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 95 章
卫旬来得匆匆, 走的时候，却带着一脊背的冷汗。</p>
走出庄子时，他回头看了, 暖阳渐西落，夕阳一片潮红, 整个庄子拢在其中，秋风涩涩，似透着风雨欲来前的平静。</p>
卫旬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记着姜韵说的话, 牵过马朝长安城的方向离开。</p>
若有人看见，就会发现，卫旬进了长安城后，他去的方向根本不是卫府。</p>
卫旬刚离开, 刘福就进了房，门窗都轻轻关上, 他看了似失神不知在想的姜韵，轻拧眉，有些不忍：</p>
“姜主子，您刚生产, 吹不得风。”</p>
姜韵回神, 轻扯了扯唇，对刘福抿出一抹不在意的笑。</p>
甚吹不吹得？早在她生产那日, 皆吹过冷风了, 似一点一点钻进骨子里，一阵刺疼。</p>
刘福哑声。</p>
姜韵颇为亲近的两个婢女铃铛和绥枝，一个受了刑，一个被指去小公子那里, 都未跟来。</p>
刘福身有缺陷，也没那多顾忌，他弯腰姜韵身边的锦被掖了掖，不小心碰女子手腕，刘福怔住，只一顿，他就立即回神，不着痕迹头越发低了些，动越发小心，没再碰姜韵一分一毫。</p>
女子一直没有动静，端进来的膳食，也没有一口。</p>
刘福迟疑了片刻，终究是低声劝：</p>
“姜主子，殿有他的难处，您送这里，也是逼不得已。”</p>
姜韵耷拉着眸，只没听见。</p>
刘福话音堵了片刻，他说：“不管如何，小公子尚在府中，您这般颓废去，难就不想回府看着小公子平安长大吗？”</p>
姜韵轻微地抿起唇。</p>
正如刘福所说，不管她如今对付煜是何感受，她的孩子在王府中，她就必须要回去。</p>
她终于有了反应，刘福松了口气。</p>
他膳食端过来：“姜主子好歹些，事都要养好身子，再做打算不是？”</p>
姜韵没有颓废的意思，只她今日真的没甚胃口。</p>
她盯着膳食看了半晌，久刘福都要以为，这膳食是不是有问题时，姜韵拿起木箸，随意了两口，就不再动筷。</p>
刘福无奈，刚准备膳食端去，忽然听见一声轻喃：</p>
“刘公公，你说，若我消失在这里，会有人知晓吗？”</p>
刘福一愣。</p>
他倏然抬起头，脸色有一瞬难堪。</p>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姜韵这番话不是无的放矢，似在暗示着。</p>
他手一抖，拧眉：“姜主子说胡话？你会没事的。”</p>
不知是在安慰她，是在说服自己。</p>
因为刘福心中清楚，若她是王妃，就不会放任姜韵再活去。</p>
斩草不除根，必然风吹又生。</p>
这般想着，刘福退出房后，中顿时闪过一抹厉色，他站直了身子，不复在姜韵面前的屈身躬行，他声音有些尖细，唤来身边的奴：</p>
“都提起精神，守好院子，姜主子出了事，你们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p>
庄子中，只有姜韵一个主子，她自然而然地住进了主院。</p>
这处往日皆由付煜来歇脚，虽说不如淬锦苑精致，但处处也都布置得精心，甚至因是在郊外，这院子比她的淬锦苑要宽敞不少。</p>
可姜韵住得不舒心。</p>
只一想庄子二字，她就浑身不舒坦。</p>
房中，姜韵听见刘福的训话，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暗色。</p>
不管王妃会不会对她出手，她都要“王妃不会许她活着”这个念头刻在旁人心底。</p>
姜韵心知肚明。</p>
若王妃当真不生了，那王妃绝不会亏待她的孩子。</p>
毕竟，那可也就是王妃唯一的嫡子了。</p>
但这所有的前提是，姜韵不再活着。</p>
姜韵没那伟大，为了旁人牺牲自己的性命，但她却不是不可以满足一王妃的愿望。</p>
自她和付煜认识以来，素来事事以他为重。</p>
不论人或事，太容易得的，总会不叫人珍惜。</p>
她在付煜面前，总一门心思皆是他的模样，叫付煜生了一丝怠慢，以至于从最开始的委屈她，会生愧疚，后来的习以为常。</p>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过是仗着总觉得她不会离开。</p>
姜韵唇角闪过一抹讽笑。</p>
傍晚时，刘福剪了烛线，灯罩拢上，房内光线顿时暖暗了来，昏昏沉沉地，让人生了一分困意。</p>
但是姜韵却没有困意，她忽然对刘福：</p>
“刘公公，我累了，你先出去吧。”</p>
她眉拢着乏累，刘福不疑有他，立即躬身：“那姜主子好生休息，奴先退了，若姜主子就喊奴，奴就在外面。”</p>
姜韵一顿，不由得多看了他一。</p>
实话实说，依着刘福的身份，他大可不必事事亲为。</p>
姜韵敛眸中的深思，她轻声：“……谢过刘公公。”</p>
一派镇定的刘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忙忙：</p>
“都是奴该做的。”</p>
说罢，刘福不再打扰她，退出去时，小心翼翼地门合上。</p>
不知过了多久，外似响起一声猫叫，姜韵心一紧。</p>
今日听卫旬所言，卫椋寻她，并非因她娘亲又做了，而是似因愧疚。</p>
对于此，姜韵没甚感觉。</p>
年幼时，卫椋从不在她前遮掩，所以，她太了解卫椋了，只要卫旬和卫椋说了她的事，那卫椋必不会久忍。</p>
他素来是爱欲让其生，恨欲让其亡的性子，情感上要极冷，要极热，不管如何，都叫人心惊胆颤。</p>
外起了一阵喧哗。</p>
刘福紧张的声音在外响起：“姜主子，庄子中出了些事情，您待在房中不要出来，奴去看看就回来。”</p>
姜韵虚虚应了声。</p>
谁不知卫椋怎做的，刘福近乎刚走，他就推开门，快步走进来。</p>
卫椋身材高大，常年位高权重，他又掌刑法，身上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他顶着夜色而来，身上都似浸了夜的凉意。</p>
如今紧紧盯着姜韵，叫姜韵不由得生了一股子压力。</p>
姜韵似觉凉意，她浑身打了个颤，拢了锦被盖在自己身上，堪堪哑声：</p>
“……你别过来！”</p>
卫椋急忙的步子顿时停，他看见姜韵靠在床榻上，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她生得和她娘亲极为相似，有一刹那，卫椋险些以为看见了十年前的莫蓉。</p>
他恍惚片刻，忍不住提步上前，哑声：“阿容？”</p>
女子泪倏然应声而掉，带着哭腔地叫：</p>
“你别过来！”</p>
卫椋立刻回神，眉又恢复冷硬，这不是莫蓉，而是莫蓉和他的女儿卫钰。</p>
她似认出了他，姣好的眸中没有一丝惊喜，似不敢置信和害怕，甚至有抹怨恨，她哭着让他不要过去。</p>
似顾忌着，她声音压得很低。</p>
他辛辛苦苦寻了数年的女儿，在她不知的时候，竟被人欺辱得这般惨？</p>
今日听完卫旬和他说的话，他就立即派人去查了姜韵身世。</p>
待知晓，她养父母去世，却被送进庄子，好不容易回来，却是要顶替旁人进府做伺候人的宫女，如今刚生产，又被人欺辱地分配至庄子。</p>
卫椋心中不可抑制地涌起一抹怒意。</p>
卫椋清楚，他这份怒意中，连带着一抹说不清的愧疚不安。</p>
若非他当年扔姜韵，她何至于会遇见后面所有事？</p>
但卫椋却不会怪罪自己，所以，这份怒意皆数冲着旁人而去。</p>
卫椋一生高傲，即使皇子遇见他，都要礼让三分地称他一声卫三公。</p>
他的女儿，何至于被人欺辱至此？</p>
凭她背后站着国公府？</p>
卫椋中闪过一抹阴狠，他素来惯爱迁怒，如今更是整个国公府都记恨上。</p>
他掌圣上私军，最爱私刑，替圣上处理一些隐晦的事情，提起他，朝中人也不会变了脸色？</p>
若国公府知晓被卫椋记恨上，即使不怵，恐也会生了几分悔意。</p>
卫椋眉阴鸷，他呼出一口气，没再靠近女子，只沉声说了句：</p>
“爹爹接你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