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拷城隍（一）
府有府城隍，县有县城隍，可以这么说，城隍庙星罗天下，广为流传。
而金陵城隍庙早在汉末便有，昔年，秣陵尉蒋子文逐贼至钟山脚下, 却反被贼所害，因此，蒋子文的亡灵经常在钟山一带徘徊。
后来孙权建都秣陵，蒋子文即托梦孙权，叙述其被害过程，孙权遂追封他为“中都侯”, 辖金陵阴曹地府，并命人为其建庙。
再后来, 蒋子文又受到梁武帝认可, 被追封为“石头城主”。
一代代下来，那位汉末将领也就坐实了金陵城隍之位，现如今，更是成了“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而这绝对算是得了大造化。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漫天神佛都隐匿踪迹，却让邪魔有了可乘之机。”
黑鬃马灵智本就不低，化妖之后，智力更是远超凡俗。
此时此刻，它正仰头看着一条长街，正庙、行宫、殿宇、官厅，粗略一数，竟然有上百间, 真真是按照王府标准而建造。
“鬼气森森！”
汉羽道童冷哼。
由于自幼在金陵长大，他对这地方了解颇深，昔年香火兴盛, 逢年过节，城隍庙内的戏台就会表演各种节目，不仅佛家《目连救母》，更有道家典故。
一想到当时摊点相连，万人如海的场景，叹息声不禁响起：“短短几年，像是换了人间一般。”
“柳州城隍柳宗元、杭州城隍文天祥、青阳城隍海瑞……”
说着，小师弟摇了摇头，望着殿宇前的匾额，揣测道：“历代先贤死后封神，庇护一方，定然是出了什么重大变故，才致使他们无力阻止妖魔行凶。”
下意识地，数道视线投向陆离，以及黑鬃马，希望能从这两个上界神仙口中得到答案。
奈何陆离没有任何反应。
天晓得为何会这样？
也许是人道至尊犯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致使其它几界受到影响，神佛放弃了人间信仰；
也许是受到未知影响，此方世界变得残破, 位格下降，此界神佛的真灵逐渐消退……
反正有一点, 陆离可以肯定。
法眼观测之下, 天地间，阴阳二气极其失衡，这种情况放在白天，其实还好一些，现在太阳已经落山，阳气不足、阴气过盛的现象格外严重。
而这种现象代表妖魔鬼怪更加容易修炼，轻而易举就可以成气候。
“进去吧。”
“审一审那位城隍爷。”
话落，陆离从马背上跃下。
《聊斋志异》开篇第一个故事是考城隍，陆离进入这个世界干的第一件大事同样是拷城隍。
拷：形声，从手，从考。
考意为磨难、折磨，手与考联合起来，表示用手折磨别人的身体。
……
城隍庙内。
一头青面獠牙的人形厉鬼正抬头看着前方，那是一面镜子。
由于里面刻有特殊道纹，因此，哪怕使用者不会道法，也能施展出元光显化之术。
原来的城隍爷就是用它来监察金陵城，并以此评判功过是非。
现如今，道消魔长，人间秩序不断崩溃，神佛全部消失，上任城隍留下来的法宝自然也就便宜了鸠占鹊巢的鬼物。
当然，这面镜在妖魔手中的效果，远没有在天地正神手中那么强力，只有画面闪动，却没有声音传出。
“这小姑娘长得不错，想来是那群儒生带来孝敬老爷……”
这时候，旁边有声音响起，语气中还带着一丝稚童特有的懵懂。
只是说话者的样子确实令人不敢恭维，它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仰头看着元光镜，而身子就趴坐在文判官塑像头顶，手里捏着一块血肉，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填。
可能是它本性贪婪，亦或者，对于古怪而言，血肉确实很香，吃得满脸血迹，灰青色的衣袍上都是。
而鬼城隍听到童子这么说，看到镜中清风姑娘的眼神也变得愈发炽热起来，既像逛教坊司的浪荡子弟，又像乞丐看到了可口的食物。
“快，快去把人接进来，别叫他坏了本座好事。”
闻言，小鬼从塑像上跳了下来，身体在半空中就开始变化。
转瞬间，原先矮小干瘪，都露出肋骨的身子变得丰盈起来，个头也窜到了五尺多，跟成年男子别无二致。
“老爷，您就放宽心吧，我这便去。”
声音也变得浑厚起来。
若是细看，那小鬼变化后的模样，竟与它先前盘踞的文判官有七分相似，只是气势太过阴鸷，邪气太盛。
另一边。
行至城隍庙门前的陆离等人，遇到了阻路者，是个醉醺醺的老汉。
“庙中有鬼，凡是生人进去，没一个能活着出来，早就成了资粮。”
老汉甩了甩衣袖，语气极冲，明显是在鄙视陆离等人，唯有看向清风姑娘时，迷离的醉眼中才会多出一丝清明与同情。
“人？”
汉羽凝神打量了老汉一眼，心中隐约猜出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接着，又偏头看向陆离，见他点头，又道：“吾等知道此地有恶鬼盘踞。”
“你且离开吧，若是没有刚才那几句相劝，下场……”
话未说完，庙门吱吱呀呀，从内部打开了。
里面站着四个人。
其中三个做将军打扮，一身甲胄，配着汉朝特有的环首刀，派头十足。
不过，他们跟另外一人相比，却显得很不起眼。
“可是过来赎人的？快点进来吧，城隍爷召见。”只见穿着三品判官服的那人笑呵呵道，同时，视线在汉羽道童以及清风姑娘之间徘徊。
陆离、小师弟、黑鬃马，则被他直接无视了。
“好。”
陆离点点头，正欲踏步进去，便被那三个做将军打扮的鬼物拦住了。
“城隍爷只叫姑娘和小孩进去，你们先在外面候着吧，过会儿，我们把那个沈书生送出来。”
阴恻恻的视线再度落在汉羽身上，由装扮成文判官的小鬼在心中嘀咕道：
细皮嫩肉，嚼起来一定好吃，到时候，姑娘交给城隍老爷，我独享这个小家伙……
念及此，一丝丝粘稠、漆黑的口水从其口中淌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家伙是个沐猴而冠的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