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五章 :天子的心事(3)

  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五章:天子的心事(3)

  郭威一夜没睡。

  自从王殷奏请封拜王峻为平芦节度使的奏表递了上来,他的心情便一直不曾平复下来。和外界的猜想不一样的是,这位当朝天子根本就不在乎给王峻加封一个节度使。对他来讲,任命一个节度使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但是这件事情里面隐含在严谨恭敬的奏告辞章背后的那种味道让皇帝非常难受。

  当年一道起事的藩镇兄弟当中,王殷和王峻的关系最好,甚至比和自己的感情还要好,这一点大周天子心中有数,王殷在这个时候上这样一道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郭威更是心知肚明。其实对于王殷这种做事情不管不顾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却又缺少真正的治事才干的人,郭威从心里面是很看不惯的。若不是顾忌着老兄弟们的感受,恐怕这些老弟兄骂他刻薄寡恩过河拆桥,郭威早就拿掉此人的天雄军节度使将其召回汴京养老了。

  但是郭威明白,这件事情只怕不仅仅有王殷的意思在里面,节度使的表章可以不经过中书门下直奏,但若没有枢密院代为呈递,表章是绝不会直达御前的。也就是说这道表章在自己看到之前,王峻本人早便已经先看到了。

  按照道理说,王峻应该亲自来呈递这道表章,然后表示逊谢之意,这是臣子应该做出的姿态。但是王峻没有这么做,他一言不发地将表章原样呈递了上来。这是什么意思?他在等着看自己怎样表态么?

  昨天用过早膳之后,郭威推开了一切其他的公务,便在殿中坐等,等着王峻来和自己解说此事。一直等到午膳的时间都过了,王峻也没有出现,郭威终于确定,这位亲密战友副统帅这一次是真的要旁敲侧击试探一下自己的心意了。心境悲凉的郭威直接唤了翰林学士窦仪入宫,随随便便画了一道制文底稿便命他拿去中书门下用印。

  自从世上有节度使以来,拜节度使如此儿戏的先例还从所未有,便是李文革这样一个资历声望都远远不够辖地又偏远贫瘠的边郡节度使,翰林学士起草的制文虽然称不上华美,却也合乎规制洋洋数百字,似这般一句话的圣旨充其量不过是皇帝平时吩咐一件小事(即不涉及军国大事之事)所用的“中旨”“墨敕”,根本用不着翰林学士来起草。

  郭威也知道,旨意到了中书门下,要么会被宰相们封回来,要么中书会重新拟就一份像模像样的诏书发下去。不过从这位皇帝的本心而言,他却是着实有些希望中书那群酸书生这一回毫不犹豫地将诏书原样发下去,他很想看看王峻看到这份只有一句话的封拜诏书时的嘴脸!

  生死兄弟,相互猜忌到了这个份上,也实在叫郭威够伤心的了!

  昨天的午膳和晚膳,郭威都没有用,晚间坐在德妃董氏的寝宫里,和这个跟随了自己也将近二十年的女人聊天说话整整说了一宿。说的都是当年做大头兵军头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的郭威还不曾身居高位,白昼入市当街砍了一个欺行霸市的屠户,那情状在几百年以后一个叫做施耐庵的书生笔下曾经被详细描述过,可惜事情被安到了别的人身上。

  董氏则回忆起几年前乾佑之乱时,自己躲过追杀逃出京师时的狼狈和苦楚,这位现今实质上的后宫之主便默默流着泪陪着皇帝坐了整整一宿,最终她再次建议皇帝,如今朝中局面越来越僵,你的岁数也到了不饶人的时候了,俗话说养儿防老,是该将君贵召回汴梁来的时候了……

  两人便这么絮絮叨叨闲话,直到今日一大早,内都知来奏请升殿,郭威这才起身,穿戴整齐之后在法驾簇拥下摆驾乾元殿。

  身着兖服缓缓登上丹墀御座,三跪九叩大礼完成之后众臣抬起头来看,郭威那青黑色的眼圈令文武百官颇为诧异。

  不过佳节大朝,自然是要走程序的,随着黄门唱礼官高唱:“上贺表——”,老迈巍巍的冯道迈着小步走出了班列,代表百官向皇帝恭读贺表。

  这是一篇上千字的宏文,辞藻华丽气势非凡,其中生僻字颇多,站在冯道右后方的王峻暗中咂舌,却也亏得这个老匹夫,否则这道贺表让自己来读,只怕有些字都认不全,读起来怕是要闹笑话。

  站在班列中的李文革也暗暗吃惊,他自然认出了冯道便是前些日子在汴河黄河交汇处遇到的老头子,只不过没想到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长乐老冯道。

  他盯着冯道上上下下打量,却不防坐在御床上的郭威此刻正在打量他。

  今日大朝,京师五品以上官员全都到场,光是三品以上紫金服色的重臣便将乾元殿内站得满满当当了,除了中书枢密的宰相、殿前侍卫两军的将领、便是六部尚书九寺卿监十二卫挂名大将军和将军,再有便是一些前朝留下来的元老重臣,比如窦固贞苏逢吉,还有一些便是大周王朝的实权藩镇,比如郭崇李筠,这些人最年轻的也都年逾不惑,李文革一个年轻人身穿紫袍腰配金鱼袋手持象笏站在他们当中,因为自家军中规矩不许留胡须的缘故又没有留胡子,脸上光溜溜的,要多扎眼便有多扎眼,却也难怪郭威看他。

  郭威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实在想不起此人究竟是谁,便轻轻挥手招过了在丹墀左侧站班的黄门,轻轻问了几句什么。

  那黄门走下丹墀,走到跨立在下的赵匡胤身旁问了几句,回来低声禀报道:“陛下,那位大人便是新任右骁卫大将军八路军节度使李文革……”

  郭威顿时记了起来,李文革进京献马,这件事情虽说不算大,但是因为其一身牵扯着关中防务,因此在朝廷的议事名单上排位却也不甚靠后。郭威笑笑,心想我确是老糊涂了,想不到此子居然如此年轻。

  等到冯道好容易将贺表念完,最终那句“臣等谨为陛下贺——”一出口,群臣再次躬身山呼万岁,郭威这才站起身,摆手道:“与卿等同贺……”,至此上元节的庆祝仪式算是圆满完成。

  因为昨天的事情闹得,郭威也无心再致辞了,直接摆手吩咐:“赐令公坐,赐诸位功臣宰臣坐……”

  随着黄门唱旨,冯道为首,窦苏郭李等功臣和王峻范质李谷王溥四位宰相分左右班依次在大殿两侧落座。

  按照次序,此刻皇帝应该再颁旨赐三品以上大臣坐,郭威此番却破了规矩,挥手笑道:“赐右骁卫大将军坐……”

  众人顿时再度侧目,许多对李文革不甚熟悉的大臣纷纷左顾右盼,眼睛不住在十二卫班次内寻回来去打量,想看看哪位是右骁卫大将军,如何能够得到皇帝的单独赐坐恩典。

  李文革也愣了一下,他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一直发呆到了黄门唱旨完毕赵匡胤走了过来:“大将军,陛下赐座,请随卑职入座!”

  李文革这才醒悟,急忙出班谢过皇帝,而后迈步跟在赵匡胤的身后缓缓走过班列,来在李筠下首席位盘膝坐下。

  殿中微起波澜,几个大臣甚至不顾君前失仪的忌讳轻咦出声,都没有想到右骁卫大将军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年轻人。

  坐在上首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回过头看了他两眼,微笑道:“原来足下便是新任延州节帅,失礼了!”

  李文革和李筠方才在偏殿已经见过面了,只不过没有互通姓名,李文革通过赵匡胤的私下介绍倒也知道了李筠的身份,不过李筠却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其实当时李文革心情激荡之下,虽然赵匡胤在旁边为他介绍偏殿内歇息的其他功臣重将,他的注意力却全然都集中在这个介绍的人本身上了。

  废话,和“赵匡胤”这三个字相比,李筠算个屁,郭崇算个屁,至于窦固贞苏逢吉,则连个屁都算不上。

  尽管此时此刻这四个人是有资格在郭威的大殿上踞席先坐的,而赵匡胤却只能披甲跨立站班,但是在李文革的眼中,如今这大殿之上数十名用紫金皮囊包裹起来的大人物全都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个站班的胖子值钱,就连高踞御座之上的那个郭家天子,在这个未来将被以“宋太祖”的名号写进史书的年轻人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在穿越者李文革的眼睛里,便是这么的厚此薄彼不讲道理。

  说起势利眼,李文革这种势利眼也算是世界上最高级的势利眼了。

  一想到未来的宋太祖谦卑恭敬地给自己带路站班,李文革的心情——那叫一个爽!!!!!

  不过好在他还没有昏了头,急忙作揖道:“璐帅客气了,小子末学后辈,愧不敢当!”

  李筠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

  这时候郭威已经挥手说到了:“赐百官坐……”

  随着黄门唱旨,乾元殿内外的文武百官全都坐了下来,郭威这才微笑着站起身,朗声道:“赐宴,朕与众卿同乐……”

  黄门高声唱旨,殿外早已准备好了的鼓乐班顿时行动起来,几架让李文革看得眼晕的大型编钟开始叮叮当当作响奏乐,笙管竹萧也开始悠扬鸣奏,大殿内外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随着司膳的黄门都事们鱼贯有序的来去动作,一架架长方形的矮几条案抬了上来,随后便是一些橘子、苹果、梨、葡萄、柿子等时令水果,盛在一个一个银盘子里端了上来,再后面便是炙烤煮食的肉类。在李文革看来,这道御膳的简单程度实在够可以,其水平甚至还及不上自己那个时代科级领导干部下一顿馆子的程度。

  不过和想象中不大一样的是,这个时代的赐宴很是实在,菜果的量都很大,这些文臣武将也都很不客气,手撕口咬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李文革对这么吃东西有些不习惯,大块大块的肉满满堆在面前的感觉十分油腻,好在很快,都事们便端来了一个一个炭火燃煮着的锅子,中间清汤滚沸,其中葱蒜等作料味道扑鼻的香,闻着十分惬意受用,李文革当即学着周围的大臣,用刀子将面前的肉切成一小片,然后浸入沸汤中,再夹出来吃掉,如此果然不觉得油腻。

  不过像他这么吃的是极少数,殿中绝大多数的人吃肉都是直接上手,就连范质李谷等文臣的吃相也并不必武将好到哪里去。只有冯道岁数实在太大,这些大鱼大肉实在克化不懂,因此只捡着清淡的夹上两箸,放在口中慢慢的咀嚼。

  这么吃了一阵,郭威的声音突然间自丹墀上传了下来:“李大将军,这些饭食御膳,可是用得不顺口?”

  李文革猛然抬头,看了看左右,却发现皇帝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嘴角唇边略带微笑。

  他急忙起身道:“回主上,臣不敢!臣家中自幼贫困,所食用素者居多,这许多肉食,实在不曾用过。臣幼年之时,吃上一顿豆腐,便已经是过年了……”

  一番话引得殿上一阵哄笑,坐在对面的王峻开言道:“大将军谦逊了,大将军出身名门,身份尊贵无比,怎会吃不惯御膳?”

  一句话引得众人侧目,殿上顿时静了下来。

  李文革心道来了,微微一笑,答道:“王相公说笑了,相公看在下这份身量骨架,可像是吃肉吃成这样子的?”

  众人看了看他那瘦弱贫瘠的身材,不禁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连郭威都失笑着抚膝道:“秀峰兄便是不厚道,早年在军伍中,便属他的恶作剧多多,如今做了宰相,这把子年纪,口上尤不肯积德饶人,却拿年轻人寻开心……”

  天子这么一番话,顿时将王峻下面的话堵了回去,他讪讪站起笑道:“臣失礼了,不过说笑两句,想必李大将军也不与臣计较!”

  郭威哈哈大笑,摆手命他坐下,转头问李文革:“文革将军少年有为,而立之年便已经秉旌持节,定难军李家不服王化,多亏将军武勇过人,戍边守境,听说延州军民私下里都在为你建生祠,委实难得。昨日朕接到太仆寺来报,你进献的一百匹好马匹匹皆是足岁的健马良驹,朕已经直接拨下殿前司使用,虽然只是一百匹马,从中却看得出你这后生恭敬朝廷的一番诚意。说罢,素食菜蔬朕的宫中也有预备,你喜欢吃何物尽管点来,想来朕还不至于供应不起……”

  这话说得众人又是一笑,郭威随即又加了一句:“便是你想吃野菜伴食,朕宫中也有备的!”

  众人的笑声中,李文革心下十分感慨,郭威不愧是军中马上逆取天下的皇帝,对军中普通士卒所食所用十分熟悉,他顿了顿,正要逊谢推辞,心中一动,临时改口道:“不瞒陛下,臣在军中,日日食用野菜萝卜伴食,早已吃得口干,臣幼年时家中最好的菜蔬便是醋芹,臣亦颇好此物,却不知陛下宫中膳房有否?”

  这话说得众人皆是一愣,却没想到这个后生节度使如此实在。郭威却混不在意,吩咐左右道:“去膳房询问!”

  不多时,一个黄门都事捧着满满一盏用积酸菜的法子制成的芹菜快步走进了殿中,轻轻放到了李文革的桌子上。

  郭威大笑:“文革将军,如何?朕这膳房的预备,可还算得齐全?”

  其实李文革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腌制的芹菜,此刻闻着这芹菜上那股刺鼻的酸味,虽然并不香甜,却也颇觉开胃,当下装作咽着唾液的样子向郭威躬身作揖道:“多谢陛下赐膳,臣……臣便不客气了……”

  说着,也不等郭威说话,拿起筷箸捧起杯盏,狼吞虎咽地飞快吃将起来,似乎觉得用筷子夹着吃不爽,他甚至手箸并用,吃得不亦乐乎。满满一盏醋芹,片刻之间已然吃得精光。

  其实这东西并不好吃,且属于凉物,冬天吃着肚子并不是很舒服,李文革吃罢,用汤匙舀了一匙炭火锅中的肉汤,倒在盏中,一饮而尽,肠胃这才舒服了些,放下盏抚着肚子大呼“痛快”。

  郭威一直在看着他,见他如此不拘形迹礼节,心中反倒有些喜欢,吩咐道:“文革爱卿千里入贡,十分辛苦,朕后日还要召见,中书枢密还有鸿胪寺众卿,不可怠慢了他!”

  群臣连声称喏,许多人又是惊异又是嫉妒地偷眼打量着李文革。

  一颗政治新星正在大周朝廷上冉冉升起,皇帝对这个年轻节度使的关爱和赏识,是明摆着的事情。此人三十岁出头,已经身为一方藩镇,再过得几年,封公拜相,只怕也是等闲事罢了。

  筵席一散,许多身着朱紫的朝廷大员纷纷上来寒暄问好,称同乡道同宗者有之,夸赞恭维者有之,更有许多请客吃饭的邀请,令李文革招架应接不暇。

  如此一路应付,刚刚走出承天门,后面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李大将军留步!”

  李文革站住身躯,却见乃是赵匡胤手持一柄色泽温润的玉如意快步跟了上来,高声道:“大将军,陛下命卑职将此物赐予大将军!”

  周围的官员们顿时又是一阵艳羡惊叹,李文革急忙躬身向北施礼,谢过了君恩,这才伸手接过如意,对赵匡胤笑着道:“有劳赵殿直了!”

  赵匡胤看了看周围,对李文革道:“大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李文革怔了怔,随着赵匡胤走到了承天门边上甬路处,周围人渐稀少,这位东西班殿直脸色有些扭捏地道:“……卑职知道身份悬殊,不过卑职等确实诚心诚意钦佩大将军英雄了得,因此联络了义社几位兄弟,后日陛下召见大将军之后,卑职正好下值,在潘楼市铁屑楼摆下一桌酒馔,聆听些边事,顺便向大将军请教些军务上的经验学问,还望大将军不要责怪我们兄弟冒昧,屈就则个!”

  宋太祖请吃饭,这是多大的面子,而且李文革一点也不必担心这顿酒是释自己兵权的酒,如此待遇,千古能有几人?

  这倒还在其次,终于有机会见识见识名闻史册的“义社十兄弟了”,对于这群牛人,李文革还算有自知之明,自己现在还只不过是个边郡的小藩镇,这群爷是招揽不起的,更何况自己若是将手伸进这个圈子里,天知道郭威和柴荣这对父子日后会怎样猜忌自己。

  跟这群人喝喝酒吹吹牛过过历史发烧友的瘾,也就罢了,自己一回延州,拍拍屁股走人,天知道下次见到这些人会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这会和赵老大搞好关系总没坏处,顶多再有七年,眼前这个人就要坐在乾元殿里称孤道寡了,趁着现在他还没发迹,做点预先的投资总是好的,这可是全天下一等一的原始潜力股啊……

  “赵殿直客气了,咱们当兵的弟兄请喝酒我不去,那岂不是忘了本么?如此后日晚间,我在东华门外等候兄弟……”李文革笑眯眯答道。

  “不敢——怎能劳动大将军等我,卑职后日下值之后,亲自去馆驿接大将军!”赵匡胤黑红的脸膛上放着光,兴奋的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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