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穿越者(1)

  李文革听说过很多穿越者的故事,这些穿越者穿越到过去的时代后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优待,这种优待有多少来自于作者的偏爱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一般的穿越者在来到古代之后要么通过自己领先于时代的学术见解以及科技知识获得了宗师般的社会地位,要么凭借自己对历史的熟悉搭顺风车傍上了大款,最次的也凭借一些不起眼的小伎俩在落后的世界里做小买卖狠狠发了一笔横财。

  就算再差劲一点的,什么本领都没有,起码能够依靠自己那副用二十一世纪的营养学标准喂养出来的好身板挣一口饭吃。

  成为一个农夫,或者是被商人及大户雇佣,都是不错的谋生途径。

  最惨的是成为流浪者,沿街乞讨或者凭着那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去给人算命卜字……

  李文革没有成为走上上述这些道路的穿越者,他在这个一无所知的年代的第一步是险些成为了死于原野的饿殍,幸运的是,他被人救了;不幸的是,他成了救他的人的家奴;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二步,这一次晋级让他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也让他的未来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救李文革的好心人叫做李彬,是一位年过五旬的地方文官。

  如果李文革穿越的年代稍微好一点,给一个文官当家奴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出路的,俗话说宰相家奴七品顶戴,在中国历史上的绝大多数时代,文官的地位是非常高的,有些高级文官的家奴在地方上几乎可以傲视州县,做这样的家奴,其实也还算是人上之人。

  可惜李文革穿越来的这个时代,说唐不唐似宋非宋,后汉乾佑三年,距曾在中国历史上煊赫一时的大唐帝国灭亡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三年,距先天不足的大宋王朝建立还有将近十年时间。

  五代十国,乱世余晖。

  这是一个武人乱国的时代,这是一段文官政治几近中绝的历史。

  在这个年代,什么样的道德文章都不如刀剑长矛有说服力,什么样的治国方略都要让位于兵权和实力的角逐。

  李文革的救命恩人李彬,不巧恰好生长在这样一个时代,在延州藩镇担任七品的御史观察判官。

  乱世文官如草芥,作为乱世文官的家奴,李文革的社会地位连草芥都还不如。

  李彬的家中人丁不算兴旺,他的妻子早丧,除去一儿一女之外,府中还住着三名平日代替他处理文书案牍的幕僚,除此之外,还有十一名家奴。

  李文革是观察府第十二名家奴。

  穿越后的这具身体实在让李文革郁闷。

  原先的李文革身材虽说不算高大威猛,但好歹也算挺拔,站起身来身量也有一米八以上,脱了衣服对着镜子握臂一照,两块健壮的胸肌黑红透亮,长方形的脸上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即使在全师的大老爷们里李文革也称得上是个帅哥。

  如今的李文革,身材板瘦以手加胸能够一根一根数出肋条骨不说,身高刚刚一米七不到,四肢瘦长明显比例失调,面黄肌瘦一见可知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一张灰白色的面孔上生着一副吊梢眉,下面是一对三角眼,脸型瘦长不说,满脸的阴郁之气,哪里还有半点当年堂堂男子汉的阳刚之美?

  作为家奴,李文革的身体强壮程度远远称不上达标,提上一桶水就累得气喘吁吁脚步踉跄,这份体力即使是在观察府这个小环境里也是令所有人轻视的。

  观察府中那个叫做李福的管家不是一个很厚道的人,李福的父亲从四十年前开始就在李彬家中为奴,是个资格颇老的家奴,不过那老头活着的时候据说是个很厚道的人,从不仗着资格老欺压其他的家奴,可惜这个优良传统似乎并没有遗传到李福的身上,这个面上和和气气的管家是个待人相当苛刻的家伙。在观察府中,除了李彬一家人以及三位幕僚“先生”之外,几乎没有他不敢欺负的人。

  像李文革这种干啥啥不行的新人,更是李福大力欺压的对象。

  责骂羞辱和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李文革即使想要扭转这种局面也很不容易,毕竟作为一个从事体力活的家奴体力这么差也确实说不大过去。

  家奴中也有等级,也有阶层,而李文革无疑处在整个等级体系的最下层,因为他是进府最晚的家奴,也是干活最差劲的家奴。

  在这个微型的社会体系中,李文革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

  只有李彬身边伺候的书童李护儿心肠好一些,经常给吃不饱饭的李文革偷偷带一些吃的,这倒不是因为李护儿的心肠特别好,而是这个身材同样瘦弱的少年很喜欢听这个曾经的流浪者讲述他流浪生涯中那些千奇百怪的见闻故事。

  李护儿掌管李彬的书房,又识文断字,李福惹不起,于是他便采取在事后更重地责罚李文革的方式来表达对这种私下交流的不满。

  对此,李文革忍了下来。

  一天三顿稀粥是无论如何吃不饱肚子的,因此每天李护儿带来的粗粮面饼就变成了李文革保持体力的重要补给物资,更何况,和李护儿之间的交流是他在这万恶的旧社会里唯一的一点精神安慰。

  这样无望的生活整整忍了一年,李文革终于迎来了他家奴生涯当中的第一个转机。

  广顺元年八月,定难军李家的党项铁骑再次大举南下,对延州境内的十个县进行疯狂的抢掠和扫荡,延州州治肤施县东西两城同时戒严,总兵力只有两千多人出头的彰武军龟缩在城中不敢出城应战,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连发四道命令,却没有一支军队肯服从命令出城。

  大怒之下,高允权停发了抗命部队的薪饷。

  没有工钱拿,那些面对党项大军畏如豺虎的军官们立时变了一番嘴脸,他们串联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在当晚发动了兵变,哗变的士兵封锁了东西两城的城门,亲自驻守西城的高允权派了自己的儿子延州衙内指挥使高绍基和副使张图统帅着几百亲信兵丁四处平乱,而东城却被叛军占据,负责留守城中的延州节度观察判官李彬成了光杆司令,当他接到高允权的命令去平叛时,手中一兵一卒都没有。

  这个年近花甲的观察判官是个颇有勇气的的人,他当即召集了八个家奴(最为身强力壮的八个),昂首告诉他们,愿意跟随自己去平乱的,将在成功之后获得一百亩坡田和两百贯铜钱的赏赐,如果愿意,他们将脱去奴籍成为自由的农民。

  然而面对正在满城打家劫舍的乱兵,所有的家奴们都战栗着不敢应声。

  正在铡草喂马的李文革就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对观察大人说了一句话:“小人愿意去!”

  于是,这个身材瘦小的新晋家奴便披起了观察府中唯一的一套盔甲,拿起了一柄锋利的短刀(长大的兵器他拿不动),跟随着李彬冲出了府门。

  多少年以后,当《周书·北唐世家》的修撰者们被允许翻开被列为大周帝国最高政治机密的《圣述纪》时,这些一直在追溯推测北唐执政王出身来历的史学家们惊愕地发现这位开创了时代新纪元的伟大人物在自己的日记中这样写道:“当时我想得很简单,李彬不会死的,因为他将死于两年后的高绍基之乱,这是历史。既然他现在不会死去,那么跟着他去平叛就应该是安全的……”

  实际上,在当时,除了这个简单的理性判断之外,李文革还有着另外一份不为人知的感慨和冲动——如果我能在这场变乱中存活下来,那么我将摆脱目前的悲惨境遇;如果我不幸死去,也同样可以摆脱目前这种生不如死的窝囊处境,毕竟作为一个失败的穿越者,我早该死了……

  就这样,一个身材瘦小的穿越者,披着一套和他的身材相去甚远的铠甲,保护着他那身穿绿色官袍的主人开始了九死一生的平乱壮举。

  那场大乱让延州人记忆犹新,乱兵们手持简陋的武器装备砸开了各家各户的家门,抢夺他们的财物,淫辱他们的妻女,甚至剥夺他们的生命,纵火焚烧他们的房屋……

  这一切直到那个身材瘦小的救世主开始当街杀人为止才告一段落。

  从来没有杀过人的李文革那天提着一柄短刀在东城的大街上连续刺翻了九名乱兵。

  乱兵们的装备很差,不但没有铠甲,连手中的兵器都大多是生锈的废铁,还有相当多的士兵手中拿着的是削尖的木棒,相比起李文革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的利刃,这些简陋的装备几乎可以看做空气。

  乱兵的军官们装备得比李文革要好些,可惜这些军官是绝对不肯自己亲自上街拼命的。

  李文革不懂什么兵法,不会什么武艺,甚至连力气都没有多少,在二十一世纪军营当中所受过的简单训练只让他对人体的骨骼构造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就凭着这么一点点优势,他当街刺杀了九名乱兵。

  当短刀从第一个乱兵的锁骨中间空隙刺下去的时候,李文革的手不能遏止地拼命的抖着。

  那个乱兵的血喷溅出来,顷刻间染红了他的面孔。

  当他的短刀当胸从一个乱兵的两根肋骨中间刺入心脏的时候,李文革的耳朵已经听不到四周围的惊呼和惨叫声了。

  当第三个乱兵捂着被割断的颈动脉狂叫着倒下的时候,李文革的手已经不再抖动,他的目光已经冷冰冰转向了下一个猎物,对四周歪歪斜斜射来的几支箭杆视若无睹……

  《周书·北唐世家》:“广顺元年八月乙酉,延州乱,兵众啸聚东城,王时为延州观察判官李彬僚属,扈从在侧,当街刃九人,身背数矢,阖城惊惧,彬许乱兵以饷,遂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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