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罗成途中遇情侣 明空夜放东郭玉

  一剪梅

  当初客栈绽情窦,蝶恋蜂溶,蜜语豪口。()

  天各一方相思愁,肺腑恨里,爱在心头。

  千般巧计誓为徒,壮志已筹,功成名就。

  单骑古佛救公主,夜半放马,爱憎难述。

  话说罗成押车准备把祢娇送往徐州云龙山交与祢丛,三人过了敬安集镇,只见道两旁没顶的高粱摇曳着丰满的穗头,轻风吹过沙沙作响,像波动的红水连绵起伏,浪涛翻滚。突然听得一阵锣响,紧接着从高粱地里哗啦啦窜出十几个手拿砍刀的蒙面人挡住了前行的去路。罗成连忙勒住战马,他见这些人个个身穿紧身青衣,头套上露出滴溜溜转动的双眼。这些人见罗成生得天庭饱满,一身戎装英姿焕发,正是:

  夜明盔,夺二目;簪缨摇,灰缨扑,二龙斗宝衬明珠。

  勒颔带,脖项箍;护背旗,锦战袍,海水镶边团花簇。

  虎头靴,穿二足;五勾枪,握在手,穿铜透甲盖世无。

  枣红马,精瘦骨;小白脸,长剑目,赫赫英名贯九州。

  其中一人跨前一步喝道:“呦,看样子还是位军头,识相的把车马钱财留下放你们过去,牙嘣半个‘不’,管杀不管埋!”

  罗成听对方言语一口女人味,再看个个胸脯饱满,料想都是些女流之辈。他把五勾枪一挺,说:“俺罗成枪下从没死过女人,青天白日,劝尔等休要张狂,目无国法,快放俺过去。”

  “呦呦呦,”对方藐视地说,“俺绿林好妹刀下从没死过好人,俺们的准则是,遇见善良俺要护,专把贪官恶霸除,任我仗刀天下走,哪管朝廷法有无!”

  “二姐,”这时后面有人叫道,“车上没有财宝,只有一个女人。”

  罗成回头见驾车人已经被两个蒙面人反剪着双臂,刀架在脖子上瑟瑟发抖;车棚里的祢娇也被拽了出来,她挣扎着喊道:“罗将军不要管我们!快跑!”

  罗成一怒,转过身提马向前,他想,真正的男人只挑战强者,无心对女人痛下毒手,只用五勾枪一扫,秋风扫落叶一般,倒下五六个蒙面人。此时听得“哎呀”一声大叫,罗成回头见一个蒙面人用钢刀抵住祢娇前胸,对罗成喊道:“把枪放下!把马留下!不然杀了她!”

  罗成的小白脸涨得由红发紫,却不愿看到祢娇死于非命。无奈地离蹬下马,把五勾枪掷于地上。两个蒙面人凑过来抬了五勾枪,另一个牵了枣红马跑进高粱丛,剩余的蒙面人持刀逼近罗成,你一腿我一脚又踢又踹,罗成担心祢娇安危不便还手。那几个被五勾枪扫倒的蒙面人更加肆无忌惮,扑过来在罗成身上又抓又挠。“住手!”那个被称为二姐的呵斥道,“首领发话,放过这小子。”那些女人一听,撇下罗成三人陆续钻进了高粱地里。

  眼见五勾枪与枣红马被抢去,罗成沮丧地摇摇头,心想带着个女人的确是累赘,不然那些人一个也休想逃脱。不过看起来这些人还比较仗义,不仅没有赶尽杀绝,而且还给他们留下了马车。祢娇正在哭哭啼啼,怨恨自己拖累了罗成;赶车人仍旧哆哆嗦嗦,对罗成说:“将军,你看咱们……不如回去算了。”罗成说:“堂堂三尺男子汉,不能知难而退,回去会让他人耻笑,走吧。”于是罗成、祢娇上了马车继续赶路。车行不过三五十步,罗成听得“咴咴”马嘶,撩开车棚门帘观看,一匹雪白的战马摇头摆尾正紧随其后,马鞍桥上绑着一支五勾枪。罗成惊喜异常叫声“停车”,不等马车停稳就“噌”地跳了下去,迎头抱住了马脖子。白马停下来,打个响鼻,抬头在罗成面颊上来回蹭着。这是他心爱的白龙驹,自从让金小姐盗去之后,几多回在梦中相见。蓦然,罗成脑际闪现出金小姐的倩影,他举目四望,不远处火红的高粱地边亭亭玉立着一位少女,那白嫩粉红的脸蛋,微微上翘的小口,清澈无暇的双眸在罗成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身不由己地向她走去。

  自从金小姐误杀了和尚,盗取罗成白马之后,无限哀婉的心里一直难以泯灭无限的情思。见罗成走来,脚下也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促使她迎向对方。两人走近了,面对面注视着,一时无语凝噎,像凝固在时光里的雕像。片刻后,金艳萍从怀中取出一枚手镯,喃喃地说道:“俺让人修补好了。”罗成把玉镯深情地接过来,不可约束的冲动让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夜已经二更。明空与宗马正在对弈,“将!”明空抓住时机,马三进四,一步卧槽绝杀。袅袅的烛光下,宗马额头上渗出汗珠,无奈地伸出大拇指赞道:“大师一路运筹帷幄,无懈可击,果然棋艺精湛,在下连输两盘,佩服至极啊!再跟您学一盘。”明空客气地说:“朽木不可雕也,老衲能胜当今才子纯属侥幸。看得出,宗总管并非输在棋上,而是输在心理。”宗马自惭形秽地说:“怪只怪在下当初骗取大师的祖传至宝,不是金矛重现人间古佛寺也不会招来如此多的横祸,宗某愧对大师深感不安。”明空说:“总管何须自责,即使你不索取金矛,那潘家兄弟还不是照样索取。”“那,”宗马试探着问,“恕在下多嘴,金矛到底是不是大师祖传之物?”

  “将!”明空一子马后炮,又锁定了胜局。兀自念道:“半命半天半机遇,半取半舍半行善;半聋半哑半糊涂,半智半愚半圣贤;半人半我半自在,半是半非半随缘。”

  这时和尚增成推门进来,神秘兮兮地对明空说:“师父,东郭玉在大门外求见。”

  明空吃了一惊,忙问:“带多少人马?”

  增成回答:“独自一人。”

  “一人?”明空说,“让他进来。”

  宗马好像视若罔闻,脸上毫无表情。心中暗想东郭玉好大胆量,两军对垒之际竟敢独自送上门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刀。

  少顷,增成引领东郭玉进来。东郭玉见了明空和宗马颔首便拜:“向师父、仁兄请安。”

  明空横目冷对一言不发。

  “统领的大礼在下承受不起。”宗马说着,一手攥住腰间的刀把,缓步迂回到东郭玉身后,“高念臣的女婿连夜奔赴古佛寺,想必是为了米妲公主?”

  “正是。”东郭玉说,“请仁兄网开一面放了她。”

  宗马冷笑道:“统领真是智高胆大,今天还想英雄救美?应该知道飞蛾投火的结果吧。”

  东郭玉毫不畏惧地说:“人各有志,你我为各保其主,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大胆东郭玉!”明空一拍桌子,竟把棋子震得哗啦啦落地,“你处心积虑,玩弄骗人的把戏,罪大恶极。绑了!暂押悔过堂,明日听候宗马、罗成裁决!”

  东郭玉面不改色,嘴角轻蔑地一笑,缓缓地伸出双手。增成解下腰间长绦,把他反剪双臂捆绑结实,带向悔过堂。

  悔过堂的窗格间透出淡淡灯光,也传出隐隐约约的啼哭。原来米妲公主也被暂押在这里。增成投开门锁,把东郭玉推了进去。

  米妲抬起泪眼,看见东郭玉吃了一惊,一头扑到他怀里娇啼啼嚷着:“将军,快带俺出去。”增成对东郭玉说:“其实方丈心里早就默认了你这个弟子,不曾想你认贼作父,为高念臣卖命,你此行自投罗网,师弟无力救你,今晚就委屈你了,听天由命吧。”锁门去了。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一条黑影窜到悔过堂门前,扭落了铜锁。东郭玉回头看见宗马瞪着一双怒不可遏的眼睛,手持匕首向他步步逼来,无意间叫了句“师兄”。宗马嘴角鄙视地一笑,一字一顿地说:“好一个车把式,你害得我好苦,苍天在上,今日我与东郭玉恩断情绝!你我既然已经立誓,甘愿同日死,杀了逆贼在下也自刎于古佛寺。”言罢,直刺对方咽喉。东郭玉侧身闪过,见匕首又奔胸膛刺来,情急之中向后一仰,怎奈手被捆绑没有支撑,仰面倒在地上。宗马腾空跃起顺势把他骑在胯下,对准东郭玉的咽喉扬起了匕首。“啪!”正在危急关头飞来一只脚踢掉匕首,来人顺手从东郭玉身上提起宗马甩到一边。宗马却也稳稳站住,他见对面站着位蒙面人,气得七窍生烟,身子一缩从皮靴里抽出两把尖刀。蒙面人双掌合并,突然左右分开,亮出一招“白鹤展翅”。这宗马与蒙面人一场恶斗,但见:

  一路刀乌龙摆尾带探爪,半空中白鹤展翅抖翎毛。

  二路刀枯树盘根带缠腰,斜刺里猛虎摇头又裹脑。

  三路刀夜叉探海把月捞,阴阳掌顺水推舟臧六韬。

  四路刀关门封喉有绝招,平地里力劈华山有对招。

  宗马见蒙面人掌中威力颇大,可是动作显得迟钝,心想绝不能留给对手喘息的机会,双刀如毒蛇吐芯刺去。蒙面人并不躲闪,迅速合并双掌向下划个弧圈,穴入宗马两手之间左右一分,头向对方面门一砸。宗马即刻感觉似有一团金星笼罩,连忙倒退数步依靠在了墙壁上。心想,对方再次发起进攻我命休也。谁知稍一清醒睁眼观看,蒙面人就地盘膝而坐,道了声“阿弥陀佛”。宗马听了打个寒战,自语道“是你”退出门外。

  蒙面人起身给东郭玉和米妲公主解了绳索,挥手示意说:“跟我来。”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你不能走”,三人惊讶得一愣,见智建赤着膀子从门前走过,伸着双手喃喃自语,“你不能走,听和尚给你唱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

  不多时三人来到古佛寺后山。早有增成在此等候,他把两匹马分别牵给东郭玉和米妲公主,山下一指说:“前边有条小道,师兄一路保重。”

  东郭玉突然向蒙面人一跪,说:“多谢师父救命之恩,东郭玉做人做鬼永世不忘!”

  明空把头套取下,深有感触地说:“天赶地催,误入歧途,不能名扬千古,切莫遗臭万年。”

  “徒弟谨记师父教诲。”东郭玉说罢,与米妲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翌日,眠了一夜的太阳在东边天空下朦朦燃亮,那是一种美妙苍茫的时刻。深邃微白的天空中散布着几颗星星,大地还笼罩在神秘的薄明中;几只云雀在绝高的天际吟诵,仿佛为地上的雄鸡伴唱;辽阔的苍穹屏息静听着小生命为无限的宇宙唱出的颂歌。

  古佛寺内勤快的小和尚也开始打扫院落。小智建显得无精打采,自从师父智建疯癫之后,他消逝了往日的笑容,变得少言寡语。此时,他仿佛听到一种怪异的声响,对小师兄弟们说:“大家听,要下雨了。”

  几个小和尚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天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大家侧耳倾听,远处果然传来似风扫丛林的声响。

  这时有人敲着古佛寺大门呐喊:“宗总管!快开门!西边喊杀声震天,不知发生了何事!”

  独臂悟能知道宗马昨晚同师父明空下棋,住在寺内,他的军队都在寺门外宿营。他对小和尚们说:“快去禀报师父和那总管,我去开门。”

  紧鞍道上人喧马斯,迎着初升的朝阳黑压压潮水般涌来。这是高句丽部落的一支队伍,跑在前头的是马队,看不到旌旗,后跟着呼呼啦啦的士兵,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这些兵将接近了古佛寺,跑在前头的一位将官模样的人见有人挡道,迟疑了片刻,一挥手,带领人马没命地冲过来。和尚们与宗马的兵将早已严阵以待,同来敌混战到一块。怎知来者并不恋战,边战边逃,十几个骑兵冲过人群向东遁去。宗马看破敌方意图,命令封堵了去路。短兵相接勇者胜,和尚各显神通,敌兵无人指挥,完全失去战斗力,见同伙死伤严重,个个惊慌失措地寻找逃跑的机会,却又无能为力,干脆缴械投降。后面跟来的敌兵见前有阻截后有追兵,索性丢了兵器,轻装跑向紧鞍道两边的树丛和庄稼地里,又被追兵包围,眼看大势已去也纷纷做了俘虏。

  明空与宗马等人正在指挥收拾残局,潘虎、潘豹兄弟二人来到近前,下马施礼说:“总管大人辛苦,多谢方丈鼎力相助,剿灭残敌。”

  见明空神态庄重,一言不发。潘虎说:“方丈不必多虑,俺们兄弟奉皇上调遣追杀敌寇,不为金矛而来。”

  宗马指着那些降兵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潘豹说:“事态有变,获悉高念臣突发癫痫,已经偷偷撤离了长安,吾皇下令提前发起反攻,敌人难以抵御我军浩大的攻势,分散逃跑。我们奉命追杀这一股残敌。”

  “太可惜了,”一旁的小智建说,“让高念臣跑了,有朝一日我要亲手抓住他,为智建师父报仇!”

  “父债子还!”独臂悟能高声叫道,“他跑了还有她女儿,让她血债血还!”

  侯班跑过来说道:“乖乖,对!让那小妞抵命。把她交给我吧!”

  “放肆!”澄济吼道,“休要胡言,快去帮着收拾!”

  宗马斜视明空,自言自语:“放走那公主也就罢了,万不该放虎归山。”

  明空明白他在指桑骂槐,暗指自己放了东郭玉,叹息一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施主何必赶尽杀绝。我佛本以慈悲为怀,理应与尘世无缘,想不到每每摆脱不了世事驾驭,误入红尘,介入时政,涂炭生灵,多灾多难啊!阿弥陀佛——”

  古佛寺晨钟鸣响,余音的涟漪伴随着秋风吹落的谢花残叶,环绕着古佛山回旋升腾……

  字数:4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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