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族惨祸
)我虽满腹狐疑,直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问个明白,但低头朝海面瞧去,但见凌昌手执三尺青锋,眼瞧着要手刃离光,我与岳珂隔的这样远,回救不及,皆惊呼一声,向下掠去。
眨眼间凌昌手起剑落,却是软软偏向了一旁,离光稳立浪尖,竟然连他的半根头发丝都不曾伤着。
我长呼了一口气,又离得近了些,再细瞧之下,只见离光浅笑自若,白袍烈烈,并无刀剑加身的紧迫之感,倒似闲庭漫步一般,脚下浪头翻涌,步步生花。口中温柔呢喃,似碧波轻摇,一个人在月华之下徜徉,又似惬意逐波,说不出的闲散意满,教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抗拒戒备之心,只觉平生所求,无不如是。
凌昌挥出一刀之后便不曾再挥出第二刀,我大奇,不由指着他笑道:“凌昌殿下这是几顿没吃了?怎的连把剑也挥不动?”若搁在往常,他定然会被这句话气得半死。我绕至他面前去瞧,他今日居然满面茫然之色。
岳珂轻笑道:“他被圣音迷惑了。”
十步开外的鲛王正力战朱雀玄武两位神君。由于他久居海内,碧婆踏浪很有一套,玄武朱雀两位神君做上仙久矣,云头上打起来尚有几分胜算,此时与他纠缠在一处,却是有点相形见拙。鲛王忽尔在浪尖,忽尔潜进水底,抽冷子刺他二人一剑,这二人想是不惯水性,朱雀神君属火,与水更是天生克星,眨眼间被浪头吞下去,喝了几口咸腥的海水,幸得玄武神君搭救,方将他捞了起来。粗壮的汉子这会半倚在玄武神君肩头,边大口朝外吐水,与从前在他府中那副龙精虎猛的模样全然二致,瞧得我好生欢畅。
鲛王一时得利,朝离光这里瞧了一眼,断然喝道:“我儿还不将这天界太子砍了。难道等着被灭族吗?”
离光目现挣扎之色,不过是一愣神之间,凌昌已经清醒了过来,口中不知念些什么奇怪的咒语,与离光的呢喃合拍,偏无端令人觉得头痛。
我挥出长袖,将凌昌扫了出去。他一跤从云头上跌了下去,在海浪之间浮浮沉沉,离光喜道:“青儿——”
我与他分别久矣。趋前两步瞧去,但见他面色憔悴,瘦骨嶙峋,不由大惊:“离光,这才多久,你怎的成了这般模样?”
岳珂才要上前,已听得朱雀神君叫道:“大王子,太子殿下已经被青鸾给拍进了海中,殿下奉旨剿灭鲛人,还是快快将这鲛人太子斩杀了,也好回天界复命。”
我脑中似晴空响雷,第一个念头便是挥袖将朱雀神君拍下深海,让他多多吞些海水下去,吐得没空多嘴。他这话仿佛最是甜蜜之时闻听噩耗,令我瞬间方寸大乱。
转头去瞧岳珂,大概他也同我一般,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教朱雀神君一嗓子,给吓了一跳,大大退后了一步,煞白了脸色来瞧我。时光霎时远走,往日光阴寸寸割裂,再无一丝成全的可能。
离光脚下海底已有一名矮小的鲛人潜了上来,挡在了他面前,凛然不可侵犯:“谁若想杀太子殿下,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只听得身后一人含怨带恨笑道:“好!好!王兄,原来你与这鲛人太子有旧,此次前来就是想放跑了他!”
我冲口而出:“才不是!”本来一心想要替岳珂辩解,话甫出口方觉怕是已有几分伤了离光。若说岳珂此次为了剿灭鲛人,那也不差,他的确接了这道旨。若说他对离光起了杀心,却是决无可能。但在凌昌挤兑之下,我与他一道而来,却又开口否认,昔日兄弟竟然举刀相向,怎不教离光伤肝痛肺?
我转头去瞧,他面色煞白,在浪尖之上摇摇欲坠。心中一紧,身随意动,已是绕过那矮小鲛人,扶住了他。
离光靠在我肩上,稍稍喘息了一回,却又试着想要挣脱开来,被我牢牢按定,气道:“你再这般挣扎,我就将你丢进海里去喂大鱼。”也不知是气自己说错了话,还是气眼前境况,只觉多说一句也是错的,左右不是,好生为难。
岳珂上前两步,柔声道:“青儿……”
近处血腥味愈浓,天兵天将与海中鲛人战在一处,不死不休。鲜血染红了海面,生死大义面前,他的这声呼唤是如此的苍白无力。虽然今日鲛人灭族之祸多半得怪鲛王引火上身,但我却不能眼瞧着离光死在我面前。
方才在云头之上,我心中还满怀柔情蜜意,但转眼便被眼前这血红色的世界给击溃。岳珂固然为难,他的娘亲如今还在天界,偏又与凌昌同战,若教好事者将他与鲛族太子通好之事上报,天帝若是震怒,怕是他母子二人都要遭殃。
凌昌在他身后轻笑:“大王兄,修罗公主虽然不错,可阿修罗王与天界可是世仇。更何况这修罗公主还与鲛人勾搭。大王兄若是不想背上与修罗鲛人两界通敌的罪名,还请与王弟共同御敌!”复狠狠道:“杀了这鲛人太子与修罗公主,也算得大功一件!”
岳珂不为所动,又上前一步,坚持道:“青儿……”
我心中大痛。他这般满怀期望的眼神,教我如何拒绝?若此刻他娘亲不在天界,大不了我拐了他去修罗界私奔,哪怕天兵天将打到须弥山,我也不怕,但他娘亲此刻还在天界,我岂能做那自私自利的女子,教他再丢下亲娘?
离光狠狠推开了我,喝道:“青鸾,此地岂是你呆的地儿?就算你再恋慕于我,也不必赶着来送死!还不回你的修罗界去!”
我所立之地,恰是岳珂与离光两人中间,但如今回望,我与岳珂隔着的不仅仅是这短短几步路,乃是整个修罗界与天界无数死难的将士,与积年累世的恩怨宿仇。
离光的好心,我全然能够领会。他这般一心一意维护于我,不过是听得凌昌想要将我也剿杀,方才想令我离开此处。
千年情义,这点默契倒也还有。
我朝岳珂微微一笑,淡淡道:“青鸾昔日与三殿下相识,尚不知有今日之祸。但你我各自有所牵挂,譬如青鸾,才与修罗王爹爹相认,无论如何也要承欢膝下,令他老人家得享天伦,以偿多年思念之情!”若你能明了我心,此刻务必顾念亲娘为要!昆仑侧妃半生悲苦,如今才能解了禁咒,我与你此后山高水长,总还有相聚之期!、
瞧着他神色间添了无奈酸楚之意,我大步后退,立定有离光身侧。那矮小的鲛人哽咽道:“公主殿下心善,与太子殿下向有交情,我家殿下被王困在殿内多日,不曾饮食,此刻体虚,还请公主殿下看到与我家殿下一场相识,他为了你心心念念茶饭不思的份上,救他一命。”
离光狠狠瞪他一眼,“兀烈,休得多嘴!生死攸关,岂能教修罗公主白白送了性命?”
忽听得凌昌放声大笑:“你三人作戏也作得够久了!王兄啊,一直以来,王弟还以为青鸾中意之人乃是这冷血的鲛人太子,今日方知,她这眼神忒也不济,选来选去,竟然选了条不抵事的龙,魂魄不全,健忘,脑子不清,如今竟然冒认父帝长子,也不知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妄想在天界混水摸鱼。”似将一腔怨愤发泄了一般,满是讽意的叫道:“王兄啊王兄,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王兄?那东海王叔与王婶被权势迷了眼,想将自家儿子推上大位,可也得瞧瞧有无那福气吧?”
我心中气愤,见得岳珂双目喷火,想来大概是想起昆仑侧妃这几万年所受的苦楚。心下发酸,又不能声援于他,否则就坐实了他这条罪名。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只听得凌昌撮唇长啸,海水顿时翻腾的厉害,四面八方响起回应之声,眨眼间,从海水中奇迹般的潜上来一队骑兵,全身俱是漆黑,也不知是不是踏浪而行,倒听不出马蹄之声。
那队骑兵领头之人高约八丈,手执长矛,眨眼之间已将路过所挡鲛人挑了起来,抛得极远,长矛染血,只听得他嗜血的叫声不断,声声高亢,似乎杀得兴起。
离光瞳孔猛缩,狠狠推了我一把:“青儿快走,这是幽冥铁骑。堪比阿修罗部的幽冥铁骑。”
阿修罗部个个骁勇善战,我此前居住在修罗城中,也曾随修罗王爹爹视察军情,是以印象深刻。但这幽冥铁骑却从未听过。
眼瞧着幽冥铁骑越来越近,我赫然发现这些铁骑头盔里的竟然只是白骨,面孔之上一片惨白,只余五个黑黑的窟窿与残缺不全的牙齿。
离光狠狠推了我一把,惊恐之声似世界末日:“青儿快走!我鲛族今日完矣!”<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