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素素回到房间时,闵言熙正在桌子边独自饮着酒,翠翘站在旁边服侍,见她来了笑道:“姑娘快坐,王爷都等了好久了。.k6uK.co”
素素赶紧坐下,往桌上的几样菜碟瞧了瞧,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之类,而是几样精致清爽的小菜,仿佛跟平常夫妻过日子一样,反倒教人略微感慨。闵言熙放下酒杯,让翠翘盛了两碗碧玉粳米饭,“饿了吧,多吃一点。”
“好。”素素正在诧异他的温和语气,碗里已经多了一筷子韭菜炒蛋,金黄翠绿的甚是诱人,一时之间不由恍惚起来。
小的时候,自己颇为喜欢吃这道菜,娘亲嫌厨娘做的不够嫩滑,总是自己炒好,然后父亲便会笑着夹给自己,“多吃点,这可是你娘亲自炒的哦。”——那样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相隔了太多年,眼前早就已经物是人非,徒留无限伤感罢了。
闵言熙又道:“尝尝吧。”
“嗯。”素素轻轻咬了一口,却让自己微生哽噎难以下咽。
闵言熙见她吃得慢,皱眉问道:“不好吃?”
“不不,没有。”素素使劲咽了下去,然后也给闵言熙夹了一筷子,“很好吃的,王爷你也尝一点儿。”
“姑娘——”翠翘上前,语气里带着些许埋怨,“王爷从来不吃韭菜的。”
“啊……”素素尴尬的望向对面,情急之下,赶忙把韭菜蛋夹回了自己碗里,不过夹完自己就后悔了——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连跟自己吃饭的人是谁都忘了,怎么能够这样夹来夹去?素素低头看着自己的碗,小声道:“王爷,让翠翘再盛一碗米饭吧。”
“行了,吃吧。”闵言熙淡声,然后吩咐翠翘,“你不用在跟前站着,先下去罢。”
“是——”翠翘声音丧气,恭恭敬敬躬身告退出去。
素素埋头吃饭,再也没敢抬头多看一眼。对面“叮”的一声,是闵言熙用筷子敲了敲碟子,“把头抬起来吃,头发都快要掉碗里了。”
素素将头抬高了些,仍是不敢看他。
“你——”
闵言熙正要说话,便听翠翘隔在门外禀道:“王爷,裕亲王派人过来传信,说是听闻素素姑娘来了王府,应该好好庆贺一下。裕亲王妃也甚挂念姑娘,已经在秀水湖上包下一艘画舫,请王爷和姑娘一块儿过去,下午在湖上赏赏山光水色。”
“知道了。”闵言熙应了一声,然后问:“想去吗?”
素素停住筷子,回道:“一切都听王爷的安排。”
“唔——”闵言熙沉吟想了想,“反正你也不认识什么人,在屋子里闲坐也闷,那就出去散散心好了。”说完又道:“还有,你好好吃饭行吗?你再这样的话,本王只能认为是厨子的手艺不好,回头就把他们打一顿。”
素素哭笑不得,竟然霸道的连别人吃饭也要管?本来都已经快吃饱了,听他这么一说,只好又狠狠的夹了几筷子菜,跟填鸭似的全部塞了下去。
“吃饱了吧?”
“嗯,吃饱了。”素素心想,自己的脸肯定都快成韭菜色了。
“湖上容易起风,换身整齐的衣服再过去。”闵言熙拉着素素进到里屋,打开高大的玄木橱柜道:“也不知道你爱穿什么,就让他们按照眼下京城最时兴的样式,春夏秋冬四季,一样各做了四套送来。要是觉得不够,或者你喜欢别的样子,回头跟管事的说一声,让他吩咐人下去办就是。”
“够了,够了。”素素赶忙点头,又问:“今天——,要穿哪一套衣裳?”
“这件不错。”闵言熙随手拿了一件梨花白纱衫,浅黄色的底纹,领口袖口都刺有精致的压边,素雅中带着出尘风姿。他放在素素身前比了比,“跟你的气韵很像,到里面去换了,再配几样差不多的首饰,装扮好了就出门。”
素素不敢让他久等,赶紧找来小鹊给自己挽好发髻,换好衣裳,脸上的妆容也以跟衣服相衬描画。收拾妥当出门跟在闵言熙身后,到了大门口时,下人早已经预备好了宽大的马车,从王府正门直接驾车而去。
到了湖上见到裕亲王夫妇时,二人正在悠闲听着小曲儿,见客人一到,宁灏便挥手让歌姬退了下去。宁灏还是一贯的温文尔雅,含笑道:“言熙兄,没想到你动作这么的快,事先也没听到风声,就已经把素素接府里去了。”
裕亲王妃盈盈一笑,“照这么看来,咱们的靖北王可是动了真心。”
素素不便答话,只好低头微笑算做回应。
闵言熙却是没耐心啰嗦,只道:“有什么好酒拿上来,湖上饮酒最是让人爽快。”
“快拿酒来。”裕亲王妃笑着招呼,立即有下人捧了玉色酒壶上来,先给闵言熙斟了一杯,然后又给素素也斟了一杯。然后裕亲王妃给宁灏满上,她自己并不喝酒,只是象征性的加了几滴,便把酒壶放在旁边。
宁灏手里摇着一把雪色折扇,朝素素笑道:“如今你住在靖北王府,两边往来更加方便,只要得空了,不妨多来我们这边逛逛。”
裕亲王妃接话笑道:“是啊,反正我整天闲着也是闲着,正想找个人说话,素素姑娘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素素应道:“是,只怕打扰了王妃。”——
眼前的裕亲王妃,平和亲近、笑容可掬,言语举止都是那么的友好,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素素悄悄往身侧看了一眼,闵言熙正在沉默饮酒,——原来即便是靖北王的一个小小侍妾,也跟可以跟着沾这么大的光彩。
画舫在一望无边的湖上飘荡着,两侧山水景致优美迷人。闵言熙向来沉默少言,风声水声中,便只剩下裕亲王夫妇的问话声,以及素素的柔顺回答声。聊了半晌,裕亲王妃突然笑道:“听王爷说,素素姑娘的歌喉曲艺皆是惊为天人,我却是没听过,不知今天能不能有这个荣幸?”
素素听她话里微有醋意,微觉尴尬。自己倒是不介意唱上一曲,只是今天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凡事都得问问身边的这位靖北王,因此细声询问:“王爷,这会儿有没有兴致……”
闵言熙打断道:“你爱唱就唱,又问本王做什么?”
场中气氛有些冷淡,宁灏笑着圆场道:“素素如今不比从前,哪能随便给人献艺唱曲儿?画舫上有的是歌姬,随便叫一个来唱唱就好了。”
裕亲王妃只好道:“也是,素素你且歇着。”
“王妃也歇着罢。”闵言熙突然抬头,冷冷道:“素素早已经是本王的人,不劳别人关心,本王自己会照顾好她的。”
裕亲王妃不免讪讪,勉强道:“好,多谢靖北王爷关心。”
每次只要闵言熙在场,宴席的气氛最后总会变得奇怪,素素微微低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正在担心天的宴席该怎么收场,不远处划来一艘小舟,靠得近了,小舟上的人朝上喊道:“王爷……,宫里的人送来消息,说是皇上有事召见两位王爷,传旨让赶紧进宫去。”
宁灏立即收敛了闲散笑意,下令道:“靠岸,停船!”
到了岸边,宁灏和闵言熙都下了画舫。闵言熙走了两步又回来,对素素道:“刚才忘了跟你说,恐怕一时半会儿忙不完,不用等我,等下自个儿乘马车回王府就好。”
“是。”素素应下,目送二人一起骑马远远离去。
因为刚才闵言熙的冷淡,裕亲王妃自然也没什么兴致,再加上丈夫也走了,于是朝素素笑道:“我们两个也没什么玩的,不如先回去,改天你再来王府玩儿。”
既然主人都说了要回去了,素素只好也下了画舫,领着小鹊,乘出来的马车一起返回王府。走到半路,小鹊瞧了瞧素素道:“哟,姑娘的耳坠掉了一个呢。”
“是么?”素素反手摸了摸,耳朵上果然少了一个坠子。
驾车的马夫听见二人说话,停车讨好道:“姑娘,前面是京城最大的珠宝行——玲珑斋,要不要下去挑一点好的首饰?”
素素还在犹豫,小鹊已经满脸兴奋道:“去吧姑娘,小鹊还没有机会见识过呢。”
素素只好依她下了马车,二人来到楼上,小伙计一听是靖北王府的人,立马喜笑颜开介绍道:“姑娘想挑点什么首饰?镯子、坠子、臂钏,凡是姑娘想要什么,我们这儿一准都有,货品成色保管让姑娘满意。”
小鹊不住咂舌,悄声道:“啧啧,全都好贵!”
小伙计问道:“姑娘,有没有看中什么?”
“嗯,我先瞧瞧。”素素看上了一对小巧别致的黄玉坠子,玉色剔透,甚是莹润有光泽,于是问道:“这个不错,可以戴上试一试吗?”
“可以的,姑娘真是好眼光。”小伙计笑眯眯正要取东西,突然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探头看了看,立即丢下素素迎了过去,“公主殿下,今儿想看点什么首饰?”
素素闻言僵住,只觉脊梁后背一阵寒气上窜,抱着一丝侥幸缓缓回头,迎面进来的正是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永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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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大概是因为素素换了服饰,永嘉公主看了片刻才认出来,“是你?你怎么也在这里?”说话的口气,仿佛玲珑斋就是给她开的一样。
素素不愿也不便跟她说话,拉了拉小鹊,“走吧,先不买了。”
“问你话呢?!”永嘉公主立马沉了脸,追上前去,在楼梯口挡住素素,“到底是不干不净的地方出来的,一点礼数也不懂!”——
不干不净?自己是因为谁才落到这一步的?
素素握紧了拳头,她明白自己有多恨眼前这个女人,但是她也明白,如果自己惹怒对方会是什么后果——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很可能会换来一顿耳光;一巴掌打过去,多半会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自己不能得罪她,甚至没有清高自持的资格,眼下靖北王也不在身边,出了事根本没有人救得了。
素素只得屈了屈膝,福礼道:“妾身素素,给公主殿下请安。”
“哪有用背面给人请安的?”永嘉公主不满,将手上的马鞭用力一甩,“啪”的一声,正好抽在素素的脚踝上,顿时起了一圈殷红色印迹。
素素疼得不轻,咬牙忍着去解开那圈起来的马鞭。谁知永嘉公主反手一带,一个没站稳,整个人顿时就倾斜往楼下跌,慌乱中抓住一节扶手,狠狠蹭了一下,最后滑了好几步才算停住。小鹊吓得没了魂儿,慌忙扑下去扶道:“姑娘,你有没有事?快让小鹊瞧瞧,摔着哪儿了?”
素素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吃力道:“没、没事……”
永嘉公主往楼下探了探,见素素还能自己说得出话,也就不以为然,将马鞭交给身边的宫人,“算了,到里面看首饰去!
素素说是没事,其实手腕、膝盖蹭破了好几处,额头上也磕一下,在地上坐了半晌都没站起来。可是也不便一直坐在楼梯口,对小鹊艰难道:“扶我起来,我们先回王府再说。”
“姑娘当心……”小鹊吓得都哭了,小心扶着素素出门上了马车。
回到靖北王府,素素刚让小鹊给自己擦完药,就听见有人通报王爷回来了,小鹊气呼呼站起来道:“我去告诉王爷去,回头让王爷替姑娘出气。”
“站住!”素素突然厉声,叫住人,“王爷问话,你一个字也不许乱说!”
小鹊吓得停住脚步,“为、为什么,姑娘……”
“不为什么,听话。”素素摁了摁她,门外已经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赶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忍着脚上的疼痛上前福礼,“王爷回来了,素素给你请安。”
“嗯。”闵言熙并没有多加留意,坐下道:“南边有点事情,我大概会离开京城一些日子,今天晚上就走,你好好在王府呆着就是了。”
门外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明明是大夏天的,素素却莫名的感到一阵寒意,——虽然眼前这个男人未必有真心,可是有他在身边,心里还是会感觉踏实一些。如今自己才进王府一天,连上下人等都还不熟悉,就要被孤零零的丢在这里,完全陌生的环境让人有点无所适从。
闵言熙皱眉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有。”素素低头微笑,“妾身会好好呆在王府里的,等王爷回来。”
“别动——”闵言熙往她额头上瞧了瞧,伸手拨开垂下的发丝,“怎么回事?难道是裕亲王妃为难你了?”
素素摇头道:“不是,是妾身自己不小心磕的。”
“哦?”闵言熙放下手来,没有多问,看向欲言又止的小鹊,问道:“你们姑娘怎么磕的?说吧。”
“姑娘……”小鹊怯怯抬头,看了素素一眼,“王爷走了以后,裕亲王妃便和姑娘分别了。然后……,然后我们就去了玲珑斋,然后、然后姑娘下楼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滑倒了。”
闵言熙上下打量着,怀疑问道:“既然是从楼梯上滑下来,怎么就只磕着头?”
小鹊急忙补道:“还有手上、脚上,姑娘她……”
“闭嘴!”素素冷声,侧首狠狠瞪了小鹊一眼。
闵言熙眉头微皱,因为素素今天的表现很反常,一向柔顺如水的她,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于是招了招手,叫她,“过来,让本王瞧瞧摔哪儿了?”
素素便将手递了过去,撂开袖子,因为伤口上面刚上了镇痛的药,还有一点湿漉漉的痕迹,被闵言熙不慎碰了一下,不由往后缩了缩。
“很疼?”闵言熙小心放下袖子,突然俯身下去。
素素见他要掀裙子来看,赶忙退了一步,“没事的,伤得也差不多。”
闵言熙不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素素本来就生得单薄,被他摁在椅子中,然后一把掀开石榴裙,撩起裤腿却是怔住,“这也是你自己磕的?”猛地将裤腿放下,抬头冷笑道:“从楼梯上滑下去,还能滑出马鞭的伤痕来?”
素素心中左右犹豫着,低头不语。
“说话!”闵言熙的脾气又上来了,重声道:“你不说也行,本王现在派人去裕亲王府,问问裕亲王妃,这么奇怪的伤是怎么磕出来的?!”
“别——,不关裕亲王妃的事。”素素知道瞒他不过,只得细声道:“妾身跟小鹊去玲珑斋的时候,……刚巧碰见了永嘉公主。”
“又是她?”闵言熙先是意外,继而挑眉,“她倒真是看得起自己,以为这个公主的名头有多大呢。”
素素心中不安,勉力道:“不怪公主,是妾身失礼在先。”
“哼!”闵言熙脸色难看,朝她道:“你怕什么?”正要接着再说,徐晏却从外面找了进来,二人耳语一阵,像是有十分要紧的事。闵言熙一面点头,一面让徐晏先走,然后对素素道:“眼下没时间在王府里逗留了,事情紧急,得马上就走,你的事等本王回来再说。”抚了抚素素的肩,眼神认真的点了一下头。
“是……”素素送行的话还没说完,闵言熙的人就已经走出了淇水院。
“姑娘,你为什么拦着王爷?”小鹊一脸不解,“那公主可恶的很,看着姑娘性子好就使劲欺负,既然王爷要替姑娘出头,又何必还替她说话?姑娘,你也太好心了。”
“出头?”素素轻笑,“怎么出头?去把永嘉公主打一顿,还是杀了?即便王爷真的去苛责几句,又有什么用?真的那样做了,只会让永嘉公主更加讨厌我。她要是存心跟我过不去,随便找个理由寻我的不是,我又该怎么办?王爷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哪里能够一生一世都护着。”
“那……”小鹊委屈道:“那、那姑娘就这么忍着?受着?”
“还能怎么样呢?也只能忍着、受着了。”素素转眸看向窗外,一望无尽的蔚蓝碧空中,悬挂着一轮金灿灿的旭日,强烈的光线投射散开,使得院子里的树木落下稀疏暗影,一如自己心中的那些阴霾。看到眼睛微微发疼,才喃喃道:“一直忍到——,有机会的那一天……”
“机会?”小鹊更加不明白了,一脸迷惑——
是的,机会。
如果自己没有认识靖北王,也就不可能遇见永嘉公主,一直就那么在风月场中忍辱卖笑、混吃等死,一生也就那么过去了。可是现在见到了永嘉公主,见到了那个让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往事历历在目,心中的热血又忍不住再次翻腾。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是一个机会,——有了这个上天特意安排的机会,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都不怕,只要能够达到最后的目的就行。
小鹊见她久不言语,推道:“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扶我进去歇着。”
素素刚要转身,就听见翠翘在外面脆声道:“卫夫人、白姑娘——”说着,又朝里面提高声调,“姑娘,夫人她们过来瞧你了。”
素素刚来王府才一天,下午又被裕亲王妃叫出去,对于这两位靖北王的女人,还不知道一丝一毫的底细。况且眼下闵言熙也不在,更加不敢怠慢了,低声嘱咐道:“等下跟我出去,不要多嘴多舌乱讲话。”<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