仁的伤势也要养歇三个多月方可痊愈。

  …………

  …………

  马车行至城外十里亭时忽然停下了,王守仁掀开车帘,却见官道四周站满了侍卫,一位白衣儒衫的年轻人正坐在亭内悠然地自斟自饮。

  “秦堪!”马车里趴着的王守仁眼睛亮了。

  十里亭内,秦堪远远地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酒盏,笑道:“有酒有肉有知己,可惜某人受伤喝不得酒,没这口福了。”

  王守仁哈哈大笑道:“只要有酒。王某连死都不怕,岂忌区区小伤?还是那句话,秦堪,你若不给我酒喝,我便不认你这知己了。”

  秦堪眼含笑意。却故意重重叹气道:“不给酒便不认我。这哪是知己,分明是酒肉朋友……”

  “若无酒喝,谈何知己?”

  王守仁被家仆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亭内,亭内的石桌上已摆好了酒杯。还有两坛散发着泥土香味的酒坛。

  见到酒坛,王守仁两眼一亮,抱起一个坛子拍去坛口的泥封,然后仰头便灌。

  秦堪见他这副喝相不由喃喃叹道:“这哪是什么圣人,分明是个酒鬼。我是不是救错人了?”

  牛饮了好几大口,王守仁放下酒坛瞪着眼睛盯着秦堪:“这可是偷来的酒?”

  秦堪笑着叹气道:“我那手下不争气,听说我今早要送人,晚上带人潜入了那位百户家的后院,又挖了两坛十八年的女儿红……”

  王守仁忍着笑接道:“然后原地又埋了两坛陈醋进去?”

  秦堪面带赧然之色道:“这回我那手下干得有点出格儿,他说陈醋味道不正,于是在坛子里撒了一泡尿埋了进去……”

  王守仁憋了许久,终于憋不住了,破口仰天大笑。

  秦堪也笑道:“这手下太龌龊了。我已狠狠责罚过他……”

  “你,你是如何责罚他的?”王守仁笑得直喘大气。

  “我命令他,在那位可怜而倒霉的百户嫁女宴上一定要喝个痛快,不管挖出的酒坛子里是醋还是尿,必须要喝得一滴不剩。不醉不归。”

  “哈哈哈哈……你比你那手下更龌龊。”

  王守仁笑了许久,又抱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擦着嘴角的酒渍长叹道:“真奇怪,为何偷来的酒总觉得特别美味?以后犯了酒瘾我岂不是要做贼?若被我那老父知晓。说不得又是几记大耳光扇来。”

  秦堪眨眨眼,笑道:“要不要我给你想个法子?”

  “说来听听。”

  “此去贵州落下脚后。你不妨买几坛好酒,偷偷埋在邻居家的后院里,等你犯酒瘾时便翻进他家后院把酒挖出来,挖自己买的酒,自然算不得偷的,但你又享受了偷酒的乐趣,那时喝下的酒一定也很美味。”

  “此计大妙,秦堪,你怎么能想出如此绝妙的法子?莫非你天生做贼的?”

  秦堪板着脸正色道:“胡说!我明明是锦衣卫指挥使。”

  接着秦堪噗嗤一笑,道:“……顺便教别人如何做贼。”

  二人相视大笑,王守仁情绪有些激动,喝酒又快又急,没过多久苍白的脸上便泛起几分酡红,分明有些醉意了。

  仰头灌完酒坛里的最后一口酒,王守仁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将酒坛一摔,整了整衣冠,面朝秦堪跪下,深深拜了三拜。

  秦堪扶起了他,叹道:“我只不过请你喝了两次酒,你若心里过意不去,请我喝两回就够了,何必行此大礼?”

  王守仁注视着秦堪,深深道:“我欠你的,不仅两顿酒,你给了我更多,秦堪,话不多说,来日必有报。”

  秦堪朝他拱了拱手,道:“山高水远不堪行,王兄一路保重。”

  王守仁眼中泛起了泪花,哽咽道:“王某不惧山高水远,我所惧者,今后身边再无知己请我喝酒了……”

  …………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马车已等了许久,拉车的马儿不耐烦的打着响鼻,蹄子时而刨着地。

  王守仁醉意醺然地上了马车,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扭头看着秦堪道:“有个事情我心里一直存着疑惑,我知你为救我煞费心思,逃过刘瑾的廷杖自然好说,但我被贬谪出京却有何说法?昨夜我问过家人,他们皆避而不说,你可知缘故?”

  秦堪噗嗤一笑,狠狠一拍马臀,马儿低嘶一声,朝官道小跑而去。

  “我给你安的罪名是**不给钱,王兄对不住了,你这辈子会被青楼妓女们鄙视至死,以后若想**先付银子再办事吧。”秦堪朝着远去的马车大笑道。

  马车里传来王守仁大声的笑骂,载着这位未来的圣人渐行渐远。

  注视着远去的马车,秦堪收了笑容,忽然朝马车方向长长一揖。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王阳明,贵州龙场是你此生的转折,也是汉家文明的升华,我在京师静候你超凡入圣,扬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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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晚上还有一更。。。

  刚刚惊愕发现昨天到今天有人四次飘红打赏,非常感谢“高手吗?”仁兄的慷慨大方,祝贺本书第六位盟主诞生。。很低调的哥们,从没见过发言,显然江湖上已有了你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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