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围城
既然大话已经说了出去,张禹爵便狠下心来,与罗春妹离开张老家北上。()幸亏张乐行只是一时对张禹爵的自作主张气愤,想暂时支开他,于是把张德才的那块犀牛花纹七品官照,以及张老家捻子投靠巡抚行营时,周天爵发给的行营牌票,都塞给了张禹爵,并让罗春妹拿走了张刀姐的良民证。虽然一路上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关卡,这些关卡在怎么脱衣搜查,都没有为难张禹爵这对“姐弟”,春节时已经顺利抵达了山东高唐境内。
过了新年正月初三,张禹爵和罗春妹来到一个叫前王营的地方。这个地方距离高唐也就十多里路,但再乡接近,就太难了,因为太平天国地官正丞相兼扫北军副主帅李开芳就率人马占据着城池,被钦差大臣内阁学士正蓝旗汉军都统胜保所率的清军团团包围。
过去的新年是要持续到正月十五的,虽说家家门上都贴了红纸对联,却不见那家有烧锅煮饭的喜庆气氛,也没哪家放鞭炮,只有少数几家在门口挂了一两串红辣椒。辣椒是干透的,是舍不得吃生下来的,就为了过年这个光景,挂在门口求个红红火火的吉祥,当然也是为了让别人看看。
张禹爵和罗春妹投宿的这户门口挂着一块晃板,简明扼要地写了一个“宿”字。这户人家姓王,就王老童生一个人在家。儿子和儿媳妇都躲到五十里外的梁桥墩儿媳妇娘家去了,梁桥墩毕竟离高唐城远一些,可以少些残兵败将上门敲诈勒索。罗春妹本来还打谱往前去些,一事再往前去就是山东巡抚崇恩的一营抚标兵和贝子德勒克色楞的马队营盘,二是自己路上淋了雨,本身就体弱的罗春妹发起了高烧,只能听从张禹爵的建议住了下来。
王老童生坐在书桌前发呆,见张禹爵进来,有声无力地问道:“你姐发烧好些了么?”
“哪能这么快好,不过喝过药了,睡一觉发发汗应该就没事了。”说着,张禹爵想起后世遇到发烧常会有年轻貌美的女护士在自己**上钻个小眼出来。
“我能看看吗?”一脸笑容的张禹爵见书架旁边的地上落有一张大红纸,哈腰帮着拾起来,纸上的字写的工工整整,仔细看是诗句。
“你能看懂就看吧。”王老童生慢声细气地说道。
“这字写得蝎钩蜂刺,赛过瘦金体哩!”张禹爵故意把王老童生往高处里抬。
“乖乖隆哟!你小小年岁知道宋徽宗铁划银钩瘦金体?那么这首诗也算是找对人看了。”王老童生没有了刚才的慢声细气,就像饮至半酣咂嘴弄舌。
“我上过几年私塾,这是《状元词》把,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咋落地下,不贴上呢?”张禹爵恭而且敬的样子说道。在后世他可不会什么毛笔字,这些都是这个**本身的记忆,看来张乐行并没有放松对张禹爵的教育,因此对袁甲三讲的那些话也不算虚假。
“冯大户说是要的,俺费神劳力替他写下,他倒不来拿了,唉,兵荒马乱······”王老童生一声长叹,就着壶嘴抽上两口水。
张禹爵见王老童生是为了润笔没到手而叹息,于是问:“冯大户家远不远,不远的话我给送去?”
“罢了,你们没来之前,俺村刚刚遭兵勇肆虐过,冯大户家的衣服、牲畜、玩物、碗盏器皿都遭抄掳,就差房屋焚毁,去了也没······”
“冯大户不来拿,正好便宜我了,也省的我求你老再写一副了。”张禹爵说着摸出二十文钱,“出来的时候身上也没多带,就少给几个,你老受了润笔,这好字可就归我了。”
“你小孩子家家的,俺岂可拿你钱呀?”王老童生摇了摇头。
“我都十八了,你老看看我的身子,还小孩子家家呀?”穿越前总怕别人说自己老,穿越后则怕人说年龄小,“新年大节的喜钱,你老压枕头下面,管保连升三学,‘姓名书锦轴,朱紫佐朝廷’哩!”
“俺一个下第学士······连升三学,吉言,吉言啊!”王老童生考了一辈子学,没能进秀才门,听进了入耳话,心花晃晃漾漾地收下钱,“这些钱就算房钱,哦,西屋里有新草,你可以抱些过去,大冷天······床最好铺厚实些。”
“好的,我待会儿就去抱新草。”张禹爵觉得跟王老童生的感情距离近了。
“我们打谱往德州去,我叔在那里是百里侯(县令),他离家的时候吧关牌忘在家里,我们是送关牌去的。”这一句话张禹爵说得熟,为了对付关卡盘查,一路上不知说了多少遍。
“高唐往北市德州,德州在往北是阜城,这都是遭南蛮长毛占过的地盘······”王老童生嘟哝道,“兵荒马乱,民不容易,官也不容易,南蛮长毛也不容易,都一个个不容易啊!”
“寨子遭肆虐,可是胜保官家兵勇所谓么?”
“不是他胜帅谁敢这么······”王老童生摇晃着,“去岁秋时就来过,抢掠一番不说,还抓走了几个会木匠手艺的,说是遭高木挡牌,仿造古人‘吕公车’,并吹嘘攻势势不可挡。”
“他要早吕公车,有用吗?他的对手谁?”吕公车张禹爵还是知道的,是古代一种大型攻城器械。车起楼数层,内藏士兵,外蔽皮革,以牛拉或人推,可出其不意推至城下,因与城同高,可直接攀越城墙,与敌交战。不过近代热兵器时代从来没听说过。
“听说造了四架,离城还有一二里的时候,别南蛮长毛的火炮一炮轰了一个大窟窿,于是就废弃了。守城的是李开芳,去年五月初三就占了高唐,你没有听说。嗨,南蛮长毛也就把百来号人,胜帅以十几倍的兵力,供了就个半月,竟然不能攻下这么一个孤城!”
“九个半月,恐怕都要饿死了······”张禹爵虽然对太平天国上层没有任何好感,但对于仅三万人就打到天津城下的扫北军还是充满了敬意。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王老童生因为知道得多,脸上得意,“都说南蛮长毛傻,一点都不假,买麸子给麦子的价钱。开始的时候,一到夜里南蛮长毛就出城下乡来,进人家门先问‘有人吗’,如果回答‘没人’,他们便扭头就走。”
“南蛮长毛真够笨的,都有人回答了,没人咋会张嘴说话呀?”张禹爵笑个不停。
“俺说你小孩子家家,你还不认,你就是一个小孩子。”王老通身开始笑他了。
“我说的不对么?”张禹爵抓耳挠腮,愣住了。
“俺们这里男人不在家,就叫家里没人。俺看南蛮长毛也不是傻,买麸子给麦子钱,那叫厚待老百姓;进门先问有人没人,那是守纪律,不扰民,南蛮长毛就凭这一个‘傻’,就得到了老百姓的支持。”
“这么看来不是南蛮长毛傻,而是官兵太笨,怎么就任凭城里的南蛮长毛出城下乡呢?”张禹爵在后世看到的湘军攻城都是先挖壕沟围城,等攻下城池的时候,城内基本上没有几个好人了,都被饿死了。
“南蛮长毛守城从不讲城门封死,而是在城门外筑木城,内置枪炮,守卫城门,好让城门随时可以开闭,以便出入······”王老童生看张禹爵听的入神,说的也痛快,“自从‘吕公车’败下阵来,胜保就不思攻打了,单怕南蛮长毛突围,于是每晚派马步兵勇战队。结果南蛮长毛下半夜伺机出来,趁兵勇疲乏,绕至马队后面抛掷火弹,炸得马队惊逸,不对稍不留意,南蛮长毛蛇行至前,卒不及防便为伤,几乎没有一日兵勇不伤亡的。”
“看来胜保是不会攻城了,李开芳也不知道突围南下?”张禹爵一直认为扫北军是被围太死难以突出,现在看来本身是有机会的。
“南蛮长毛是想等那边的援军。至于胜保也不是不懂脑筋,去年就用上了‘青蛙战’。”王老童生看到张禹爵一脸的迷惑,“去年夏秋,城外护城河一带雨季积水,胜保下令四下打来那个收买青蛙,放入河内,入夜蛙鸣如雷,一有动静立刻停止,利用青蛙的习性,防备南蛮长毛出生,等于让青蛙放哨报警。攻城也想过挖地道,可惜太费时,就有人处二楼‘铸大王炮’之策,令各官员捐铁铸造,可下面的官员贪污受贿,百十斤硬说是千斤,连村民家中的铁器都被征用了,结果铸造了重大一万八千斤的大炮,从炮厂拉到炮营,五里路,几百号人家几十头牛硬用了三天才运到,谁知一炮仅轰烂几块城砖。无奈之下就‘筑壕围城’,要把南蛮长毛活活饿死,现在又要挖第二条壕沟了,村里的年轻人不是外逃就是抓走了。”<div>