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眼睛

  静谧，幽暗，冷寂。</p>

  所有声音似乎都停了，虫鸟皆寂，就连夜风都远离了这片阴暗的丛林。</p>

  无声无息的冰冷开始蔓延，随着那层苍白的月光，缓缓覆上这十多间孤立的木屋。</p>

  “咔嚓……”</p>

  忽然有什么东西被压断，似是一根枯枝。</p>

  一种声音打破了寂静。</p>

  那声音很诡异，仿佛有某种蛇类在阴暗之中游走，缓缓压倒一片低矮的草木。</p>

  它来了。</p>

  秦月紧咬牙关，缩在简陋的木床上，浑身止不住颤抖，攥着被褥的双手手心满是冷汗。</p>

  她这间木屋的左侧是江城的屋子，右侧则是她丈夫王梓的屋子。</p>

  这是王梓特地拜托江城安排的位置，他知道江城肯定有能力从那些未知怪物手中活下来，所以恳求江城在危急时刻能出手救他妻子。</p>

  “嘎吱——”</p>

  简陋的木梯发出哀嚎。</p>

  那个未知的恐怖怪物爬上了木梯，无论他用的何种方法。</p>

  诡异的摩擦声伴随着木梯的哀嚎响起，声音越来越近。</p>

  它接近了，就在门外。</p>

  秦月死死攥着被子，即使这层薄薄的被子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安全感，她努力压制住恐惧，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同时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p>

  她看到了。</p>

  苍白的月光透过木门的缝隙照在房间内，在那一条条光暗交错的地板上，有一个狰狞可怖的影子。</p>

  那个畸形的怪物，似乎正透过房间缝隙窥伺。</p>

  浓浓的海腥味与腐烂恶臭顺着缝隙向房间内蔓延，浓得令人作呕，似是有数百斤死了的海鱼在房间外腐烂了数个月。</p>

  “滴答……”</p>

  一滴冰冷的液体滴落，就在房门之外。</p>

  秦月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从声音听出某种液体的样子。</p>

  但她此时却十分肯定，那一定是极为恶心粘稠的液体，像是死鱼身上滑腻的粘液。</p>

  她大气都不敢喘，紧张与恐惧悄然蔓延至全身，让她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是僵的，控制不住轻颤。</p>

  房间内越来越冷，像是处于至暗幽冷的深渊之底。</p>

  “嘎吱……”</p>

  木门开始颤抖，脆弱的木质结构发出凄凉的哀嚎。</p>

  那个恐怖的怪物似乎准备进来了，正在用力推倒那个纸糊一般的房门。</p>

  恐惧如潮水一般，瞬间吞噬了秦月的整个身躯。</p>

  这么久了，她这个房间的声音，应该早已经被另一个房间的江城捕捉到了。</p>

  就算江城没听到，她丈夫王梓也应该听到了。</p>

  秦月脸色苍白，手脚冰凉，心里浮现出一个个不安的念头。</p>

  会不会他丈夫与江城都已经死了？</p>

  又或者，这个房间里的声音，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p>

  难道只是一场恐怖的噩梦吗？</p>

  秦月已经恐惧到了极点。</p>

  那木门嘎吱嘎吱响动，一刻不停，仿佛死神正在门外按响门铃。</p>

  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被她的耳朵无限放大，像是来自异空间的诡异啃噬声，不断啃噬她的脑髓。</p>

  大喊求救吗？</p>

  还是从另一边那个狭小的木窗翻出去，然后逃往阴暗冰冷的丛林？</p>

  无数个念头在秦月的脑海中闪过，夹杂着惊悚与血腥的画面，让她几乎快要崩溃。</p>

  她用颤抖的双手，缓缓掀开身上的被褥，正准备做点什么。</p>

  忽然，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压制了恐惧。</p>

  木门这么脆弱，如果门外那个怪物真的要进来，可能早就进来了吧，为什么会等待那么久？</p>

  “呼……”</p>

  秦月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缓缓躺下，把被子重新拉回来，覆盖在身上。</p>

  她用尽全力控制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尽量不再颤抖，尽管心里的不安依旧没被驱散。</p>

  刚才她准备大喊救命，并且从窗户离开的行为，或许就是所谓的被恐惧冲昏了头脑？</p>

  一想到此，秦月心里一阵后怕。</p>

  在职场里勾心斗角几十年，每天都在揣测别人的心思，今天差点死在她自己的恐惧心理上。</p>

  她忍住心里的恐惧，不再有任何动作，静静躺在床上。</p>

  果然，没过多久，门边那声音渐渐消失了。</p>

  木梯的嘎吱声再次响起，那个生物似乎准备离去。</p>

  但没多久，屋子下面忽然响起那种摩擦的“沙沙”声。</p>

  浓郁的海腥味与腐烂恶臭并未消失，反而越来越浓，这次是从木屋的地板缝隙里渗透出来的，蔓延至整个房间。</p>

  秦月知道，那个怪物去到房间的下方了，正在下面的草木上游弋。</p>

  这种高脚屋的木桩很高，足可以让一个小孩子在下方躲藏嬉戏。</p>

  此时她心里的恐惧已经少了很多。</p>

  唯一令她感到疑惑的是，她丈夫以及江城真的没听到这边的动静吗？</p>

  其余木屋里的人呢？</p>

  ……</p>

  12月13日，晚上8点22分。</p>

  奥德市，海边。</p>

  堆积如山的垃圾还在清理之中，沿岸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p>

  政府机构与民间组织都加入了这场浩劫后的重建活动，所有物资都在往海边运送。</p>

  在一株尚未折断的椰子树下，十多个旅社成员被绑着，面向大海，深色惶恐。</p>

  其中一人喊道：“社长，我虽然是海族生物，但我加入旅社后，从没有害过任何一位成员，一直安安分分做自己分内的事。”</p>

  “我也是啊！”另一人喊冤，“老牛，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帮我求个情啊，我不想死。”</p>

  “社长，我无辜啊……”</p>

  “……”</p>

  在那面真知魔镜之前，所有伪装的海族生物都无所遁形。</p>

  这十多人站在镜子前，镜子里出现的身影是一只只透明的大水母。</p>

  奥德市政府也给出了帮助，送来检测仪器，再次确定这十多只大水母的身份。</p>

  两座城市的旅社成员都来了，站在波涛起伏的海边。</p>

  牛头人冷冷质问：“那十多位兄弟呢？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p>

  “老牛，我没动手啊。”有一人大喊道：“是那些战斗力强的海族战士动的手，我们只是负责在那个人死亡后，代替他的身份，潜伏在旅社里，这些年来，我……”</p>

  “够了！”</p>

  牛头人一脸怒意，拔出背后的大刀。</p>

  寒光闪过，人头落地。</p>

  那颗头颅滚入起伏的海水中，逐渐化作一颗半透明的水母头。</p>

  剩下的那具无头尸体也逐渐变化，最终倒入冰冷的大海中，成为这片汹涌内海的养料。</p>

  这场浩劫过后，不仅是人类，海族这边也损失惨重。</p>

  在一件禁寄物品以及十三枚碎片的加持下，许多沿海生物被迫强行进化，加入这场毫无胜算的赴死之战。</p>

  紧接着，剩余十多只水母被牛头人一刀一个，结束了卧底的一生。</p>

  杨少城负手而立，在冰冷的海边轻叹了一声。</p>

  此事尚未落幕，还有一场葬礼需要举行。</p>

  许多旅社生物的尸体被卷入大海之中，正如江城，至今无法被找到，只能立一个苍白的墓碑。</p>

  就在众人准备离去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忽然在远方的海面上响起。</p>

  “啧……真是壮观啊，一排人头落地。”</p>

  这声音很年轻，旅社众生物也都熟悉，是杨小俊的。</p>

  他竟然还活着？</p>

  就在遥远的海面上，起伏不定的波涛之中，杨小俊踩着一只小木船，脸上挂着微笑，直视众人。</p>

  “惊喜吗？”杨小俊在夜幕下抬起双臂，“各位，没人想念我这位勤勤恳恳的小社长吗？”</p>

  沿岸众生物都表情复杂，一时间竟然无人回应。</p>

  杨小俊还活着，这自然是个好消息，表示江城很可能也还活着。</p>

  而且只要这具身体没有受到损伤，就还有希望，把真正的杨小俊找回来。</p>

  最终，还是花浅浅第一个开口了。</p>

  她秀眉颦蹙，出声询问：“杨小俊，江城呢？”</p>

  “唉，我就知道，没人关心我的生死，一开口就是江城。”杨小俊用十分遗憾的语气叹了一声，“可惜啊，江城已经被那股风暴撕碎了，连骨头都没剩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复活。”</p>

  “胡扯！”河狸扯开嘴边的绷带，大喊道：“连你这种弱鸡都能活下来，江城比你强了不知多少，怎么可能死在风暴里！”</p>

  杨小俊微笑回应：“或许是天意吧，我可是天选之子啊。”</p>

  “一副恶心的嘴脸，放在小说里都活不过三章的配角，哪来的脸自称天选之子。”</p>

  “活着就是最大的本事。”杨小俊轻轻摇头，“无论生前有多厉害，死后都只是一捧灰烬罢了，活到最后的才是最强的。”</p>

  “咻——！”</p>

  一道璀璨的流光忽然划破海面，直指杨小俊而去。</p>

  那是一根锐利的箭矢，通体漆黑，像是夺命的幽灵，把冰冷的海面压出一道长长的水痕。</p>

  杨小俊脸色一变，只来得及侧过身体。</p>

  “哧！”</p>

  箭矢穿过他的左肩，而且在后方的海面上炸开。</p>

  杨小俊冷汗直冒，只差片刻，这根长箭就能穿透他的心脏。</p>

  一旦没了这具能打能跑的身体，他也只是个最底层的卑微蠕虫而已。</p>

  他脸色苍白，望向那根箭矢射来的方向。</p>

  那是一栋尚未倒塌的沿海建筑。</p>

  天台之上，菲法满头红发飘扬，神色冰冷，抽出身后的长箭，拉弓搭弦。</p>

  眨眼之间，第二箭已经破开夜幕抵达杨小俊的身前，通体散发着杀戮与死亡的气息。</p>

  这一箭比第一箭更快，仿佛瞬移那般，给杨小俊带来地狱的问候。</p>

  杨小俊脸色大变，只觉得心口一凉。</p>

  当他艰难低下头时，胸口已经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血洞，可以从前看到后。</p>

  这样严重的伤势，换做普通人早就死了。</p>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到杨小俊耳畔。</p>

  “快躲开！不要硬拼，那把长弓的弓胎是禁忌生物的肋骨，弓弦是禁忌生物的筋，箭头是禁忌生物头骨打磨的，再挨一箭，生命之水都救不了你！”</p>

  杨小俊浑身一震，急忙躲进海底。</p>

  他掏出所剩不多的生命之水，在海底慌慌张张吞下一滴。</p>

  可一滴似乎不够，他胸前那个恐怖的血洞愈合得十分缓慢，似乎有某种可怕的力量阻止了生命之水的修复能力。</p>

  不得已，杨小俊顾不上心痛，只能一口气吞掉所有生命之水。</p>

  这些生命之水同样被称作禁忌宝物，每一滴都珍贵异常，连教会的执事黑袍都换不来半滴。</p>

  此时的沿海，旅社众人也被那恐怖的两箭惊到了。</p>

  在场一群生物，唯有绷带怪人有把握接下那两箭，但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毫发无伤。</p>

  “是那个周围十多座城市都在通缉的女贼，身上压着的赏金高达数十亿。”龙涛认出了菲法，“没想到她会帮我们，似乎跟杨小俊有很大的仇。”</p>

  隐形狗疑惑道：“不会又是个喜欢江城的吧？”</p>

  “又？”</p>

  “涛哥不知道吗？江城从小到大起码收了好几吨情书。”隐形狗解释道：“但他特别决绝，不像那些都市小说的男主，他从不跟那些女的有任何瓜葛，跟个机器一样没感情。”</p>

  陶范感叹道：“我要是有学弟的颜值，估计女朋友都换了几十个了。”</p>

  就在这时，在极为遥远的海面上，杨小俊再次冒头了。</p>

  他很愤怒，用光了身上所有生命之水。</p>

  贫穷与伤痛点燃了他的所有怒火，他大声说道：“那个女的，我又没杀你父母，你脑子有病吗？”</p>

  然而菲法并未回应，一脸冷漠，直接射出第三箭。</p>

  杨小俊脸色一白，幸好这次隔得足够远，他直接潜入水下，像个仓皇逃窜的地老鼠，堪堪躲过这一箭。</p>

  他就算再傻，也明白菲法是在为江城报仇。</p>

  过了片刻，他再次冒头，大吼道：“那十多枚灭世导弹是奥德市政府发射的，你去政府大楼，拆了那座楼啊，找我干什么？”</p>

  回应他的是冷冰冰的第四箭。</p>

  杨小俊再次躲进水底。</p>

  吸血鬼之王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p>

  “不要浪费时间，取了东西就走，我伤势很重，需要大量血液修补身体。”</p>

  “好！”</p>

  杨小俊再次冒头。</p>

  他隔着极为遥远的距离，对着沿海的众人大声说道：“我此次回来，只是为了取走海边埋着的四片木板，各位，山高水远，后会无期了！”</p>

  说着，他又转过头，看向沿海另一边的教会众人。</p>

  “你们教会的也死心吧，林语已经死了，但吸血鬼之王还活着，没想到吧，最终赢了的人依旧是……淦！那女的也太烦了！”</p>

  话还没喊完，杨小俊急忙躲进水底，避开流星般的第五箭。</p>

  这次，他再没有冒头，在水底缓缓前进，消失在幽蓝深邃的大海深处。</p>

  ……</p>

  未知岛屿，人鱼村外。</p>

  夜，静谧。</p>

  江城平静坐在一株古树的枝干上，整个身体没入黑暗之中，前方不远处就是那十多个小木屋。</p>

  在闻到那股鱼腥味后，他就悄然打开木屋的窗户，进入幽寂的丛林中，然后爬上这个古树。</p>

  借助苍白的月光，那片草地上，发生的所有事都被他尽收眼底。</p>

  那个怪物并不让江城担心，他可以在对方伤害秦月之前将其击杀。</p>

  另一个屋子的王梓也听从了江城的话，无论听到任何声音都没有开门出来，比普通人镇定了许多。</p>

  千树趴在他自己木屋的顶部，一动不动，像是一截枯死的老树，根本没有引起怪物的注意。</p>

  目前大部分情况还在掌控之中。</p>

  唯一让江城忧虑的，来自这片深沉的夜空。</p>

  他缓缓抬起头，直视苍穹上那枚冰冷的弯月。</p>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月亮，那是一只巨型生物的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