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芷若

  武当山上松柏青青,钟天地之灵,遂致此峰峻秀,继而招来激荡天风,穿林打叶,呼呼吟啸。

  松有松声,竹有竹韵,仿佛天然的笙箫,时而舒缓时而急促的合着天空地上种种的鸣籁。周芷若百无聊赖的抱膝坐在金顶之上,看着即将升起的太阳在云霞中射出万道金蛇,映着身周深深浅浅的绿,明媚的脸庞上陡然掠起一丝笑意。

  她俏丽的脸蛋恍如美玉雕琢的一般,浑无瑕疵。在呼呼晨风里感到微微冷意,于是就练了一遍灭绝师太教授她的“易筋锻骨心经”,心中琢磨着何时方能得师傅首肯,修习张三丰新创的“混元太极心法”。这是七年前随着太极拳剑一同出炉的高深内功。

  她是七年前被灭绝师太从那间小小渔家的茅屋里领出,灭绝师太指点了她五年的功夫,便亲自将她送到武当山来,并和张三丰长谈一个时辰。

  这一番会晤完毕后,张三丰老泪纵横,摸着她的脑袋,长叹一声,问了周芷若一句话:“孩子,你可识得武当宋青书?”

  周芷若茫然的摇了摇头。俊俏美丽的脸蛋上闪过一丝好奇。她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宋青书,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么?为什么这个老爷爷要问这话?

  张三丰意态萧索,挥了挥袖,对她说:“你便留在武当山吧。由我大弟子宋远桥教你功夫,可好?”

  周芷若自无不允,她原本应该是一个小小的渔家女,日日为生计发愁,过着打渔晒网摆渡过河的日子,何曾想过自己也能一步登天,同传说中聂隐娘、红线等女子一样手执长剑,行侠仗义,日行数百里?

  今年她十五岁。灭绝师太却说她乃是学武的上佳人才。周芷若原本想拜入灭绝师太门下,但却被灭绝师太苦笑拒绝:“非是贫尼不想将你列入门墙,实在是我有言在先,不能收你入门。芷若啊,我传你的虽都不是峨嵋派的武学,但只有更高明,你可不能随意传给其他人。呵呵,你虽不是我弟子,但将来只消记得我的一些好处,我就老怀大慰啦。”

  如此这般。在张三丰的安排下,周芷若成为了武当开派以来的第一个女弟子。为了她,张三丰让几大弟子行走江湖之事多救孤弱女孩,收入门墙,还专门开辟了一处院落与她们居住。

  在武当山地两年,她过得很愉快,也结识了很多伙伴。和五师叔的儿子张无忌相处的尤其好。但听得最多的名字,却只有一个……宋青书。

  听说这位师兄在七年前舍生为中原武林求得一线生机。打退武功盖世的白发妖怪,抑且独自面临千军万马,任他利刃加身。箭矢如雨,也是毫无惧色。

  但是,他至今都没有一丝消息。

  大家都说,宋师兄怕是身故了。他武功那么好,又文武双全,但却少年夭折,真是天妒英才呀!

  可芷若心里总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他没有死。

  六大派的掌门每年派出去寻找他的人可谓不计其数,但终究还是没有半点音讯。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若是死了,又怎会不见尸体?所以尽管没有音讯,六大派的弟子仍然孜孜不倦的在江湖上打探一个名叫宋青书地武当弟子的下落。

  对,他是武当弟子。

  这是七年前黄鹤楼武林大会之后。宋远桥发帖各派,张三丰亲自祭告天地,宣告武林,宋青书重归武当,无论他是生是死。永远都是武当的大好男

  嗯,他还是自己师傅的独生爱子。每每师傅看着自己打坐调息的时候,嘴角总会微微含笑。目光悠远而宁静。而师母却是总喜欢跟自己唠叨着宋师兄当年的事迹。

  一岁不到就能开口说话。三岁便习文练武,却只喜欢练内功,而不喜拳脚招式。五岁学琴,武当山收集的古琴被他一一弹了个遍。七岁的时候,临摹的各种书帖便几能以假乱真。八岁的时候和四师叔张松溪对弈,三胜两败;十岁便随着张三丰闭关练功。十四岁出关地时候大败崆峒、华山两派高手……

  周芷若嘴角含笑,这位宋师兄啊,怎么听起来好像一个妖怪似的。年纪轻轻的。又能文又能武,又弹琴又下棋的,哪有人能聪明厉害到这个份上?

  也许是她文静中的倔强让宋夫人看到了儿子的影子,每每练功闲暇,便被师母叫到房中陪着她聊天。望着满脸怜爱之意的师母。周芷若仿佛找到了久违地母爱。

  她母亲很早就死了。几乎不存在于她的记忆中。而宋夫人,就相当于是她的亲生母亲。在这位慈祥的妇女口中。她听了太多太多某人的事,初时是对于母爱的触动,渐渐的,就和这位师母同悲同喜,说到高兴的时候拍手欢笑,说到伤心处暗自垂泪。她生性善良,偶尔不自禁就在暗暗怨怪那位生死未卜的宋师兄,有着这么一位母亲宽宏温厚无微不至的疼爱,怎么还能逞强作出那等事来?

  周芷若一天一天地长大,出落得愈发清丽,武当上下,不知有多少男弟子暗暗倾心于她。但武当派收徒严格,门风严谨,以“儒”“道”二法治派,虽然多有倾慕者,但却没有任何不轨事迹出现。

  她在武当山住了两年,始终未曾见到三师叔。听五师叔张翠山七年前收的大弟子竹清叶说,三师叔是在六年前的一个夜晚突然消失的。三师叔以前被人打的全身残废,七年前被治好。据大师兄秦添说,俞三叔痊愈的那天,太师傅曾大喜道:“岱岩残废之时,日夜勤修九阳功。如今痊愈,手足虽不甚灵便。但内力之强,当为自我之下,武当第一人!”

  三师叔虽然被治好,但始终郁郁不乐。终在六年之前的一个雨夜悄然离开武当山。其因为何,始终是个未解之谜。武当弟子行走江湖之时。除了打探宋青书消息,又多了一个俞岱岩。

  周芷若觉得几个师叔都是怪怪的。俞二叔常年练功,七年前武当的镇派绝技“太极拳”“太极剑”轰然出世,俞莲舟便勤练不止。

  而四叔张松溪却是长年不在武当,只行走江湖间,回到派中也是面容冷冷,不苟言笑,时而蹙眉,时而敛容,不知他在想什么。

  六叔殷梨亭给周芷若的感觉是冷。除了几个师兄弟。他无论对何等人都是一个冷字。这让周芷若联想到了七年前,朝廷围剿六大派、丐帮等中原武林人士。听亲身经历过地师兄所说,六师叔殷梨亭当时竟似不在场,是事后才回山的。与他一起的,还有现在地张翠山大弟子竹清叶。

  自回山之后,殷梨亭对张三丰说了一句:“师傅,弟子看破红尘,愿出家为道。”也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总之殷梨亭这家,还真没出成。

  七叔莫声谷和二叔一般。都是日夜闭关练功,勤修内功剑术,武当九阳功渐有七八分火候。张三丰乃传之“纯阳无极功”以及“混元太极心法”。

  只有五师叔张翠山看起来还算正常,妻儿美满。儿子张无忌内力进境一日千里,“擘天掌力”强悍绝伦,号称武当三代第

  朝阳渐渐升起,阳光在树梢碎纸片大的空隙柔柔射下。云雾之气陡然被冲散,道道金光从霞彩中蔓延开来,微风拂动着细碎地小草,有着生地无尽魅力。

  周芷若抱膝坐在金顶之上,往山下看去,云海翻腾,波涛汹涌的壮丽景色让她微微怔忡。

  嘴角挂着微笑,她很是享受这种滋味。

  俯仰之间,看初阳冉冉,沧海浮云。

  庄子说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共存”的大狂傲,大悲悯,大智慧。好似就有这么一丝道理蕴藏其中。

  周芷若仿佛若有所悟,但究竟悟到了什么,却是说不上来。

  张无忌今年十七岁,生得高大英俊。他研习张三丰整理出来的《九阳神功》,忽忽七年间内力大进,掌力之强,武当派自张三丰以降,无人能敌。他这一路飞奔上金顶。脸不红气不喘,早非当年那个气息奄奄的病童。

  抬眼一望,见周芷若安安静静的坐在大树底下,看着朝阳升起,心中一暖。跑过去坐在她旁边。笑道:“你怎么又来这里啦?”

  周芷若知道来人是他,也就不回头看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太阳缓缓从云霞之中挣脱身子,口中道:“以前在汉水的时候,我总喜欢早早的摸黑起床,爬到爹爹小船的船舱上,然后看着河水缓流,旭日东升。那是在水上观日出的风味。现如今到了山上啦,我自然要把这山上日出的风景味道都一一铭记在心里。”

  张无忌俊脸上微有笑意,他是敦良君子,性情最是宽厚,便听他道:“爹爹常说,人生长路漫漫,上下求索固然重要,但这一路上的风景不知道有多少,我们原不该被眼前的绮丽景色所迷,只须守紧心中一点清明,一缕信念,一份感动。便是极为不容易的了。”

  周芷若淡淡一笑,却不接话。

  少女的性情最为多变,周芷若却截然不同,待人接物都是彬彬有礼,从不将内心中地最深处想法告诉别人,张无忌虽然极为聪明,抑且和她最为要好,但也摸不清她心中想法。

  他瞧着周芷若被阳光映的倍加圣洁的侧脸,一时间痴了。

  周芷若蓦地轻轻叹口气,张无忌问道:“芷若,你怎么啦?”

  周芷若幽幽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这些日子老听你们谈起宋师兄,心里就在想,为什么峨嵋派的灭绝前辈不收我作弟子,为什么太师傅见我的时候问我:你可识得武当宋青书?还有许许多多的为什么……唉,无忌师兄,我还是想问,宋、宋师兄,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张无忌想了想道:“宋师兄急公好义,机智过人。当年我才不过十岁,在我眼中,他便仿佛神一样,无所不能。”

  “但我老感觉他过得不开心,他似乎被什么给束缚住了,想要挣脱开来,却始终脱不开身。他那时候跟我说,我们都要成为武当地好男儿,要捍卫武当的荣誉,就像身为汉人,要捍卫自己的国土一样…但…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头。”

  周芷若奇道:“怎么不对头啦?”

  张无忌见她妙目望来,微微不适应,忙道:“我、我也不清楚。”

  说到这里他抓了抓后脑,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又道:“呵呵,他失踪七年啦,我常常私下里揣度,或许他就如当年我爹爹一样吧,在旁人眼里,只是失踪了而已,实际上却过得好好的。我相信他并没有死。或许,在某个特定的时候、特定的契机,他一定会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周芷若点点头,目光依旧凝定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上,口中喃喃道:“应该……会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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