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长安见闻

  世人皆知长安繁华，胡商不远万里，穿越沙海，自拂林、大食来此，日本更是派出遣唐使前来学习礼仪、文学、技法……</p>

  礼乐传来启我民，当年最重入唐人。</p>

  晁衡十九岁被派往大唐，至今仍记得当初自己跪在神社之内，向住吉大神祈求平安的场景。</p>

  可惜，五百人的使团最终只有半数活着踏入唐土，其他人要么染上疫病而亡，要么被鲸波吞噬。</p>

  一旁，陆离的视线从一名昆仑奴身上挪开，随口问道：“晁卿，你来长安多少年了？”</p>

  “二十有七年矣。”</p>

  说到这里，晁衡摇了摇头，心中更添几分感念，抚着颌下胡须，叹息道：“昔年在难波登舟远渡时，尚未及冠，青春仍在，而今却可自称一声老夫……不知此生能否魂归故里。”</p>

  </p>

  话落，晁衡出神地望向东海方向，想到了家乡的濑户内海。</p>

  二十七年前，他还不叫晁衡，而是阿倍仲麻吕，因为汉学基础、人品礼仪受到鸿胪寺官员们的认可，随使团抵达长安后，破格进入大唐最高学府太学，学习深造。</p>

  随着时间推移，同批来唐的伙伴一个接一个回国，唯独他不愿离开，并非留恋大唐的富贵与繁华，厌恶家乡穷苦，而是渴求知识，《礼记》、《春秋左传》、《尚书》、《周易》……有太多东西需要学习了。</p>

  而太学毕业后，他选择参加科举，意外地考上了进士，事实上，阿倍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海东偏僻小国的蛮夷，竟能受主考官青睐，一时间感激涕零。</p>

  再后来，当今圣人在含元殿面见全榜进士，他不仅有幸得见龙颜，还被赐了一个名字——</p>

  晁衡。</p>

  自此以后，官运亨通，太子宫左春芳经司局校书郎、门下省左补阙，圣人前段时间说，要升他做仪王友，职掌侍游和规讽之事。</p>

  五品官，这是多少唐人梦寐以求的职位，穿小团花的绫罗红袍！</p>

  这种恩情，晁衡觉得用一生都报答不完，可今年来唐访问的使团却传来消息——</p>

  他的故友下道真备依据在唐所学，创立了日本法律和片假名。</p>

  一边是对大唐恩德的感激，想要在此奉献一生，一边是造福国家、孝顺年迈父母的感怀，晁衡心中深感纠结，好久不曾饮酒了。</p>

  不过，今夜的宴会让他暂时忘记了忧愁，满怀期待，因为好友李白、王维等人都会参加。</p>

  念及此，晁衡收敛思乡之情，回神看向陆离，邀请道：“陆寺卿今晚可有闲赴宴？贺监即将致仕归乡，李太白、王摩诘在平康坊设宴，为其送别。”</p>

  “若卿能往，定能成就一桩盛事。”</p>

  什么叫盛情难却？</p>

  看着眼前这位国际友人，陆离感觉这就是了。</p>

  另外，眼下虽然不是剧情世界，没必要带着一颗功利的心去结交历史名人，但能和李白一同宴饮，见识诗仙风采，不比一人独酌好？</p>

  因而陆离没有推脱，爽快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叨扰了。”</p>

  “寺卿莫开玩笑，您能来赴宴，吾等欣喜还来不及。”</p>

  就这样，两人关系又进了一步，话题也变得随意起来，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晁衡在说，从日本风物，到初来大唐的窘事，边走边聊。</p>

  长安风物次第呈现在陆离眼前——</p>

  为甩开卫兵，直奔人最多的西市，现在离开西市一路东行，行程贯穿半座长安城，所见风物实多。</p>

  先是繁华，而后稍稍冷清一些，现在又变得热闹起来。</p>

  特别是离开明德大街之后，行至平康相邻几坊，纵使没有进入坊市胜览，仅仅在街上见世道行人风貌，也感觉有些目不暇接。</p>

  等到了东市，准备拐入平康坊时，阔街竟发生了拥堵，粟特商人的驼队遇到围观参军戏的群众，不得前进。</p>

  最终还是附近武侯铺中的差役尽数出动，整顿秩序，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又恢复交通。</p>

  刚好，陆离留在原地，与晁衡一同看了一场大唐版相声。</p>

  两个角色，一胖一瘦，瘦者叫做苍鹘，胖者则被称之为参军，前者戏弄调笑后者，并手持一形状类似于长柄锤子的东西，一头包上软布，打在身上很响，但并不痛，颇具节目效果。</p>

  陆离觉得，后世对口相声中逗哏与捧哏见到这种景象，大概要拱手执礼，叫他们一声老祖宗。</p>

  当然了，对他而言，最具感慨的事情是武侯前来维持秩序时，那些身穿奇装、面容抽象的异族人皆叉手行礼，站在路旁，配合武侯以及不良人工作。</p>

  未言先躬，多懂礼数。</p>

  “这些人西域豪商再怎么有钱，伴当如何魁梧，也不敢在长安惹事，若是敢触犯唐律，直接将所有货物罚没充公，驱逐出境。”</p>

  一名皂衣武侯正在与不良人闲谈，言语中尽是自信，亦或者，豪横。</p>

  不过，他们也不曾为难这些胡人，如何对待大唐子民，便如何对待异族。</p>

  开放包容，并非说说而已。</p>

  陆离记忆中，大理寺中就有几名新罗人担任执笔吏，或者小官。</p>

  “寺卿可有相熟的姑娘？”</p>

  待拐入平康坊，晁衡突然开口。</p>

  陆离愣了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今夜客随主便，没那么多讲究。”</p>

  要想让平康坊名妓陪侍，得砸重金才行，自己是来蹭酒喝的，没必要让主家如此麻烦。</p>

  再者说，陆离没什么旖旎心思，也不打算摆排场，非要都知娘子相陪。</p>

  闻言，晁衡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更甚。</p>

  此次宴饮的地方选在黄六娘家，是平康坊有头有脸的妓馆，也不可能让陆离感觉怠慢。</p>

  这黄六娘是鸨母的名字，她年轻时也是名动长安的歌妓，由于年龄大了，登门的恩客越来越少，索性用自己积蓄买了套宅院，调教了一些姑娘待客。</p>

  所谓待客，其实就是陪着行酒令，表演歌舞，属于卖艺不卖身。</p>

  至少名义上是这样。</p>

  另外，进入平康坊之后，陆离没见到什么怡红院、怡春院之类的艳俗匾额，更没有某某馆、某某楼，统一为谁谁家，这可能是假母的名字，也可能是头牌名妓的艺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