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错,我就是苏锦书。”
苏锦书自惭形秽,源于她生的怪病。
……
五年前。
某一日。
苏锦书正与丫鬟在绣楼上刺绣,做针织女红,突然一阵倦意袭来,她就吩咐丫鬟掩门退下,她自己卧床休息。
孰料。
一觉醒来后,苏锦书直觉得浑身发痒,忍不住就想去抠,谁成想,愈抠愈痒,愈痒就愈想抠,如此一来,一发不可收拾,周身上下,被她抠得伤痕累累。
当她忍着羞,告诉父亲自己的情况时,已是两天之后了。
当时。
苏友铭眼见如花似玉般的女儿脖颈上、手臂上、脸上生满了一团一团桃花般的癣时,不由大吃一惊。
他又是焦灼。
又是自责。
不过。
当时苏老爷自信有的是钱,只需请良医来为女儿用心调治,相信很快就能痊愈的。
请。
该请请。
该花花。
可谁知道,医生请了一个又一个,汤药吃了一付又一付,苏锦书的病不仅不见好,反而愈来愈重。
在她16岁那年,不知底细的张家,请媒婆上门催嫁,苏老爷被逼无奈,才说出女儿患病,久医未痊之事。
张家自然也分外着急。
一开始。
也是出钱出力,四处求医。
可是。
苏锦书的病,愈治愈差,那桃花癣,也早已蔓延至全身,折磨得她体无完肤,痛苦得直想死去。
……
无数个夜里。
苏锦书暗暗垂泪。
一想亲娘。
二叹自己为何竟如些命薄,生了这样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顽疾。
最气人处。
这病虽然将她折磨得几无人形,可是,却始终不曾要她的命,就连每日的饮食,她也是照吃不误,真是可叹。
苏锦书也想过上吊。
跳楼。
投井。
等等等等,各种死法,以图个一了百了,不再受苏玉娘母女的腌臜气。
可是,当她死过两次不成,却又被人救回后,也就断了自尽的念头。
自尽。
也不是计较。
后来。
当张家陆陆续续从医生口中得知了苏锦书的症状后,也彻底断了她能痊愈的念想,转而想退婚。
毕竟。
张家也不想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
谁知张恒,却是个天生的情种。
又或。
因那时他见过苏锦书花容月貌的小像之故,或者因他抱有苏锦书仍可痊愈的幻想也未可知,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咬紧牙关并不同意退亲。
这让他老子大为光火。
张景义与张恒的娘,不止一次数落过他:“天下女人多的是,退了婚,爹娘自会给你再寻一门好亲事的。
咱们家,有权有势,还怕讨不到中意的女子么?”
张恒摇头。
若再逼他。
他索性卧床不起。
就这样。
又折腾了两年。
……
时至今日。
张景义张守备与夫人眼见儿子一日大过一日,再不婚配,如何使得,于是,夫妻二人就议定,无论如何,今日也要将婚退了,张恒在苏锦书身上,已经浪费了数年青春,不可再这样耽搁下去。
另外。
夫妻二人也议了,今日一定要见苏锦书一面,如若见她还可调理,再作打算亦可,如若果真如那些为苏锦书诊治过的医生所言,她着实已丑陋不堪的话,即刻,当场退婚。
这叫一手准备。
两种打算。
……
……
却说,来请苏锦书的丫鬟,在门外站了一下子了,听见房中苏玉娘的喝骂声渐渐止住后,这才敢推门进去。
“二小姐。
大小姐。”
看上去生得酷肖其母,吊梢眼,狐媚面庞,生得还挺好看的苏玉娘见是丫鬟,口中仍然恨恨连声。
她鼻孔中哼了一声,用力剜了垂首坐在椅子上的苏锦书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了?
有甚么事?”
丫鬟忙道:“张家人来退婚,老爷让大小姐去前厅见客。”
苏锦书暗暗垂泪。
她平里遭苏玉娘母女羞辱惯了,对于那些冷言冷语,倒也有了相当的免疫力,无论苏玉娘骂什么,她都充耳不闻。
这。
倒让苏玉娘母女对她无可奈何起来。
那母女除了暗地里咬牙切齿,骂苏锦书是滚刀肉外,一时倒也没什么好计较。
而此时。
苏锦书听见丫鬟的话,不由怨恨父亲,为何要自己人前出丑。
她不想去。
丫鬟又说了:“……前厅中,张家的人吵得很凶,老爷气得不行……”
苏锦书心中长叹一声。
她现在。
连镜子也不敢照,又有何颜面又见生人。
可。
如今看来,不见,似乎又不行。
这左右为难之势,让苏锦书又羞又急,没法子,她只有强忍羞惭,跟在丫鬟身后下了绣楼,往前厅走。
……
后花园中。
海棠生姿,牡丹摇曳,红花绿叶,香气袭人。
苏锦书毫无心情。
尤其是。
当她得知今天前来的还有未婚夫张恒时,更是心都碎了。
不过。
她的心里除了羞愧,却还抱着一丝丝幻想。
幻想等下如果见了张恒,从他口中听到诸如“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之类的安慰话。
他若不弃。
于她。
才是最大的希望。
正是这一点可笑的幻想,不停催动苏锦书的脚步,穿过后花园,来到了前厅。
她的脚步软绵绵的。
她的身子发烫。
迈进前厅时,苏锦书只觉得浑身发软,头也发晕,她的目光,率先捕捉他的目光——张恒。
天!
那目光……
先是一闪即逝的惊诧、失望,接着,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丝厌恶与可怜。
这目光。
让苏锦书瞬间绝望。
原来。
他与她一样,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偏偏这时,张恒开口了,他说话的声音,似乎都颤抖了:“……她,她就是锦书?
不!
我不信,我不信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就是锦书。
我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
张恒的声音充满歇斯底里的绝望,当他看到五官变形,丑陋不堪,浑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新痂叠旧痂的苏锦书的第一眼,他——彻底绝望了。
痛苦的绝望。
苏锦书以现在这样一副尊容突然置身众目睽睽之下,特别是还出现在张恒面前,直觉得浑身上下如同针扎。
她。
比张恒更要痛苦上十倍。
不过。
张恒的绝望,让她瞬间明白了一些道理,瞬间也变得坚强。
人。
毕竟还是要靠自己的呀!
苏锦书。
有她骨子里独属的骄傲和倔强。
这些天性,有些是父母给的,有些,是她过去十几年曾经养尊处优的生活磨炼成的。
苏锦书见到张恒那般模样,心中由失望、悲愤、怨叹,瞬间就转为了释然。
她虽然垂着头,声音却清清亮亮:“不错!
我就是苏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