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红妆满地

  两钩齐挽，大中立大旗为界，震鼓叫噪，使相牵引，以却者为输，名曰拔河。</p>

  “用力啊！”</p>

  “夜里没吃饭？”</p>

  “要是赢了，某请所有人吃浮元子！”</p>

  “小道来助各位一臂之力。”</p>

  大旗两端站满了人，粗略一数，足千余人，喧呼动地，其间有王公贵族，有平民百姓，也有和尚道士。</p>

  因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淡生活中，只有上元这样的节日，能够打破庸常，让人们在短暂的狂欢中，忘却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辛苦。</p>

  人群中，陆离看到了平康坊街边卖饼食的胡人父子，他们一边喊着号子，一边用力拉扯绳索。</p>

  千蕊姑娘眸子晶亮，笑吟吟道：“郎君要去加入他们吗？”</p>

  “没什么挑战性。”陆离摇了摇头，抬眸看向前方。</p>

  安福门位于皇城西侧，距离此处仍隔着一个坊，可是，灯轮散发出的光芒依旧传到了这里。</p>

  要知道，长安灯会分为两种。</p>

  一种为官方举办，前面那盏足有二十丈高的灯轮就是，以丝绸锦缎、黄金白银为装饰，悬挂花灯五万盏，远远望去，如同霞光万道的花树一般。</p>

  而刚刚路过的那条灯街，则是民间灯会，同样不差，中宗朝时，李显与皇后就曾于上元节微服前去观灯、与民同乐，同时也把数千妙龄宫女放了出来，准许她们外出游玩。</p>

  “郎君若不去拔河，那可以等一下奴奴吗？”</p>

  在火光的映衬下，千蕊姑娘愈显娇艳，她抬起芊芊玉指，望着不远处，柔声道：“奴要去迎紫姑。”</p>

  “去吧，可曾带仪式所用的东西？”</p>

  “早就准备好啦。”</p>

  在陆离的搀扶下，千蕊姑娘下了马背，一路小跑着朝不远处行去。</p>

  紫姑神下月苍苍。</p>

  这位神仙姐姐生前很是命苦，嫁给他人做妾，却为大妇所嫉，常常被叫去做脏活累活，最后死在了上元佳节这一天。</p>

  正因为如此，女性们自发祭祀紫姑，既是对紫姑作妾的同情，也是在祈求化身为神的她，能够保佑自己遇到良人。</p>

  当然，这个活动全程禁止男子参加，所以陆离没有冒昧跟过去，只是远远望着。</p>

  而参与仪式的姑娘，大部分是尚未出阁的妙龄少女，只见她们拿出提前用布匹、稻草扎好的紫姑像，口中念叨着祝词：“子婿不在，曹姑亦归去，小姑可出戏。”</p>

  “子婿不在，曹姑亦归去，小姑可出戏。”</p>

  千蕊姑娘亦是如此，只见她取出一个布偶，拿在手中，表情格外虔诚。</p>

  因为，像她这种风尘女子，表面上风光无限，受到王公贵族们的追捧，但内心最盼望的事情还是离开平康坊，嫁给一个好男人做妾。</p>

  紫姑，你丈夫不在，大妇回了娘家，快出来玩吧。</p>

  陆离感慨万千，叹息道：“第一次见如此朴实的祝词。”</p>

  唏律律。</p>

  一旁，黑鬃马表示主人说得很对，若非还不能开口说话，它都想搭着陆离的肩膀，劝他别做渣男。</p>

  不多时，仪式结束，每一个姑娘都笑靥如花，她们似乎真得到了紫姑的回应与保佑。</p>

  “这位郎君为何要遮面？”</p>

  千蕊姑娘尚未归来，一道倩影出现陆离眼前。</p>

  她身穿淡青色窄袖上襦，肩搭泥金披帛，下着描有金花的红裙，身材凸透有致。</p>

  不过，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这女子未施粉黛，就这么素面朝天，嘴角眉梢依旧透着一股挑逗。</p>

  恶鬼面具后，陆离无奈道：“在下长得丑，大过节的，走在街上怕吓到大家，不得已只能戴面具。”</p>

  “是吗？”</p>

  女子眉头一挑，心中愈发好奇，笑容轻佻，道：“摘下来让我看看。”</p>

  街上并非陆离一人戴面具，只不过那些人不是孩童，就是杂耍艺人，而他身材欣长、气质不凡，黑鬃马又异常神俊，如此奇怪的组合，怎能不引人好奇？</p>

  怎么如此骄横。</p>

  陆离有些不悦，正欲离开，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郎君，这位娘子是谁？”</p>

  迎完紫姑之后，千蕊姑娘变得愈发开心，不过，等她回来后，发现陆离被一群女子围住时，笑容瞬间僵住。</p>

  出行带着一群侍婢，行事又如此张扬，身份定然不会简单。</p>

  这时候，一名宠婢仰着脸，代为回答道：“我家娘子乃虢国夫人，当今圣人见了也要叫一声姨。”</p>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p>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p>

  原来是她。</p>

  听到女婢自报家门以后，陆离倒不觉得稀奇了，虢国夫人，杨太真之三姊，前段时间刚入长安，圣人直接给她封了一品国夫人。</p>

  若是论官阶，比他这个大理卿还要高出不少，有骄横的本钱。</p>

  听说初来长安时，这位国夫人没有住所，直接带着仆从去抢了故宰相韦安石的府邸，当时韦氏诸子正在祖宅中赏景，她直接开口说要买下来，可谁愿意卖掉祖宗留下来的宅院？</p>

  其中曲折无需赘述，反正现在那处风水极佳的院子归了虢国夫人所有。</p>

  陆离不愿意与眼前这个骄纵风骚的美妇过多接触，叉手道：“原来是虢国夫人当面，本官大理卿陆离，今夜带女伴赏灯，先走一步。”</p>

  潜台词很明显：各玩各的，咱们不熟。</p>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得罪人，根本不在陆离的考虑范围之内。</p>

  虢国夫人尊贵不假，但也就欺负韦安石相公故去二十余年、韦家诸子不争气，他堂堂三品职事官，手掌一国法度，没必要怕个小娘子。</p>

  再者说，过不了几天他就回归了，别说一个国夫人了，哪怕杨太真跟自己摆谱，都不带理会。</p>

  “原来是陆卿。”</p>

  虢国夫人掩嘴轻笑，头上的倭坠髻随笑声摇荡：“下午奴入宫去见妹夫，听他说过郎君。”</p>

  “妹妹也说陆寺卿姿容俊美，贵气充沛，乃我大唐第一流的人物。”</p>

  嗯……不管怎么说，被唐明皇以及杨玉环称赞，陆离还是多少有些美滋滋的，加上说话者又是个千娇百媚的美妇人，心中先入为主的厌恶少了不少。</p>

  “圣人与娘子谬赞了。”</p>

  “那高翁呢？他也跟奴称赞寺卿玉质皎然，乃国之柱石。”</p>

  看着眼前美妇那亲切的态度，陆离知道，很不幸，他又被盯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