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鼓声隆隆催日出

  “若郎君腰疼，不如移步闺中，奴给你敲敲？”</p>

  “日后再说。”</p>

  “奴真是清倌儿，如果郎君不信…”</p>

  “咳咳，过段时间吧，以后有的是机会。”</p>

  “您这几位同伴都醉了，左右无事，不若去奴那里坐一坐？”</p>

  “唉，不要急于一时，让我再修养一段时间。”</p>

  “……”</p>

  “时辰不早了，小娘子先去歇息吧，天一亮就是上元佳节了，应当养精蓄锐。”</p>

  千蕊娇柔的身子挂在陆离身上，但任凭她吐气如兰、眉目传情，老实人陆离只一句破之：</p>

  卿是佳人，奈何本官腰酸背痛，实在力不从心，过段时间再说吧。</p>

  最终千蕊姑娘恋恋不舍地离去，一步三回头，眼神幽怨至极。</p>

  对此，陆离回以歉意的微笑。</p>

  未经人事，不好意思？</p>

  得了隐疾，不能人道？</p>

  自诩阅人无数的千蕊第一次如此纠结，但她坚信陆离不会鄙夷风尘女子。</p>

  待佳人远去，脚步踉跄的李白，与王维勾肩搭背的晁衡，一改醉态，齐齐看向陆离，仿佛在问：小老弟，你怎么回事？</p>

  只有贺监，他确实是年事已高，不胜酒力——下午先在宣阳坊喝了一轮，晚些时候又喝了半斗葡萄酒，等离开命案现场后，剑南烧春、新丰美酒一杯接着一杯，现在口中正不断念叨着：昭昭有唐，天俾万国。</p>

  显然是放心不下国事。</p>

  “时辰不早了，你们退下歇息吧。”</p>

  这时，陆离挥了挥手，示意乐妓、舞妓离开，听曲吟诗固然有意思，但自由一点也挺好。</p>

  而辛劳了半宿，小娘子们确实累得够呛，见恩客示意她们离开，皆如释重负，叉手行礼后，施然而退。</p>

  珠帘碰撞声渐渐消失。</p>

  房间内，四个仍保持清醒的男人默默看着彼此。</p>

  “喝？”</p>

  “嗯。”</p>

  “来。”</p>

  黄六娘生怕陆离感受不到她的热情好客，估计都把酒窖搬空了，君不见饮中八仙中最年老的那位，直接把自己喝趴了，正躺在旁边呓语呢。</p>

  眼下就剩一个号称千杯不醉的李白，还在尽力维护饮中八仙的名头。</p>

  不过，陆离已经暗下决心，天亮之前，必须把另外三人灌醉，作诗，他技不如人，但喝酒，确实在行！</p>

  再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的武将，还怕三个文人？</p>

  “来，今朝有酒今朝醉。”</p>

  碰杯声再度响起。</p>

  郢州富水、宜城九酿皆为清酒，度数实在不高，因而陆离提议喝齐地鲁酒，这是高粱酒，就一个特点：后劲大。</p>

  酒爵、琉璃杯、酒樽、坛、斗，容量越来越大……</p>

  至此，考验的不仅仅是肝功能了，还有胃容量。</p>

  最先倒下的是晁衡，这位国际友人酒量还不如贺老，只是有自知之明，先前饮得不多。</p>

  而今避无可避，直接原形毕露，抱着酒缸放声高歌。</p>

  虽然陆离听不懂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可以断定，这位来唐二十余年的游子是在想家。</p>

  没过多久，王维也不胜酒力，找了个墙角缩着，双目紧闭，当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p>

  唯独李白越喝越上头，一边吟诗，一边喝，若非他脸色越来越红，陆离都怀疑天亮之前，自己能不能将其灌醉。</p>

  “太白兄，别光喝鲁酒，掺些乾和葡萄酒进去，味道会更好。”</p>

  “来，喝！”</p>

  闻言，陆离率先将混酒一饮而尽，跟个没事人一样，笑着看向李白。</p>

  时间慢慢推移。</p>

  四更一点、四更两点……五更一点、五更两点……</p>

  最终，酒中仙李白倒在了黎明前，败给了混合酒。</p>

  而陆离去了趟茅厕之后，独自站在窗台处，凝视北方。</p>

  来到盛唐的第一天过去了，有忙有闲，所见风貌也很新奇。</p>

  晓声隆隆催转日，暮声隆隆呼月出。</p>

  后一个，陆离昨天已经体验过了，日落前七刻，铜锣敲整整三百下，东市店铺关门、顾客回家；黄昏时，街鼓分五波，共八百下，最后一道鼓声响起，夜色刚好降临。</p>

  接下来，他将看到全长安最壮观的景象——全城钟鼓报晓。</p>

  “这里视野不行，换个地方。”</p>

  随着一声低语，陆离跳窗而出，三四个腾挪，直接跃上了明月娘子自尽的阁楼。</p>

  艺高人胆大。</p>

  不管什么妖魔邪祟，只要敢露头，直接开干。</p>

  这是历经几个世界养成的底气。</p>

  咚！</p>

  突然，第一声报晓鼓敲响，陆离跃向另一处更高的阁楼，北望太极宫正门——</p>

  承天。</p>

  由于皇城阻隔，他看不到禁宫内的景象，但片刻之后，与平康坊隔十字街相望的含光、朱雀、安上三门，均有力士快步登上城楼，开始奋力擂鼓。</p>

  禁宫、皇城，依次递进。</p>

  鼓声富有韵律，整齐划一。</p>

  再然后，各条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开始跟进，自内而外、由北向南，鼓声一波接着一波，一阵高过一阵，仿佛在催促太阳赶紧升起，同时也在提醒长安居民别睡懒觉。</p>

  </p>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p>

  上古先民便是如此朴素。</p>

  正当陆离沉浸在这种奇特的氛围中无法自拔时，钟声在耳边炸开，保唐寺的和尚开始撞晨钟。其实，不止是这一家，长安城大大小小近两百所寺庙，都准时撞钟。</p>

  鼓声激昂热烈，钟声深沉悠远，两者交织在一起，长安醒了。</p>

  宫门、皇城大门，各坊的坊门，按照顺序开启，共同迎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朝阳。</p>

  鼓声并非接连不断，分成五波，共计三千下，往常总有赖床之人拖到五鼓绝时才起床——</p>

  收拾收拾倦容，晃晃悠悠地出门买胡饼、馎饦汤，待吃饱喝足了，丢下饭钱，打声饱嗝，开始忙自己的活计。</p>

  但今天不一样，上元佳节正式开始，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宵禁、没有金吾卫，可在长安一百零八坊自由进出，随意观灯，包括皇宫。</p>

  一听到鼓声，扎着总角的孩童率先冲出家门，他们等不及一年仅开放一次的夜市，现在就要结伴四处玩乐，比过年还要开心。</p>

  自即刻起，花灯、大象、犀牛、百戏，市面上流行的娱乐活动，纷纷上演。</p>

  自即刻起，无问贵贱，王公贵族、黔首百姓、道士僧人、优娼艺伎、良家妇女，皆可在街头尽情玩乐，忘记一切不快，尽情享受节日带来的自由、狂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