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明空计破盗贼案 澄济独赴巨蟒山

  清平乐

  祸起萧墙,

  古佛失宝藏。

  处心积虑操胜券,

  平白卧薪寒窗?

  猫犬狐假虎威,

  人更好胜争强。

  长老单刀赴会,

  何时剿灭孽障?

  再说智建那晚与金有莲幽会之后,看见一个黑影从古佛寺院墙跳下,追了一段却不见了踪影,他心中疑惑,把此事告诉了方丈。明空吩咐寺内所有人等仔细查看寺里有何异常。

  不一会,达明和尚疾跑来报:“师父,藏经阁内一只木箱好像被人打开过。”

  明空激灵打个寒战,忙问:“少没少经卷?”

  “正在查对。”达明回答。

  “晚上几个人当班?”

  “算弟子一共七个人,每礼拜晚上轮流值班。”

  “昨晚谁当班?”

  “师兄觉近。”

  明空随达明快步来到藏经阁,见几个和尚打开了箱子,正在聚精会神地核对。明空在藏经阁内逐一查看书柜、书橱、书箱,并对七个和尚察颜观色,等待着结果。不经意间,他看到觉近窥觑了自己一眼,又赶快背过身去,眼神的余光里分明带着怯懦、恐惧。不一会,达明拿着清单在明空面前跪下,惭愧地说:“弟子失职,丢了四册《古佛寺秘籍》,甘受惩罚。”其他六位和尚也跪下说:“弟子甘受惩罚。”明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只被盗的箱子跟前,仔细查验一番。然后猛地回头嚷道:“大胆达明!监守自盗,到悔过堂听候裁决!”和尚达明一听,匍匐在地,叫道:“弟子冤枉啊师父,弟子从没有非份之念——”明空吼道:“拖走!”两个和尚过来,架起还在分辩的达明,抬猪似的拖走了。明空回头扫视着六位跪着的和尚,说:“你们谁与达明是同党?”见六位和尚你看我我看你缄口不语,他踱着步又说,“看样子是达明一人所为。所幸的是丢失的那四册《古佛寺秘籍》皆是浅肤小作,已经废弃的书籍。真正的《古佛寺秘籍》并不在箱子里,而在壁橱之内,也算是有惊无失吧。你等务必引以为戒,兢兢业业,恪守职责,如若再有闪失定当从重发落,以致轰出寺门!”六位和尚说:“弟子今后一定尽心尽力,忠于职守。”“弟子谨记在心,一定严加防范!”……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古佛寺又消逝了一日的热闹。月光如流水一般,泻在寺内火红的枫叶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各色的花儿和叶子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丝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明。月色隔了树叶间隙撒下来,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像瞌睡人朦胧的眼睛。“呜哇——呜哇——呜哇——”寺外传来三声蛙鸣,紧接着,寺内“呜哇——呜哇——呜哇——”三声应和,一个黑影“噌”地窜上高墙,他向下望了望,像一片枫叶飘落在藏经阁门前。四周岑寂,远处隐隐传来寻偶的虫叽和蝉鸣。黑影野猫般奔到藏经阁门前左边的石狮子跟前,在它嘴里掏出一把钥匙,麻利地打开藏经阁的门钻了进去。他好像对这里的一切布局了如指掌,径直摸到一字儿排开的壁橱边,燃亮了蜡烛,然后摘下腰间的一串钥匙,试了三把,随着锁孔转动壁橱门缓缓开启,“哪里走!”突然一声断喝,从壁橱里伸出一双手卡住了黑影人的脖子。黑影人惊得向后一倒,把壁橱里的人带了出来。此时藏经阁内燃起熊熊火把,照得亮如白昼,一个个壁橱里皆窜出和尚。黑影人五指叉开,朝着卡住自己喉咙的和尚双肩一穴,只听“咔咔”两声,和尚“啊呀”叫着松了手。那些和尚们一拥而上,黑影人就地十八滚,挨到门前,早有澄济堵住出路,叫道:“还不束手就擒,免得皮肉受苦!”黑影人也不搭话,折转身去“嗷嗷”怪叫,拉开了架势。澄济看这和尚一身青衣马褂马裤,脚蹬薄底快靴,黑色头套上露出一双机灵灵斜视的大眼。他吩咐和尚们“拿下”,和尚们群起而上,面对这些和尚黑影人并不畏惧。但见他:

  跨虎蹬山不用忙,斜身绕步逞刚强。

  上打葵花式,下踢跑步桩。

  进步哪吒闹东海,退步张生跳粉墙。

  连环炮,神匆忙。

  鸳鸯腿,把人伤。

  时而双风灌耳,时而顺手牵羊。

  十指触处见窟洞,轻者皮破血流淌。

  和尚的拳脚落在黑影人身上像打在石头上一样,他毫无反应。倒是被黑影人叉开的十指连抓带捅个个受伤。澄济眼见和尚们不是黑衣人的对手,暗暗吃惊:这人精通古佛寺招数不说,又练得一身钢筋铁骨和钢钩般的十指。他叫道:“你们几个在门前守着,待贫僧会会他!”跳将过去,两人一来一往。只见:

  一来一往,恰是龙珠深戏水,又如半岩争食虎。右旋左盘,好似张飞敌吕布;前回后转,浑如敬德战秦琼。古佛招式同应用,堪称哪个精。

  这澄济,身轻如燕似闪电,十指钢钩难沾边;

  黑衣人,钢骨铁筋护住身,不惧拳脚夺命门。

  两个斗有三四十个回合不分高低。早有和尚报知明空,明空本以为那么多人捉住盗贼轻而易举,现在连澄济也难抄胜券,更让他始料不及。看那黑衣人的一招一式,明空禁不住念道:“阿弥陀佛——,罪过啊,心不正嘴歪,术不正眼斜。”黑衣人看见明空守在门前,像老鼠看见猫一样,又听到那番话浑身哆嗦起来。突然,他避开澄济“呀——”地一声嚎叫,跳到房梁上,“嗖嗖”爬到顶梁柱的端头,用头一顶“哗啦啦”从房顶窜了出去。澄济正要去追,明空阻止说:“穷寇莫追,他正是青春年华,可惜阳世短暂也。”

  澄济说:“此人虽然蒙着面,俺也知道他是谁了。”

  “唉——”明空忧心悒悒地说,“世事难料啊,你道他是谁?”

  澄济说:“十年前被驱逐寺门的玄裕。”

  明空单手提过来和尚觉近,向澄济面前一丢,说:“让他告诉你吧。”

  “师父饶命!”觉近和尚直挺挺跪下,浑身筛糠一般,嗫嚅着说,“弟子一时糊涂误入歧途,听信了玄裕谗言才为虎作伥,以致古佛寺蒙受损失。黑衣人不是玄裕,是玄裕的徒弟,江湖人称‘夺命金刚手’,他的真实姓名弟子也不知道。”

  澄济气愤地问道:“你为何要替他卖命?”

  “只因为玄裕答应让弟子做巨蟒山的第二把交椅,弟子才鬼迷心窍。”

  “巨蟒山?”澄济似曾相识。他还有一事不明,忙问明空,“既然是觉近勾结外患盗取经书,师兄为什么要治罪于达明?”

  明空说:“达明何过之有,他这几日一直都在老衲身边。老衲只不过故弄玄虚,欲擒故纵,转移视线,让盗取经书者放松警惕迫使就范罢了。那四册《古佛寺秘籍》也不是废弃的书籍,它乃上代方丈融入半生的精力撰写而成。原来的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孰料经卷里掺杂了稀奇古怪的套路,师祖在尝试过程中,练出一身钢筋铁骨,十指禅也好生了得。后来一发不可收拾,以致走火入魔,嘴也歪了,眼也斜了。书写完以后就与世长辞了。他圆寂前告诫老衲,秘籍上的武功切莫习练,一旦染指上瘾筋脉必然紊乱,习练十指禅耗费人的精血,使人不知不觉中变得憔悴,缩短寿命。所以,古佛寺武僧禁止习练此功。老衲一直把它藏于箱内不曾外露,以此训诫后人,也作为对师祖的纪念。”

  澄济说:“这么说,秘籍丢失应该在一年左右。”

  “不。”明空说,“据老衲推测,丢失的时间应该在六年以上,不然此人练不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也是习练者濒临危难的地步。眼下,那玄裕尚且执迷不悟,如果为非作歹不知要害多少人。古佛寺追回秘籍责无旁贷。你立即起程巨蟒山,查清他们的栖居之地,回头商议对策。”

  澄济说:“师弟遵命,这就去准备。”

  明空安排说:“你此行主要是探听虚实,切勿与那玄裕和刚才的黑衣人交手,以防不测。”

  ……

  且说玄裕十年前本是古佛寺弟子,他争强好胜、嫉妒超己。当年,武僧的掌门人被朝廷征将奔赴了战场,明空决定在澄济、智建和玄裕三人之间纳贤两人,主持武僧的平常事务。因为前两人在武功和人品方面略胜玄裕一筹,玄裕名落孙山。为此,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非常恼火,恨不得置二人死地而后快。在一次与澄济的对练中,竟使出“移山倒海”的掌法,有心算计无心者,澄济猝不及防,跌下古佛山悬崖,如果不是半山腰一棵大树接住,后果不堪设想。过后,他以一时忘乎所以推脱责任,得到明空和澄济的谅解。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后来,他在寺内拉帮结派,制造矛盾,声言要独立门户。明空及时发现此人图谋不轨,一怒之下把他轰出了寺门。

  玄裕浪迹天涯二年,结识不少绿林中人、地痞流氓、游手好闲等五花八门的人物,占据了巨蟒山,挂着“替天行道、普度众生”的招牌四处募捐,建了“巨蟒寺”并自封为方丈。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会下神。巨蟒寺的和尚虽然口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却干些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勾当,名为吃斋好善,实则落草为寇。这玄裕深知自己当年武、德皆不如人才落到这步田地,索性抛掉“德”字苦心练武,企盼巨蟒山的僧人有朝一日在武林占有一席之地,发誓同古佛寺比个高下。他早听说《古佛寺秘籍》上的功夫天下无双,却不知明空为何深藏不露。为了得到秘籍,他以巨蟒山第二把交椅作诱饵,串通古佛寺和尚觉近盗取了秘籍,让弟子昝彪陪练。不料两年之后两人的嘴巴全部歪向左边,开始还以为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又过了两年,眼中的瞳仁也偏向了左边,至此,师徒俩感觉事态严重。玄裕想,秘籍既能致人残疾,必有破解的办法,这才让昝彪三番五次夜潜古佛寺藏经阁盗取经卷。这次不仅没有找到破解的秘方,反而露出马脚。虽然如此,玄裕也兼有一丝安慰——凭着这身功夫,古佛寺能奈我何?

  再说这日澄济来到巨蟒山脚下,放眼远眺,只见树木苍翠峭拔,群山连亘,座座峰上云雾缭绕,山峦仿佛蜿蜒盘旋的一条巨蟒,澄济想,不外乎就是巨蟒山名字的由来吧。有诗为证:

  林中风飒飒,洞底水潺潺。

  鸦雀飞不过,神仙也道难。

  千岩万壑,千曲百弯。

  尘埃滚滚少人到,怪石森森不厌看。

  远处有云如流水,远方树林鸟声繁。

  鹿衔枝去,猿摘桃还。

  狐猞往来山下跳,鹿獐出入岭头玩。

  忽闻虎啸惊人胆,斑豹豺狼把路拦。

  阴风森森,黑雾漫漫。

  阴风中仿佛闻嚎哭之声,黑雾内依稀见魑魅嘴脸。

  澄济顺石径前行,曲曲折折约莫走了半里路光景,忽见几棵垂柳掩映着一座小门,他走到小门前,见门锁着,穿门缝望去,院里不见一人。于是找了一处茂密的蒿丛拴了马,回头将锁扭落,推门进去。又走了一程见三间禅室,甚是清雅。揭起门帘子,正面摆着一张金漆条桌,铜炉内焚着降香,花瓶里穴着几支野花,清香四溢。西面铺一张藤床,上挂着纱幔。东面一座衣架,上搭着偏衫。墙上挂着一副秋色山水画。澄济观画间,忽听得画后面响动,正觉得奇怪,接着画轴侧动,伸出一个妇人头来,见了澄济又慌忙缩了进去。澄济一见,旋动画轴,现出一个洞门,往里一看,又像是一座房屋,里面集聚着不知几个妇人。澄济叫道:“贫僧已经看破,你们在此搞些什么名堂?还不快快出来。”那些妇人见澄济威风凛凛,惊吓不已,不敢躲避,纷纷出来跪下。澄济看这些人不打自畏,问道:“你们聚集荒山野林何干?快快从实招来!”

  少顷,一个大胆的妇人问道:“圣僧明知故问,你不是巨蟒山的和尚吗?”

  从妇人的字里行间澄济似有分明白,这些人把他当作了巨蟒山的和尚了。他说:“大家不用惊慌,贫僧从古佛寺而来,专程来惩治巨蟒山恶僧的。”

  那妇人疑惑地问:“此话当真?”

  澄济说:“出家人怎能信口开河。”

  那些人像是见到救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伏地就拜。

  那妇人急切地说:“圣僧救救俺们,俺们差不多是巨蟒山的和尚抢来的;也有无可奈何存作佃户的,名虽佃户,实则嫁给和尚;也有逃荒要饭的,本为避难,实则被和尚占有;也有还人情债的,出于报答和尚的恩惠;也有游手好闲的,不想劳作,贪婪饭来张口的生活,陪伴和尚发泄。”

  澄济问:“那些和尚在哪里?”

  “就在半山腰的寺庙,”妇人说,“他们把俺们窝藏在此,不分昼夜,轮流取乐。有时尽兴不达,又在外边勾搭上许多私窠子、娼妇……”

  说话间,忽听外面有人自言自语叫道:“怪!门锁怎么坏了?”

  跪着的那些妇人听见话音,纷纷起身钻进山水画的后面去了。

  要知澄济如何处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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