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圆缘
接到江晓风的电话让丁菱感觉很兴奋,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想不过是见了两面,吃过一顿饭而已,自己没必要这么紧张,但一颗心总是扑扑扑跳得厉害。()不过也有些恼怒他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来约,给自己多点准备的时间,挂掉电话之后,才想起今天是中秋,公司上午要搞活动,下午要和几个闺蜜聚餐,现在只有都推掉了。
坐在窗前补了粉,画了眼影,想了想又抹掉,稍微勾了点眉画了个淡妆,挑了件白色的长款V领毛背心,配上一条深墨色七分谨慎牛仔裤,脚上踩了一双咖啡色的高跟小马靴,完美勾勒出自己高挑的身材。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江晓风的接人电话才打过来,丁菱推开门悄悄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爸爸,说了句去公司了就赶紧溜走,偷偷摸摸的感觉又好像回到了少女时代。等她噔噔噔下了楼,江丁父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九月的锦城总是湿漉漉的,空气里仿佛能拧出水来,昨夜南下的冷空气逼出了一夜的秋雨,中秋时节竟然有了初冬的寒意。江晓风穿了件浅色的丝棉獭兔毛领修身长风衣,笑意盈盈地站在润润的清晨里,看上去就觉得温暖。
丁菱远远看着他,没走大门,从小门绕过去,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深吸一口气准备吓他。正当她张牙舞爪想大叫一声时,江晓风猛一回头,吓得她一口气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差点岔了气。
江晓风伸手轻轻托住她:“下次吓人的时候不要穿高跟鞋,我老远就听到有只瘸腿的马儿跑过来了。”
“你才是瘸腿的马儿”丁菱的粉拳捶了他两下:“军训是不是很辛苦?不过看你好像也没怎么晒黑。前段时间我打过你好几个电话怎么都不接?”
“一进军营,手机相机游戏机计算机全都被没收了,理由是怕泄露军事机密——大概是怕我们把他们的厕所拍下来放到网上,迎来联合国生化武器小组的调查吧。”
丁菱瞪了她一眼:“好好说话,今天还要去吃饭呢,不许说这些脏东西,待会儿搞得大家都没胃口了。”
“不会的,我保证今天要带你去吃最好吃的成都小吃,我只怕你到时候太激动把舌头吞下去。”
“吹牛吧!小时候我常吃面,最正宗的担担面我也吃过,哪有你吹得这么离谱。”
凤尾桥在陇南大学南门大概一里路的位置,离丁菱家不算太远,走得快也就半个多小时的样子,江晓风带着她一路慢慢走来,跟她讲军训时的遇险,吓得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当她听到在野外兰若处发现了教官的尸体时,吓得惊声尖叫,大白天也感觉自己背上凉飕飕的。
在锦城市乃至整个陇南省,号称自己是正宗的担担面不计其数如过江之鲫,陈记担担面肯定算不上最知名的,也算不上最正宗的,只不过是凤尾桥头一家不过二十来个平方的小店,这个地方丁菱平日里也经常路过,却从来没注意过这家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小面馆。
面馆的主人是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脚上好像有些残疾,左胳膊下支了个拐棍。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帮忙打理,由于不是饭点,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三个人围坐在电视机旁看电视。店面收拾得还算干净,虽然做不到一尘不染,但至少桌布是洁白的,不用担心弄脏袖子。
江晓风熟门熟户的,带着丁菱选了个靠窗户的坐下,拿起一双筷子在台上当当当敲了几下。
“江大少什么时候回来的,带了这么漂亮个姑娘来吃面,也不怕别人笑话?”店主人看上去和江晓风很熟的样子,也不忙着招呼,拄着拐棍在他旁边坐下。
“约女孩子也不忘给你做广告,我算是够朋友了吧?呆会你可要给我多来点面,多来点肉,多来点汤。”
“每次来都要打我的土豪,看你一个月没来我还以为可以安生几天了,谁想中秋节你掐着点儿到。前几天二娃牵赶了趟大山,用残了三只大山犬,打回来三大五小八只野猪,今天中秋我烤了两只乳猪,待会儿你带一个回去?”
江晓风连连摆手:“前几天吃野猪肉吃伤了,今天带漂亮美眉过来就是吃面的,我可帮你把牛皮都吹破了,待会儿要是露了怯我不饶你。”
陈记的手艺的确非凡,他亲自下厨,三五分钟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就端上来了,丁菱尝了一口,果然异常美味。
“的确好吃,特别是这汤,不像是鸡汤也不像是鱼汤,喝起来却润滑淳厚,回味无穷,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江晓风夸张的张大了口,竖了个大拇指说道:“果然高明,一下就吃出了这陈记担担面的关键,看来你真的很有当美食家的天赋。”
丁菱笑着压下他的胳膊:“你别耍宝了,我算什么美食家啊,这汤这么鲜美,换了谁都会赞不绝口的。能喝出好来有什么,能做出这么美味的面汤的人才是美食家,真不知道这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山珍海味,你不要告诉我说这碗汤也是比黄金还贵吧?”
江晓风摇了摇头:“汤只是普通的汤,材料也是普通的材料,这里一碗面卖十二块钱,比别处稍微贵些,但老板亏不了本。其实用料就是用山里养的草鸡,猪胫骨,金华火腿,野生的鲫鱼,东北蘑菇和黑木耳,基围虾,螃蟹,以及笋干、甜玉米、虾仁、月桂叶等,把这些按比例放在一起慢慢地炖8个小时,捞出所有的残渣,往这面上一浇,即使什么臊子都不用加,就是一碗美味的面条。”
丁菱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来话:“哪有这么做汤的道理,光听这一长串的名字我都记不住,把这些东西放一起,那还不串了味了?”
“所以说多少比例、火候的掌握以及下料的顺序才是关键,比如这碗汤里面还放了少量的茴香,你能尝出茴香味儿来?”
丁菱仔细分辨了一下,摇摇头:“我只是感觉带了些香甜。”
“那是加了玉米的缘故”江晓风笑道:“这面汤是陈老板的独门绝技,每天从前一天晚上十一点开始熬汤,晚上要起来七次填料和控火,到早上七点刚好熬好。和粤式老火靓汤不同,这汤只用一天,火候过了味道就不纯,第二天就要换新的。”
丁菱吸了口凉气:“一碗汤居然这么不容易。”
江晓风点头道:“那是自然,老陈大半辈子的心思都花在这碗汤上面了,光汤料他就研究了三十多年。”
丁菱想了想,问道:“这么好喝的汤,要是他肯花功夫宣传一下的话,肯定会好有名气,为什么我一直都没听说过近在咫尺就有这样的美味呢?”
江晓风看老板在厨房里忙着忙那,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小声对丁菱说道:“经过这么多改造,你也应该知道这面算不上正宗的担担面了,其实这汤是有名字的,叫做‘圆缘汤’——食物的搭配也是一种缘分,若是能将这种搭配协调到极限,不就正像是可以白头到老的一对眷属最终能够团圆吗?老板开着面馆,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纪念。”
“纪念谁?他老婆?”
“他没有结过婚,年轻的时候倒是有过一个恋人,爱得死去活来的一对苦命鸳鸯。他的恋人有厌食症,平日吃不下什么东西,只愿意喝他煲的汤,于是他就挖空心思的尝试各种配料组合,要为爱人做世界上最鲜美的靓汤,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琢磨圆缘汤的配料的。可惜三十多年前讲奉献,讲建设,讲爱国,唯独不能讲爱情,走在时代的前面,比落伍更可怕。很快他俩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了,被当成流氓抓了现行,他俩拼着从七楼上跳下去,他的恋人摔死了,他没死,却摔断了一只脚。”
“结果他因流氓罪被判了无期,关了十几年以后减刑放了出来,一辈子不结婚,专门研究他的汤料配方,后来便开了这个面馆,算是对这辈子的一个总结吧。老家伙的心已经死了,赚钱不赚钱对他来说不重要,他是靠着一份寄托活着的,要是客人他瞧着不顺眼,还未必肯买账。三十多年的浸淫,他的汤炉火纯青,可是自己却始终籍籍无名。”
丁菱吸了吸鼻子,感觉有些发酸,赶紧借着擦嘴的空当拿纸巾捂了捂,平静了一下心情。看着老板拄着拐杖在厨房里做这做那的,心里面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像堵得满满的。
丁菱小声叹道:“真是可怜人,好好的一对有情人不能成眷属,要是他们能够晚出生二十年就好了。”
江晓风摇头道:“就算晚出生二十年,他的命运也未必能有多大改观。”
“哦?为什么?”
“因为他是**恋,他的爱人是个男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