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统万城的火光(5)

  从理论上讲,爆炸有很多种……

  火药在这个时代并不算新鲜物事,中晚唐的战争中不乏使用投石机抛射炸药包的战例,但是炸药更多的用途还是制造爆竹,连开山都很少用到。有数的那几次战争用途,效果也很难说很好,黑火药毕竟不是黄色火药,浸泡过油脂的绳索制造的劣质导火索也极不可靠,就算成功引爆,包装简单四面漏气的炸药包即便炸开,也很难给敌军造成较大的伤害。这种原始迫击炮的威力有时候还不如直接扔石头来得大,半空中引线烧完爆炸或引线太长被敌军扑灭或踢下城头是正常状态,能够在城墙上爆炸是极偶然的事情。

  炸药的作用,主要集中在爆炸时所出的巨响和黑色火药燃烧产生的浓烟。

  前可以有效恐吓敌军打击敌军士气,后则可以遮蔽敌人的视线,为己方军队行动提供掩护。

  这两种战术效果,都不能单独决定战役的胜负。

  因此,炸药在这个时代的将军们眼中,并不算多么可怕的武器,是极自然的事情。

  就连作战经验稍稍丰富一些的老兵,也毫不惧怕炸药的威力——本来就没啥威力嘛……

  只能做爆竹的东西,也配称“名将时代终结”?

  然而,沈宸、狄怀威、细封敏达等八路军高级将领以及一百名久经沙场的老兵在后周广顺三年六月十九日清晨所见证的这次爆炸,却令这些绝对无愧勇士称号的人们直至多年之后还感到不寒而栗。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的“爆炸”,也是人类工程史上第一次成规模的土木工程爆破行动。

  空气膨胀的声音是什么样子地,李文革没有概念,但是经历过那天早晨的所有战士都说,在城门飞上天之前,在浓烟和火光迸出来之前。他们分明听到了一阵清晰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在吞吐蛇信。

  那一刻地感觉十分奇妙,一切都仿佛被放慢了。原本就缓缓吹拂的晨风变得更加和缓,原本平静的呼吸变得更加悠长,一呼一吸之间,仿佛一生已经过去,就连北门瓮城北墙上密密麻麻站立着的那些党项士兵们,都突然放慢了动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那声轰鸣的巨响是如此强烈而迅猛,一百步的距离,声波涤荡而过,几乎所有人地耳鼓都同时出了一阵骇人的嗡鸣,下一刻,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变了,世界上不再有任何声音存在,寂静得如同鬼蜮。

  那一刻,天地失色。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状态。

  三百公斤的黑火药,上面只有薄薄一层空间,那是为了保证引信不至于熄灭。

  被埋在地下的三十个炸药包,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依次被引爆,产生出的两百多万升二氧化碳气体无处可去,前后左右都是坚硬厚实的大地。

  这个级数的炸药。还没有向地球叫板地威力。

  于是,愤懑而狂热的气体分子们向着他们唯一能够撼动的方向出了齐声怒吼……

  笔直的冲击力先是将厚重坚实的木制城门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根根木条,随之而来的更加细密强大地爆炸波则毫无悬念地将这些木条还原成了犀利而纤细的木刺……

  泥土、砖石,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彻底还原。

  这是一次尺度适中的还原试验。

  人也被还原了……

  站在瓮城上警惕地注视着城外的阿罗王,拓跋家的各级领卢、昂星、谟、芭良、鼎利、春约、祝能、印吴、广乐、叶令吴、令能、庆唐、磋迈、昂聂、令逊、程谟、吕厄、僚礼、创、阿克泥们,还有数十名密匝匝聚拢在瓮城上的士兵们。都是这次豪华试验中被还原地对象。

  阿罗王征战一生,杀人无数,死在他手上的人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他一向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死在床上,死在战场上是他的注定归宿——这是勇士的结局,拓跋家的人,绝大多数都有着这大的统万城已经有一半被笼罩住了……

  大地在剧烈的抖动,身披坚硬铁甲的战士们在瑟瑟抖,许多见惯血的老战士需要靠着木枪拄地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没有人嘶喊,没有人呻吟,没有兵刃的交击和恶狠狠的谩骂,在一片轰鸣声中,世界寂静得可怕。

  半空中被还原成粉末地土壤扑簌簌落下。作为支撑结构的石块碎成七八十块飞溅出六七十步,所有的木质材料都变成了一缕一缕地纤维,强烈刺鼻的气味中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是那些已经飞上了天的党项士兵的体液,又或是当年被当做材料填充入城墙的奴隶地冤魂……

  李文革缓步走了上来,面对着自己一手造就的杰作,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欣喜之色。

  不仅仅是他……

  沈宸、细封敏达、狄怀威……

  每个目睹了这番人间奇景的人此刻都脸色白,强压着想要呕吐的冲动。

  “名将的时代……便这么终结了?”沈宸喃喃自语,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身边的八路军节度使。

  “不!”李文革叹了口气……

  “名将的时代,才刚刚开始……”毡帐,目光深邃地望向西南方向。

  那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悸还没有完全消散,这位当世枭雄强压着胸腹间的焦灼感徒劳无功地望着老家地方向,右手竟然止不住地抖动着。

  完全没有感觉的拓跋光远诧异地走了过来,低声道:“家主,距早饭时间还有些时候,还可以再睡会!”

  拓跋彝殷摆了摆手,强自压下烦躁的感觉。勉强笑着道:“斥候派出去没有?”

  拓跋光远点了点头:“光睿已经出了,十二里的路程,不到半日便能赶到,今天应当能渡过一半去!”

  “船只应该准备好了吧?”

  “船只是光驰掌管,提前几天便布置好了……”拓跋光远简单地回答道。

  “你说,我们能够骗过李文革么?”拓跋彝殷紧锁着眉头问道。

  拓跋光远怔了怔。随即笑道:“打仗终归是实力说了算,用计不过是多些胜算的手段。李文革蹲在大山里,等的无非便是我们东去增援银州方向,他好来抄我们地后路。统万城中兵力不足,他才好放手欺负我们留在南方的部落和族群,夺取牛羊和给养。我们在河北兜个***,正是为了坐实他这个念头。只有如此,他才敢从山里出来啊……”

  拓跋彝殷没有说话,眉头依然没有展开。

  “家主,其实……”

  拓跋光远欲言又止。拓跋彝殷转过头看了看这个统兵的侄子,淡淡道:“有什么话,但说便是!”

  “我们很应该在河北岸多呆上一阵子的,前日渡过河。今日便再渡回去。虽说李文革的斥候不会过来,总是有许多漏洞。既然是做戏。何妨做得牢靠些?”拓跋光远道。

  拓跋彝殷想了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你说的并不错,只是我总是心里不踏实,这条无定河,是我们家族振兴生机之本,却也是我心头一块垒,早一日渡过南岸,我便早一日安心。若非为了诱使李文革出山,我是绝不会将家族精兵带到河北来的。这块地方虽然水草肥美,适宜扎营,但是夹在两条河中间,骑兵地机动大为不便……”

  拓跋光远笑了笑:“家主过虑了,李文革的触角再长,也不可能在两三天内伸到这边来,我们只要行动小心些,隐藏痕迹并不难,这边毕竟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占着地利呢……”

  拓跋彝殷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埋锅造饭,然后收拾行囊拔营起寨,当拓跋彝殷骑着马离开这块宿营的冲积平原时,太阳已经升得高高的了……

  三千五百名骑兵成五列纵队在草原上中行军,战马的嘶鸣声和草丛响动声交织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感觉。

  拓跋家的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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