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席格的面具（二）
无数次，医生像对待畜生一样，把他牢牢捆住，而几个护士则抓住四肢，在毫无麻醉的条件下，进行矫正手术。</p>
这种痛苦堪比强制阉割。</p>
而这样做的原因在于，席格患有遗传性生理畸形，必须经历很多次手术，才能够恢复部分功能。</p>
此时此刻，叙说着童年经历的席格看起来既落魄又憔悴，他视线低垂，不愿与别人对视，因为害怕看见嘲弄、鄙夷。</p>
幼时，很多知道这个问题的玩伴都侮辱他，就连他的父亲喝醉了也会忍不住笑话他。</p>
“先生，我们的本意不是这样……”</p>
陆离心生荒谬之感，他现在觉得自己是在刑讯逼供，像弱者挥刀。</p>
在来的路上，谁会想到，一个长相俊俏、出入上流阶层的青年画家，竟然拥有这种不幸遭遇。</p>
或许，《无名小镇谋杀案》是他在表达自身经历，只不过，进行了一些艺术加工而已。</p>
况且，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若根据几幅画来判定席格就是杀人凶手，那太过武断了。</p>
而一直扮黑脸的拉斯克先生，同样怏怏不乐，歉然道：“很抱歉，让您回忆起那些往事了，约个时间，我们以后再拜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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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话未说完，就被陆离打断。</p>
“席格先生，能带我们去楼上的画室参观一下吗？”</p>
同情归同情，该走的流程一步也不能少。</p>
万一因为圣母心泛滥，误判了凶手身份，那么，不仅自己要去什么劣等班，还要连带着杜克一起跟着倒霉。</p>
“别太紧张，只是个人请求而已。”</p>
说完，陆离紧盯着席格，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但是，除了抿起嘴角，无奈地点点头之外，这位画家再无其它动作。</p>
片刻之后，在拉斯克先生的搀扶下，席格起身，走在前面引路，语气中带着哀求：“请你们帮忙保守秘密，不要让那位女士知道。”</p>
“理所应当。”</p>
陆离旋即给出了承诺，可他在心中已经有了判断：这个男人有问题！</p>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嫌疑人似乎在故意树立人设，比如：童年不幸、性格软弱、身体已经垮到难以行动的地步了。</p>
这并非主观臆测，根据线人提供讯息，其实不难发现：邻居老太太很厌恶席格，称他生活不检点，一副不齿其为人的态度。</p>
两者之间，很矛盾。</p>
咔哒。</p>
二楼画室的大门打开。</p>
门后，那个瘦小女模特的笑容开始消失，语气中难掩失落：“先生，你们谈完了吗？”</p>
“还没有。”</p>
陆离朝她摇了摇头，同时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画室。</p>
嗯……</p>
很奇怪，没有风格阴暗的作品，可它们确实很奇怪。</p>
而一直充当工具人乔治·拉斯克，则被眼前的画作震得不轻。</p>
数十张作品之中，有近一半是席格先生的自画像，画像中，他要么身着荷叶边裙子，要么穿着合体连衣裙、垫上臀垫。</p>
上帝关闭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p>
对于席格先生来说，唯一的幸运之处是，老天给了他一张令女人都嫉妒的脸，完美的鼻梁和下巴、一头金发，特别是那双蓝眼睛，不含一丝杂色。</p>
女装大佬？</p>
陆离赶紧压下这个可怕的念头，继续打量其它画作。</p>
圣母与圣子（宗教题材）</p>
人体彩绘（文艺复兴风格）</p>
虽然画中的女人穿得很清凉，但相比于女装，还是能够让人接受。</p>
“席格先生，最后两个问题。”</p>
陆离收敛心神，沉声说道：“您说自己这几天没有出去，那么，吃什么来饱腹呢？”</p>
从进门到现在，女模特等待了很久，心中有些急躁，加上她早已看出陆离等人来者不善，于是，不满地嘟囔道：“当然是面包。”</p>
“三天前，我在街角的面包店买了些食物，有些还没吃完，您要看看吗？全放在这间画室里。”</p>
说着，席格指了指墙角。</p>
一张油纸布，里面摆放着几块白面包，还有一个空水杯。</p>
听席格这么说，拉斯克先生心中有些复杂：这个可怜的画家应该不是凶手，可是，陆离先生依旧不依不饶，还特意捡起那些陈面包，仔细观察，难道是发现了什么？</p>
“好吧，介意我再多问一个问题吗？”可惜，陆离不像是在征求意见，紧接着就问道：“您这两天有什么新作？”</p>
席格做回忆状，指着摆在画室正中间的两块画板说：“昨天下午身体还算好，即兴画了一幅素描。”</p>
“今天上午来了灵感，准备画一幅油画，因此，下午晚些时候爬起来，在画纸上铺底色打调子，要掀开幕布给您看看吗？”</p>
“不用，期间有什么废稿？”</p>
陆离依旧问着不着边际的问题。</p>
然而，一心维护席格的女模特不堪忍受，径直警告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席格先生是个体面人，很有能量的那种。”</p>
浅陋的见识令她以为，陆离等人是便衣，在故意敲诈席格——</p>
贫民区经常出现一些便衣，他们假借查案的名义，勒索钱财。</p>
“女士，坦白来说，我也很有能量。”</p>
拉斯克先生心有疑惑，但立场始终坚定，只不过他的话，让陆离有些出戏，总感觉自己像是个反派。</p>
“没有废稿。”</p>
一旁，脾气温和的席格并不生气，耐下性子，给几个外行人解释道：“陆离先生，您可能有所不知，陈面包不仅可以用来果腹，更能够当作橡皮擦，去除铅笔印。”</p>
“我可以作证。”</p>
“两个星期前，席格先生曾在这间画室内演示过，他还说，面包屑可以使调子打得更加柔和……”</p>
一个流莺，能记住这些确实很不容易，她结结巴巴许久，最终还是沉默了。</p>
咔！</p>
表针进格的声音清晰可闻。</p>
晚上十点整，调查进度似乎遭遇阻碍，停滞不前。</p>
“侦探先生，时间不早了，不如先去其他嫌疑人那里看一看，我会派林奈在外面盯着他。”</p>
这个时候，拉斯克先生凑近，在陆离耳边低声说道：“况且，杜克教授马上就到，刚好检查病因也需要时间，错开行动能提高效率。”</p>
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陆离身上，或疑惑，或厌恶，或漠然。</p>
“先生，你赶紧问最后一个问题吧，如果可以，我想早点完成画作。”</p>
席格始终保持着愿意沟通、配合的姿态，弄得拉斯克先生心情复杂，他忍不住想要收回之前在马车上的评价。</p>
“不需要了，席格先生，您在撒谎。”</p>
陆离语气笃定。</p>
“什么？”</p>
拉斯克先生诧异地抬起头，他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太够用。</p>
而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画室再次安静下来。</p>
“事实上，我从未学过绘画，若非恰好听过一个故事，恐怕还真不知道你在说谎。”</p>
话落，席格耸了耸肩，用极低的语调回答道：“什么故事，别开玩笑了……”</p>
“面包与绘画的故事。”</p>
说着，陆离将转轮枪拔出来，递给拉斯克先生，示意他做好防范工作。</p>
“米查姆小姐在街角经营着一家小面包店，她条件优越，渴望爱情。凑巧的是，最近有一个中年顾客，常常光顾她的面包店，此人长相一般，但外表整洁、很有礼貌。</p>
渐渐地，女老板那颗多情的心开始悸动，她偷偷留意这位顾客。有一次，米查姆小姐注意到他手指上有一块红褐色污迹，心中立刻断定这位顾客是位尚未出名的艺术家，生活穷困——每次只买最便宜的陈面包，而非新鲜面包。</p>
她决定给艺术家加些营养。</p>
某天中午，那位顾客又像平时那样来买陈面包，多情的女老板偷偷往陈面包里塞进一大片黄油，再把面包按紧，并用纸包好，递了回去。”</p>
说到这里，陆离扬起手中的白面包，狠狠一攥，夹在里面的黄油和水果碎溅射而出。</p>
见状，席格本就有些颓态的脸，又松垮了几分，认命似的倚靠在沙发上。</p>
至于拉斯克先生，他从嫌疑人的神情动作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瞬间警惕起来，直接压倒转轮枪的击锤。</p>
“拿到面包之后，顾客并未起疑心，他笑着拎起食物走了。而女老板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可是，心头不免有些慌张，生怕这个举动，刺伤艺术家脆弱的自尊心。</p>
整个下午，她的心思老是在这件事上打转。常常想，艺术家拿起面包和清水当午饭时，一口咬到甜黄油，是否能心领神会呢？想到这里，米查姆小姐的脸上泛起了红晕。</p>
就在这时，那位艺术家带着同伴冲了进来，只见他的脸涨得通红，并攥紧拳头，狠狠地朝米查姆小姐摇晃，怒吼道：“你把我给毁啦！为什么要往陈面包里添东西！该死的老女人！”</p>
随后，米查姆小姐知道了真相，原来，男人不是什么艺术家，他是建筑图样设计师，最近正在忙着绘制一份平面图。而制图需要先用铅笔画底稿，等上完墨之后，再用陈面包擦去铅笔印，不过，里面加了黄油之后，一切全都毁了……”</p>
席格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下沉，整张脸也跟着垮了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